扛包這活也叫做力工,自古有之,以前是在碼頭上,現在倒是沒那麼辛苦了,可現在也是一樁很累的活。
林白安排的是一個倉庫,搬運的是大米,一百斤一包,一車五十噸,車已經開到了倉庫門口,只需要搬卸下來,放在推車裡,然後推到倉庫,碼放好就行,沒有什麼技術,只需要力氣。
“一人一車,今天不加班,八個小時吧,能搬多少就多少,到時候告訴你多少錢”
我自己也搞了一車貨,然後在一邊搬卸起來,林朝生咬咬牙,也開始搬運起來。
一百斤一包的大米,對於身體健康的成年男子來說不算是什麼,絕大部分人都能搬得起,可要是想要多賺錢就沒那麼容易了。
旁邊那些純熟的搬運工根本不用手推車,因爲要搬卸兩次,太浪費時間了,他們直接一次性搬三四包,然後走到倉庫裡再出來,效率更高,不過這樣的活不是我們這種第一次乾的人能吃得消的,就沒那麼幹。
林朝生哼哧哼哧的幹,他長得人高馬大,常年鍛鍊,一身腱子肉,搬點東西算什麼,健身房擼鐵也是他最愛乾的事情。
所以前一個小時,他依舊是熱火朝天,可一個小時之後,肌肉痠痛卻差點讓他哭出來了,更難受的是,一車五十噸的貨,他才搬運多少,不知道有沒有兩三噸,而別人,半車都快搬完了。
“不公平,他們是兩個人合作,我才一個人”
“兩個人合作就是兩個人分錢,你要願意,也行,我來幫你”
“不要,我不想見你”
林朝生大罵,又咬牙回去搬運了,累得他快吐血了,花了三四個小時,他才把一車大米搬完,整個人癱坐在地上,不想動彈一下。
“來,發工資了”
“才這麼點?你騙我”
“你可以去問問,我有沒有騙你,這些搬卸工的工資算很高了,一個月能拿一萬多,平算下來多少”
“你····,我一個堂堂常青藤博士生,爲什麼要跟他們比?”
“對,你是名牌大學生,當然不能跟他們比,可惜這個回答,讓我不滿意,因爲你還沒有領悟到我帶你體驗生活的道理,休息幾個小時,晚上繼續”
“什麼,你想累死我,這麼高強度的體力活動,會讓位肌肉橫紋溶解的,嚴重一點會腎衰竭的”
“放心,給你老爺子保證過了,死不了”
我抓着他的衣服,帶到酒店去了,讓他泡了一個溫泉,然後親自上手,給他按摩,我的手藝自然是不用懷疑的,這可是我起家的本事,這傢伙直接舒服得睡着了,等到醒來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走吧,晚上是在飯店當服務生”
吃完飯,我直接抓他去酒店當服務生,這一次的酒店是羊城比較火爆的一家,人滿爲患,服務生都忙不過來,我們一去就開始緊張的工作起來了。
收拾桌子,端茶倒水,送菜,什麼都幹,速度要快,手要穩,還得順便解決一些客人的詢問,沒有培訓過的人自然是搞不定,搞得雞飛狗跳的。
“嘩啦”
最終,幾個小時之後,林朝生把碗筷一摔,直接跑了,受不了。
我不罵也不打,就這樣遠遠的跟着他,林朝生數次要把我甩掉,都甩不掉。
“劉金洋,我看出來了,什麼狗屁體驗生活,你就是在折磨我,就是在羞辱我····”
“罵完了嗎,罵完了可以坐下了聊一聊了,我跟你講點大道理”
“狗屁的大道理,那些話我已經聽了一千遍,一萬遍了,信不信我給你倒背下來”
“我相信,所以我要給你講一點新鮮的,坐下了”
我把林朝生按在臺階上,在他一邊坐下來。
“我倒要聽聽,你能說出什麼花來?”
“幹了這幾份活,你看見了什麼”
“你希望我看見什麼,勞苦大衆辛酸的生活麼,憶苦思甜嗎,人民大衆的水深火熱嗎,對不起,這些話我已經聽出繭子來了”
“這些是表象,說一說內涵,你覺得他們爲什麼只能從事這些勞動”
“呵呵,因爲教育,他們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沒有技術,所以只能幹這些活,劉金洋,社會是分等級的,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即使是在國外,也有窮苦的人”
“我知道,可你知道,他們爲什麼沒有受教育的機會嗎”
“果然,還是這一副大道理,又要升級到國家大局,歷史問題了嗎”
“算是吧”
“不想說,膩了”
“那我來說,因爲我們國家窮,我們發展水平低,對吧,可你想過嗎,前二十年,就連這些工作,他們也找不到,他們只能種田,對了,你種過地嗎”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好,看來這些話你的確是聽多了,我也不跟你廢話,直接跟你說,今晚想跟你說的話,只有一個主題,平庸和高尚。
什麼是平庸,我是平庸者,你也是平庸者,你別急着反駁,我知道你是名牌大學畢業,可是你學了本事之後做了什麼,你有爲國家爲人民做過貢獻嗎,對得起培育你付出的資源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說你也在努力的工作,你對社會是有貢獻的,對不起,我只想說,你這只是爲了自己,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呵呵,按你的說法,那些流水線,服務生,搬卸工就是高尚的了?”
