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擁軍因爲一直處於失憶狀態中,並且情緒很不穩定,田蜜他們幾個人商量過之後,決定給他一些“特殊待遇”,臨時就留在公安局裡頭,晚上安排住在值班室裡,由值班警察負責看護着。
這樣做一來能夠儘可能穩定他的情緒,另一方面他人在那種情況下,送回看守所顯然是不明智的,送去醫院,又怕節外生枝,唯有在公安局裡最穩妥。
這個決定上報給程峰之後,得到了認可,於是便敲定了下來。
當田蜜、陸向東以及墨竇三個人急匆匆的趕到安頓年擁軍的值班室裡,年擁軍正一個人緊閉雙眼的躺在值班牀上,一隻手被手銬給銬在牀頭上。聽到聲音,他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兒,另一隻可以自由活動的手擋在眼前,遮住從窗外灑進來的光線,一見是田蜜他們過來,連忙想要起身,因爲着急的緣故,動作太大,嘩啦啦的響,連年擁軍自己的手腕也被勒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氣。
“彆着急,慢慢起來就好,或者你要是覺得舒服,躺着和我們說好也一樣。”一見他誠惶誠恐的那副樣子,田蜜就在心裡悄悄的鬆了一口氣,知道眼前的這個年輕男人終於又變回了“年擁軍”一直以來的模樣。要知道,在失憶狀態下的他,可沒有這麼溫順的表現。
年擁軍沒有因爲田蜜表現出來的親切而放鬆神經,堅持着用另一隻手臂支撐着身體,慢慢坐了起來,背靠着牀頭,看着面前的三個人,臉上掛着誠惶誠恐的尷尬笑容。
“昨晚兒休息的怎麼樣?”墨竇長着一張厚道的臉。雖然不如田陽那麼討喜,只要不刻意扳着面孔,倒也是很有親和力的。他坐在年擁軍的牀尾,用輕鬆的口吻詢問對方的休息情況。
田蜜和陸向東也在僅一米之隔的另外一張牀邊坐了下來,看着年擁軍。
年擁軍面對墨竇的詢問和三個人聚焦在自己身上的關心目光。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沒有被束縛的那隻手擡起來摸摸自己的後腦勺兒。又搓搓自己的膝蓋,扭捏了半天才說:“我聽值班的那個大哥說了,之前我發病的時候表現的挺混的。”
說完,他擡眼掃了一遍屋裡的三個人:“另外的那個田警官是不是被我給弄傷着了?他來了麼?我想跟他道個歉!”
“一點皮外傷,沒什麼大礙,你當時也不是存心的,沒事兒!別放在心上!”田蜜見他這麼自責。知道就算是哥哥田陽在場也一樣不會斤斤計較,於是代替他表了個態,希望年擁軍能夠寬心。
她的話換來了年擁軍的一個澀澀的笑容:“謝謝你安慰我,就算田警官不怪我,我也還是原諒不了自己,畢竟就算是失憶了,我也還是我,沒變成別人,傷人的事情說到底也是我自己做的,沒辦法假裝的好像和自己沒關係一樣。”
年擁軍的話讓田蜜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卻有有一點點出入,從客觀上來說,在失憶的那段時間裡。他的確還是他,身份沒有發生改變,外觀更是一如以往,但是從精神上,那個時候的年擁軍卻等同於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沒有記憶,沒有理智,有的只是一片空白的記憶,恐慌,還有超強的自我保護意識。
田陽胳膊上被抓傷的地方,不僅田蜜,田爸爸田媽媽看到了,也覺得很心疼,但是現在看到年擁軍在恢復記憶之後的懊悔自責,田蜜打心眼兒裡提田陽覺得欣慰。
她沒有陸向東那種似乎可以透視別人一樣的銳利目光,但至少現在,從心裡頭覺得年擁軍是真誠的。
“失憶時候的事情,你現在能記得多少?”她試探性的問年擁軍。
年擁軍緩緩的搖了搖頭:“一丁點兒也記不住,我昨天后半夜忽然醒了,發現自己不在之前住的那個地方,嚇了一大跳,想起來又一下子起不來,折騰的聲音有點大,把昨晚值班的那位大哥都給吵醒了,然後我想起來,之前我好像還是在看守所裡,你們讓胡叔來看我,和我談了半天,之後的事兒,我就想不起來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這裡,不知道這裡是哪兒,連之前在看守所裡見胡叔什麼的,也覺得好像是自己做的一個夢一樣,模模糊糊的。然後我就猜測,可能又犯病了!”
