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掙開他的手,面無表情的看着他,江玄嬰摸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玩笑開大了,這時,就聽江衍輕聲說道:“你想要什麼?”
江玄嬰頓了頓,忽然笑道:“陛下就這樣揣測臣的心意,真是讓臣好傷心吶。”
江玄嬰的眼睛還是能看的,但是配上那副又輕佻起來的面容,真是……江衍於是閉嘴不說話了。
“好了,不鬧了,陛下,我這次來是有一件事情……”江玄嬰側身擋住了江衍的視線,讓他不至於看到地上橫陳的屍體,他道:“這次我回家族,族中長老讓我來告訴你,你父親可能沒有死。”
江衍聽到江玄嬰前一段話,江衍想說你哪回來沒有事情,但是驚覺這話像極了深宮的怨婦,沉默了一下,聽到後半句話,他呆住了。
江玄嬰觀察了一下江衍的臉色,這才小心翼翼的解釋道:“因爲有任務要辦,我這次回去專門開了命牌,供入命堂,交由專人察看,命牌可以查驗外出的子弟安穩與否,這次命堂大開,長老發現原本已經碎裂的先太子命牌,又重新聚合在一起,這說明你父親經過了一場生死大劫,活了下來……”
江衍呆呆的說道:“他還活着?他活着爲什麼不回來……要看着孃親爲了他鬱鬱而終,要看着姐姐含憤自盡,要看着我……”
江玄嬰想要安慰他,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安慰起,江衍現在過得很好,即使稚嫩,也牢牢把握住了權位,一天比一天更有威嚴,他第一眼看到,差點以爲認錯了人。但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不是一個還不滿十六歲的少年該承受的,像江衍一樣的年紀,即使是在家族裡,也纔剛剛開始練武,每天只需要煩惱如何逃過長老的法眼,偷個懶。
但是江玄嬰不後悔,推江衍上帝位本來就是沒有選擇的選擇,那時前線傳來宸王死訊,他的那些叔叔們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即使立皇孫,也會被他們控制成傀儡,只有江衍,他身份獨一無二,佔着大義名聲,而且如果真的讓親王登位,江衍這個先太子的兒子會過着怎麼樣的日子,可以想見。
江衍過了一會兒,果然自己冷靜了下來,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你們能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江玄嬰點點頭,事實上除了很重要的子弟,族中一般不會那麼珍而重之的立下命牌,想要靠命牌尋人定位,更是需要大量的修爲,若不是先太子資質極高,現在又脫離了皇權中心,很可能迴歸家族,長老們不一定捨得爲他耗費。
江玄嬰道:“人在江南,我這次是來通知你一聲,放心,我一定會把人帶回來的。”
江衍忽然道:“我也要去。”
去問問這個人,究竟爲什麼拋下他的責任,拋下孃親,拋下他和姐姐,他在江南,是不是……有了新人。
江玄嬰眼看着江衍冷靜的處理了營帳裡的亂局,眼睛也不眨的把罪名扣給了那個田鬆,指着半死不活的匈奴公主,說他通敵叛國,擇日處決。
至於匈奴公主,自然是有別用,匈奴人不知道殺害了多少無辜百姓,這個格娜公主更是有服食年輕女子血肉做成的美顏丸藥的嗜好,爲了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破人亡,眼睛也不眨的把她推給先帝,父親做的也完全沒有愧疚,像這樣的人,在三軍陣前斬首祭旗,能很好的撫慰軍心。
田鬆至死也不明白,那些一個比一個厲害的女人去刺殺一個普通人,會失敗,還被人死狗一樣的丟出來,他什麼也沒來得及說,一把長刀深深的砍進了他的後脖頸。
江玄嬰意味深長,哪裡有什麼人能天生吸引優秀的異性呢?田鬆這人不知哪裡得來的陰損法子,把自己今生來世的氣運都聚集在一起,風光了幾年,終於踢到了鐵板,龍氣這種東西說來玄幻,但是確實有,沒有哪個王朝氣運正盛的君主是被人刺殺身亡的,就像所有的前朝復國都沒有成功過的,龍氣是君王的氣運,也是王朝的氣運。
想用自己的氣運和一個王朝對抗,以卵擊石,不過如此。
聽到了父親的消息,江衍什麼心思也沒了,他只想儘快的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去一趟江南,但是這很困難,春闈在即,他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顧棲去做,落得懶惰不勤的名聲還在其次,這是他登基以來的第一次春闈,在即將入朝的新官心裡留下一個無足輕重的印象,才最要命。
江衍的顧慮江玄嬰明白,他想了想,從懷裡取出一張包裹着絲帕的□□,對江衍說道:“江南之地不算遠,若是快馬加鞭,往來只需要七天,這段日子可以讓阿夏暫時替代。”
江衍愣了愣,他從沒想過還有這樣的法子,讓另外一個人扮演他?江玄嬰被他的表情逗得一樂,“放心吧,面具是有時效的,阿夏不會佔了你的皇位。”
“不,不是這個。”江衍的顧慮在於,一個人去假扮另外一個人,怎麼可能不被發現端倪?江玄嬰除外,江衍覺得這個人已經不能被稱爲人了。
聽了江衍的話,江玄嬰微微笑了一下:“你以爲我那麼有空,不但要關在安平侯府假扮郡主,又要用江嬰的身份行走?”
