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涼州軍軍營。
馬超在帥帳之中備好了簡單的宴席,正迎接從鄴城而來、傳達天子旨意的崔林。
只見他端起酒樽,滿臉歉意地說道:“天使從鄴城遠道而來,我未能遠迎,還請天使勿要怪罪。”
崔林抵達軍營已經有一日時間了。
他是收到消息後匆匆趕回來的。
崔林笑道:“無妨,馬將軍事務繁忙,我自是要體諒的,哪裡談得上什麼怪不怪罪。”
“而且馬將軍此番斬了袁賊殘黨的賊首田豐,又誅了意欲造反的韓遂,可是立下了潑天大功啊。”
崔林笑容滿面,態度更是十分熱情,言語間滿滿的都是對馬超的稱讚和恭維。
馬超搖頭說道:“天使過譽了,我只不過是盡了身爲臣子的責任而已。”
“說實話我不併不奢求什麼功勞,只希望陛下能恕我先斬後奏、擅殺朝廷大臣之罪。”
崔琰笑道:“亂賊逆黨人人得而誅之,韓遂意欲造反,白白辜負陛下信任,將軍殺了他乃是正理,陛下高興都還來不及,怎會怪罪將軍?”
“這不,陛下得知此事後龍顏大悅,特地命我前來傳旨,讓馬將軍隨我一同返回鄴城受賞。”
聽到這話,馬超臉上頓時露出難色,遲疑片刻後道:“此事……恕我不能從命。”
“爲何?”崔林眉頭皺了起來。
“天使有所不知。”馬超放下手中酒樽,神色凝重地道:“韓遂雖死,但他在軍中根系極深,有不少死忠。我一旦離開,西涼軍恐怕不穩。”
“我能不能受賞事小,西涼軍譁變事大,所以恕我不能從陛下之命,隨天使前去鄴城。”
馬超這個理由給得十分充足。
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畢竟那可是數萬西涼鐵騎,一旦發生譁變,造成的後果簡直難以想象。
崔林聞言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但他臉上卻再度露出笑容。
“將軍所言極是,防止西涼軍譁變自然重要……不過我有個疑問,想要請將軍解惑。”
馬超笑道:“若我猜的不錯,天使想問的肯定是韓遂被匈奴所殺這個流言吧?”
他似乎並不意外崔林有此一問。
“正是此事。”
崔林眸光微閃,頷首道:“韓遂是被將軍所殺,但我到了軍中後,聽說的卻是韓遂被匈奴人所殺。”
“不知爲何會有這種流言?”
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版本,和馬超呈上去的奏摺裡所說的根本不一樣。
馬超嘆息着道:“這個流言正是我放出去的,這也是爲了穩固軍心所行的無奈之舉。”
“我那日邀請韓遂前來赴宴,意欲和他冰釋前嫌,結果田豐也來了,還說動了韓遂謀反,我不得已才殺了他。”
“雖然我殺韓遂問心無愧,但此事若是被他麾下那些死忠得知,必然以爲是我故意設局請他過去,趁機將其伏殺。”
“因此,我不得不對外隱瞞韓遂謀反的消息,並將韓遂之死嫁禍給匈奴,以安他麾下將士之心。”
“此事我尚未來得及向陛下稟報。”
馬超爲崔林解釋了一遍。
“原來如此。”
崔林這才恍然,隨後稱讚道:“將軍智謀非凡,令人欽佩,此事我會如實稟報給陛下的。”
“畢竟事出從急,想來陛下也不會怪罪,將軍放心便是。”
馬超激動地道:“如此甚好!真是有勞天使費心了,這一杯我敬天使!”
說着仰頭將樽中酒水飲盡。
崔林也舉杯回敬。
席間的氣氛相當融洽。
兩人互相談笑,等到酒過三巡之後,馬超臉上也有了些醉意,似是不經意地問道:
“我近日收到消息稱,陛下發兵攻打併州,眼下已經攻破樂平、新興二郡,直逼太原。”
“敢問天使,陛下怎麼突然出兵攻打併州?冬季打仗可是有諸多不便的,爲何不等到來年開春之後等我一起發兵?”
他已經得知了呂布和張遼共同率領五萬大軍出擊的消息,不到十日時間就攻下了兩郡!
戰績之彪悍,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難道朝廷的兵都不怕冷嗎?
崔林醉醺醺地說道:“軍情大事乃陛下一人定奪,我又哪裡揣測得到陛下的心思?”
“但想來陛下應是得知田豐身死,才決定發兵攻打併州的,可趁機打袁紹殘黨一個措手不及,甚至一舉收復幷州。”
馬超一直注視着崔林的表情,見他一臉醉態,不似說謊,纔將目光收回來,繼續舉杯。
“不談這些了,喝酒喝酒!”