他說着,嘆了口氣:“值班的大哥被我弄醒了之後,把他知道的事情經過大概告訴了我,我才知道自己因爲鬧得太兇,被你們從看守所裡給帶回警察局裡頭來。對不起,我一直都在給你們添麻煩!真是太對不起了!我昨天醒了之後就一直在想,不知道你們案子查到什麼程度了,如果真的是我做的,就把我送去接受審判吧!死了就死了!總好過活着還惹是生非,總給別人添麻煩的好!”
年擁軍的聲音很低沉,說話語速緩慢,沒有什麼明顯的抑揚頓挫,沒有聲調的變化,似乎有些麻木,要不是從他低垂的面孔上流下來的眼淚泄露了他悲傷的情緒,恐怕誰也沒有辦法從語氣上發現端倪。
他的絕望讓人聽了看了都難免有些心疼,就算田蜜和墨竇他們之前心裡頭還略有芥蒂,現在也只剩下惋惜。
年擁軍最近一段日子以來經歷的這些種種,就算換成一個生理、心理都完全正常的人,恐怕都會失控,更何況他這樣特殊的情況。
作爲旁人也好,處理案件的警察也罷,都沒有辦法過多苛責。
田蜜求助的看看墨竇,她和年擁軍畢竟男女有別,有心想要安慰他,也不知道能夠做什麼,更可況,眼下看着恢復了理智的這個年輕人,她腦海裡還是能夠浮現出之前突然發狂,掀翻熱湯,好像一隻暴怒野獸一樣的那個年擁軍。
墨竇知道田蜜的意思,向前探了探身子,拍拍年擁軍的肩膀,安慰他說:“你也別太消極,發病的事情不光是我們,你自己也一定不想的,別說你本身就有病史,就算換成是誰面對這麼大的壓力,也會頂不住的。你要是對自己失憶時候的行爲道歉,那我們就接受,但是現在還沒有明確之前,我們是不會把你當成犯罪人來看待的,希望你也不要。”
“你們還肯相信我?”年擁軍略顯詫異的擡起頭,看看墨竇,又看看田蜜和陸向東,似乎沒有想到他們會有這樣的態度,“我以爲,你們看到我發病之後的樣子,會覺得我很兇很壞,會殺人放火呢!”
“如果我現在突然失憶,未必會表現的比你好到哪裡去!”田蜜開着玩笑說。
她的話讓年擁軍臉上露出了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可能是太緊張的緣故,他臉部的肌肉依舊緊繃,只是在聽到田蜜的話那一瞬間略微放鬆了一下,就又繃了回去。
田蜜也知道他在這種情形下是不可能真正放鬆的下來的,不能夠強求,只要狀態暫時穩定,就已經謝天謝地了,於是趁着這會兒年擁軍狀態好,趕忙把需要問的問清楚:“年擁軍,你在上一次發病之前,鎮靜劑的服用情況怎麼樣?”
年擁軍還在糾結自己發病時大鬧的事情,冷不丁被問起服藥情況,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足足愣了幾秒鐘腦子才意識到問題的內容:“哦,你是說安眠藥的事啊,我在上次發病之前,有很久都沒有發病了,可能是在飯店也累,所以睡眠還算不錯,睡得沒有多踏實,也睡不很久,但是不用吃藥也能夠慢慢睡着了。”
“也就是說,你在那一次之前,可以不用依賴每天服藥維持睡眠嘍?”
年擁軍點了點頭。
“那你平時的習慣用藥是哪一種,你知道麼?你的安眠藥是胡楊指定的麼?”田蜜又問。
年擁軍這次倒是很確定:“我吃什麼藥都是聽胡叔的,他說讓我吃安定就可以了,說這個最基礎,價錢也便宜,所以我一直都是吃的安定片。”
“你把安眠藥收在哪裡?”墨竇問。
年擁軍不假思索的就說出了他們當初找到安眠藥藥瓶的那個位置。
“你家裡的那瓶安眠藥,最近有吃過麼?”
“好像吃過一次,要不然就是兩次。”年擁軍被問的有些沒底,“警官,我的藥有什麼問題麼?”
“沒有,我們只是需要對你的用藥史進行一下掌握而已。”田蜜輕描淡寫的敷衍過去。
年擁軍顯然對她的解釋並不是全然當真,倒也知道不好亂打聽什麼,聽了這話,就沒再說什麼。
“對了,年擁軍,有一件事我們需要徵求你本人的意見。”沉默了一會兒,田蜜提起另外一個關鍵問題:“胡楊在你失意的時候向我們提出,要求對你的刑事責任能力進行鑑定,你個人什麼看法?”
“我沒意見。”年擁軍沉默了幾秒,垂着眼回答,“這麼多年我能走過來,胡叔沒少幫我,這次能惹這麼大的麻煩,也怪我沒有聽他的早點離職,現在他覺得這麼做對我好,我絕對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