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聶家。
聶老爺子正在沙發上看報紙,聽見門響後,擡頭。
這一看,倒是意外了。
聶亦穿着黑色西裝,身如玉樹,挺拔如風。
“哎?”聶老爺子推了推老花鏡,“不孝子,你怎麼回來了?”
自從聶亦加入壹字隊後,也就退出了聶家。
就算是聶老爺子,八百年也見不到一回。
“昀深他爺爺去了。”聶亦皺了皺眉,早都習慣了這個稱呼,“我回來收拾一下東西,要去滬城一趟。”
傅老爺子病好得突然,這一走,也走得突然。
聶亦稍稍頷首後,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東西,就要推門。
“等等!”聶老爺子站了起來,神情嚴肅,“我跟你一起去。”
聶老爺子其實是沒接觸過傅家的,和傅老爺子也不認識。
但是因爲聶亦的緣故,他知道傅昀深。
傅昀深和聶亦是兄弟,他作爲聶亦的爺爺,不可能坐視不理。
聶亦腳步一頓:“好。”
這一次,滬城是真的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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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事辦起來很快,傅家人手也多。
下午的時候,傅老爺子就已經被送入了靈堂。
傅家有專門的靈堂,以往長輩們去世,晚輩們都會在這裡守靈五天。
棺材也是三年多前就準備好了的,用的是上好的花梨木。
除了早就分出去的幾戶,傅家所有人都趕了回來,但基本上都沒什麼感覺。
“大哥,遺囑呢?”傅三爺看了一眼巨大的棺木,悄悄地走到了傅明城身邊,“爸把御香坊給誰了?”
其實他也就這麼一問,他只想多分點股份和不動產,御香坊無論如何都不會落在他的頭上。
傅明城的面容卻是沉了下來,他沒說話,只是看着跪在棺材前的男人。
傅三爺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神色一變:“真給這小子了?”
拿御香坊,傅昀深他配嗎?
“跪了六個小時了。”傅一塵冷哼,“爺爺都走了ꓹ 給誰看呢。”
雖然說是要守靈,不過規矩沒有以前那麼多了ꓹ 也不用跪着。
可傅昀深送傅老爺子進靈堂之後,就在這裡,生生地跪到現在。
傅翊含聲音一冷:“傅一塵。”
傅一塵縮了縮脖子ꓹ 立馬不說話了。
他不怕傅明城,但最怕的就是他這個大哥。
傅翊含走過去ꓹ 在傅昀深的身邊蹲下。
他從懷裡抽出了一個信封,脣動了動ꓹ 纔開口:“昀深ꓹ 爺爺……爺爺他給你的信。”
這封信是傅明城在被鎖住的抽屜裡找到的,一見到是給傅昀深的,傅明城就打算撕了,被傅翊含攔了下來。
聽到這話,傅昀深才擡起眼來。
風吹開了他黑色的衣襟,但他似乎感覺不到任何寒冷,身體像是已經完全麻木了。
他俊美的容色是前所未有的蒼白ꓹ 向來風流含笑的桃花眼,死寂猶如寒潭ꓹ 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傅翊含忍不住一驚ꓹ 心裡發寒。
他從來沒有在傅昀深見到過這種情緒。
印象裡ꓹ 他這個弟弟永遠是笑着的ꓹ 哪怕是刀割在他身上,他還是能笑。
有那麼一瞬間ꓹ 傅翊含甚至感覺到ꓹ 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個人ꓹ 而是一個沒有了靈魂的骷髏。
傅昀深沒說話,他就跪在靈柩前ꓹ 修長的手指擡起,慢慢地將這封信拆開。
傅翊含迅速起身,避開。
傅老爺子專門寫給傅昀深的信,想必也是不想讓旁人看到。
傅昀深低頭。
傅老爺子的字跡很端正,工工整整,一如他軍人的作風。
他看得很慢。
小七,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爺爺已經去找你奶奶和媽媽了。
你不要難過,生老病死,人間常事。
爺爺能活到這個年齡,很開心了。
早在十年前的時候,我那些個老戰友,都一個一個地去了,我就做好了今天這麼一天。
爺爺這輩子,走南闖北,還殺過不少人,沒什麼好遺憾的,只是最放心不下你了。
其實爺爺知道你很厲害,爺爺沒用,給不了你最好的,你能從手無寸鐵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真的很好了。
你擁有了足夠保護自己的資本,傅家也比不上,但御香坊本來就是你的,你不要拒絕。
你心裡有結,難以打開心扉,但是爺爺看出來了,你現在已經有了另一個精神支柱,爺爺放心了。
小七,你永遠是爺爺的驕傲,爺爺爲你自豪。
對爺爺來說,死亡是另一場盛大冒險的開始,你要記得,爺爺一直在天上看着你。
傅義昌絕筆。
記於2020.11.2
這封信,傅昀深看了整整半個小時。
他沒有哭,甚至連神情都沒有變化,依舊靜靜地跪在靈柩前,眼神寂然。
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後,傅昀深纔有了動作。
他眼睫垂下,脣無聲地牽動了一下。
他當然能瞞很多人。
但是傅老爺子作爲他最親近的人,又怎麼可能瞞過?