“也不算,因爲他們奔波忙碌於溫飽,拿錢幹活,不算是高尚”
“那你這就是雙標,我拿錢幹活就是利己主義者,他們就是應該的,什麼道理”
“因爲你受過高等教育,你享受過國家給你的資源,什麼人是高尚的,那些埋頭苦幹的科學家,那些爲國奉獻的士兵,消防員,警察,還有你的父親,你的父親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如果他不幹這一行,他會有更優越的生活,你信不信,你學過歷史,知道當年在那一窮二白的年代,那些回國的科學家·····”
“說來說去,真沒感覺是新鮮的,你這只是慷他人之慨,還是道德綁架那一套”
“也算是吧,我想說的是,你已經脫離了最基本的生活訴求,你有選擇平庸和高尚的權利,而事實上,平庸和高尚往往不是對立的,而是共存的,你回國,也可以過上你在國外的日子,也能爲這個國家出一份力。
林朝生,這是我們的國家,生育了我們,供養了我們的國家,他還很貧困,很落後,需要很多人的努力,把他變得更好,一個人,不管如何都不應該忘本。
我知道我現在的話你聽不進去,沒關係,接下來幾天我也不會讓你幹活了,但你應該去看看,看看那些底層人民是怎麼樣生活的,真正的去了解一下你的祖國。
我說那麼多,從來沒有要求你,放棄一切,放棄你該得的東西,無私奉獻,我只希望你,能夠在有餘力的時候,去幫一幫我們的····”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你又說對了,我不是什麼好人,可是這番話,絕對是好話,聽不懂沒關係,記着就行,如果有一天,有所感悟了,再反過來想一想,我覺得應該是對你的人生有所幫助,今天就這樣了吧,回去休息,明天不幹活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了,要求別人高尚,是一件卑鄙的事情,可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願意幫助一下別人,那絕對是一個高尚的事情。
芸芸衆生,絕大部分人都是平庸的,時代的弄潮兒終究是少數,林白的觀念其實是落後的腐朽的,但他的初衷卻是令人敬佩的,林朝生不理解,無可厚非,可是我理解,因爲我來自於最底層,我知道林白想的是什麼。
第二天開始,我沒有讓林朝生幹活了,但是之前的安排照舊,我們去了很多地方,酒店,工地,倉庫物流,快遞,外賣,等等一切底層大衆生活的地方,我們沒有幹活,開始諮詢他們。
問他們的工作時間,工作內容,收入水平,老家的情況,還有他們的夢想的,一一記錄下來。
兩天後,我們和一個所謂的工二代聊了起來,他是農民工的後代,也是一個農民工,快要過年了,他們父子倆沒有回家,而是在擁擠的城中村準備過年,那是一個很小的單間,一牀一鋪,陰暗狹窄,可卻有一個書桌很是亮眼,上面擺滿了書。
林朝生和他交談了好幾個小時,走出來的時候,第一次沒有了嘲諷,鄙視,和不屑,只有沉重。
“他是一個人才,他很愛讀書,他的邏輯思維很強,比我厲害,他才二十歲,他應該出現在大學裡,而不是工地,劉金洋,你告訴我,他爲什麼沒有出現在學校,而是這裡”
“也許是窮吧,有一句話說得很好,窮是原罪”
“可是····”
“林朝生,這種人在我們的國家還有很多,他們沒有機會讀書,爲什麼沒有機會,這是你應該思考的,怎麼樣給他們機會讀書,這是你應該做的,把這兩個問題想清楚了,你的人生會大不一樣,快過年了,回去吧,林先生那邊我會幫你說,他以後不會再跟你說那些大道理了,你要記着,你是成年人了,齊家治國平天下,走到哪一步,你要考慮,平庸者不卑鄙,高尚者受人尊敬,哎,又大道理一堆了,走了,不說了”
我拍拍林朝生的肩膀,轉身離開,前面,小徐已經來接了,站在車門口,林白坐在車裡,看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