江衍頓了頓,就見阿夏恭敬的從江玄嬰的手裡接過那張面具,他慢慢的戴上了,這時他整個人氣勢一變,目光淡淡,擡起頭來的時候把江衍都嚇了一跳。
江衍不太照鏡子,對於自己的臉有種陌生的感覺,看着阿夏的氣勢也有些怪異,這就是他嗎?他在別人眼裡,就是這樣的嗎?
江玄嬰卻微微皺起了眉,阿夏的眼睛比起江衍的終歸還是少了幾分靈氣,不熟悉的讓他也居罷了,熟悉的類似蔣太傅,周平安,顧棲,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來。
江衍倒是沒有這個顧慮,太傅那邊說一聲就行了,平安大概要跟着自己去,顧棲,他恐怕還巴不得他離開王都,給他時間讓他坐穩丞相位子呢。
江玄嬰笑了,那個顧棲對江衍的心思,怕是連他自己都還不明白,不過他可沒什麼好心去挑明,他不能得到的,別人也不能。
雖然急,舅舅的事情還是要處理,江衍不知道舅舅究竟瞞了自己什麼,但是他卻知道,這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讓他都不惜用通敵叛國來做掩護,至少在他坦誠之前,他不能再擔任北陵大營的主將。
江衍想了想,沒想到合適的人選,江玄嬰給他提了個醒,“江南尹家的老太爺,功勳不亞於鎮國侯,只是傷病歸鄉,北陵大營還是很清閒的,爲了子孫鋪路,他會來的。”
江衍想了想,確實是,尹憂雖然優秀,但是年紀太輕,容易遭人打壓,他父親也在軍中,很是平庸,尹憂就是尹家的未來,尹老太爺心中必定有數,只要把住了尹憂的前程,倒是好控制的很。
江衍長出一口氣,當天就下了旨意,允了裴老爺子告老辭官,並另書一封,派人傳旨到江南。
了結完北陵大營的事情過後,江衍也不打算再回一趟王都了,他想盡快的見到父親,這種雀躍的心情裡又帶着幾分複雜和隱憂,他擔心父親會和他記憶裡的那個人不一樣,更擔心他有了新人,就像話本里一樣,有了後孃就有了後爹,他會冷眼看着他,問他爲什麼要來。
更多的是怨,怨他這麼多年不回宮,讓孃親抑鬱而死,看着姐姐步入歧途,留他一個人面對風霜刀劍。
記憶裡的父親並不是無情的,他對待政事雷厲風行,對待家人卻很溫和,他會抱着他批奏摺,會牽着他的手逛街,會耐心的教他讀書,給他啓蒙。對姐姐也是,他會戴上姐姐做的很醜的荷包去上朝,會忍着怪異的味道吃姐姐做的食物,會留心女兒家喜歡的東西。他做到了父親所能做到的一切,所以當江衍離開東宮的教書先生,去文華閣的時候,纔會感覺到格格不入,同齡的堂兄堂弟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個牙牙學語的幼童,太傅們更是無法想象宮裡還會有這麼天真的孩子。
江衍想起以前的事情來,覺得恍如隔世,但是如果讓他選,在父親的羽翼下過一輩子還是自己去做那個遮擋風霜的人,他會選前者。
被人保護的滋味,不經歷過,根本無法想象那種美好。
他甚至覺得,如果父親真的有什麼苦衷的話,他願意把皇位交出來,讓父親再掌權柄,他是那麼貪戀幼時的那個能爲他撐起一片天的父親。
只是,一切真的會如他所願嗎?父親真的還是那個父親,沒有變嗎?江衍看着遠處的天空,目露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