傅老爺子沒說,裝糊塗,因爲傅老爺子也知道這些事情如果曝光了,二十年前的那羣人會再找來。
傅老爺子擔心他應對不了那羣人,所以儘自己最大的可能在護着他。
所以到現在,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走了。
什麼都沒剩下。
嬴子衿也半蹲下來,她一向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人。
只是擡起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傅昀深的肩膀動了動,微微偏過頭來:“夭夭,我沒事。”
頓了頓,他像是在說給她,也像是在說服自己,又重複了一遍,還笑了笑:“我沒事。”
可他的眼睫在微微顫着,容色也更加的蒼白。
嬴子衿沉默了下來。
傅老爺子讓她不要告訴傅昀深,也是不想讓傅昀深看着他走。
看着自己最親近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太殘忍了。
她又起身,走出去。
傅老爺子叮囑她讓她看着傅昀深吃飯,這個樣子,不是傅老爺子想看到的。
傅明城走上前,對着靈堂上了三炷香,拜了一拜後,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傅昀深的身上。
他沒有什麼猶豫,走過去,就站在傅老爺子的棺木前,居高臨下的。
“傅昀深,你爺爺已經走了,他也早早寫了遺囑,把御香坊留給了你,但是你自己清楚,你沒那個能力接手。”
“你要是不想讓傅氏集團在你手上沒落,現在就把御香坊轉給我,不論如何,我保證,你以後會衣食無憂,怎麼樣?”
傅昀深擡起頭,淺琥珀色的瞳孔冰涼,冷意殺伐:“滾出去。”
他一直沒動傅明城,也是因爲傅老爺子希望子孫和睦。
他順着傅老爺子的意思。
但傅老爺子現在不在了。
傅明城被這目光看得心中一悸。
他心中輕哂。
傅昀深就一紈絝公子,難不成還能有什麼真實力?
還能有什麼後臺?
左右傅老爺子已經不在了,他也不用維持着什麼父慈子孝的假面,直接撕破臉了。
“就是。”傅一塵冷笑,“什麼都不會,憑什麼繼承御香坊?”
傅三爺和其他幾個兄弟姐妹沒說話,但也是這個意思。
御香坊給誰都行,就是不能給傅昀深。
“爸,還有你,一塵。”傅翊含的神色沉了下來,“都夠了。”
傅老爺子屍骨未寒,就在這裡擺着。
就算傅昀深不是他親弟弟,至於這麼薄情嗎?
“翊含,你別添亂。”傅夫人將傅翊含拉到一邊,搖搖頭,“你爸心裡有數。”
傅翊含的神情微微一滯:“媽,你明知道御香坊是……”
“是,我知道。”傅夫人嘆了口氣,“可這人都已經走了,昀深他要是懂調香,懂香水,御香坊給他也沒事。”
“可這兩個天賦他都沒繼承上,你爸也是爲傅家好。”
傅翊含卻忍不了:“別說了,都出去。”
傅明城卻不依不饒,咄咄逼人:“我帶了文件,你只需要籤個字就行。”
傅昀深終於有了動作,他慢慢地站了起來。
擡起頭,笑了笑。
“老頭子一來,就看見這麼一出大戲。”也是這時,門外,淡淡的聲音落下,“傅明城,好大的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