兩人一直喝到很晚,馬超安排龐德送崔林前去睡下,接着獨自待在營帳中,拿起那份聖旨還有前線軍情,反覆查看。
臉色有些變幻不定。
天子傳聖旨讓他去鄴城,又突然發兵攻打併州,這看似不相關的兩件事,卻讓他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危機感。
首先就是讓他去鄴城受賞這件事,有什麼封賞直接傳旨意不就行了,爲什麼偏偏讓他過去?
此外還有發兵攻打併州。
明明可以等到明年開春後再出兵,但卻偏偏挑選在行軍打仗極爲艱難的冬天,甚至沒有通知他。
這兩件事說明他送田豐的人頭過去表忠,並沒有打消天子的疑心,至少沒有完全打消。
天子仍然懷疑韓遂的死有問題,或者說忌憚他兵強馬壯。
“我現在要不要出兵?”
馬超眼神閃爍不定,陷入了沉思。
根據呂布大軍目前的攻城速度,如果他不出兵的話,僅憑高幹的人馬,太原郡被攻陷是早晚的事情。
幷州這一咽喉要地可謂是至關重要,如果幷州被打下,那他再也不可能找到殺入冀州的機會。
“將軍,天使已經安頓好了。”
龐德走入營帳,稟報道。
馬超點頭,接着向龐德問道:“令明,你覺得我現在要不要出兵攻打冀州?”
他想參考一下龐德的意見。
龐德思索片刻後道:“將軍,眼下我們雖然已經收編了韓遂大軍,但尚未完全整頓好,不宜擅自出兵。”
“況且……將軍真的覺得陛下被呂布挾持了嗎?爲何我感覺不太像啊。”
“不如讓我隨天使返回鄴城看看?”
龐德心裡依然抱有一絲顧慮,他總覺得天子不像是被人挾持的樣子,還是親自去確認一下比較放心。
“不可!”
馬超當即搖了搖頭,不動聲色地說道:“我父親、弟弟都在鄴城,我又把田豐的頭顱送了過去,以天子的心胸應當不會懷疑我纔是,但天子依然下旨讓我前往鄴城。”
“這說明天子已經被呂布挾持!因爲只有呂布那等心胸狹隘的小人才會懷疑我!” “所以令明你萬萬不可隨天使一同回去,你若回去了,怕是再也回不來了啊!”
馬超苦口婆心地勸說着龐德。
讓其打消去鄴城的念頭。
龐德是西涼軍中的得力干將,也是他的左膀右臂之一,也知道他這段時間以來做的所有事情。
如果真讓龐德去了鄴城,發現天子沒被挾持的話,那他與田豐之間的謀劃肯定會被龐德給曝上去。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龐德離開。
他和龐德不一樣,他對那天子沒什麼忠心可言,他想要的僅僅是割據一方做諸侯而已。
呂布挾持天子與否他根本不在意。
“也罷。”
龐德聞言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馬超轉移話題道:“伱剛剛說的沒錯,現在確實不適合出兵,還是繼續整頓軍隊吧。”
只要統一西涼軍,即便失去幷州,即便他不能進軍河北,也能雄踞涼州與關中地帶,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
幷州,晉陽。
呂布和張遼的大軍在城外駐紮下來後,一直沒有展開進攻,而是忙着砍伐樹木、製造投石車等攻城器械。
除此之外還公然操練軍隊。
上萬大軍在冰天雪地裡進行操練,整個晉陽城都聽得到他們訓練時發出的震天喊殺聲。
晉陽城牆上。
高幹扶着冰冷的牆垛,死死盯着城外那在雪地中操練得熱火朝天的漢軍隊伍,一刻都不曾移開目光。
“爲什麼?這麼冷的天,他們的士兵怎麼願意在外面操練?他們難道真的不怕冷嗎?”
高幹的眼中浮現深深的不解。
這麼冷的天氣,別說操練士卒了,就算讓士卒們巡邏值守,都是人人叫苦的差事。
可漢軍士兵們卻願意在冰天雪地裡操練,而且並非是那種敷衍的訓練,即便是遠遠看着,他都能感受到那沖天的氣勢。
高幹看向眭元進,問道:“派出去的斥候打探清楚沒有?他們都穿着什麼?”
防寒的衣物就那麼幾種。
一是由厚重的綢緞或絹料製成褂子,裡面塞着羊毛,以提供更多的保暖,但價格不菲。
二是由動物皮毛製成的裘皮衣,如狐狸、貂、狼等,它們能在寒冷的冬季提供了很好的保暖效果,同時也很耐用,價格比前者還要更加昂貴。
三是用羊皮製成的羊皮襖,這倒是可以提供很好的保暖效果,也比前二者便宜一些,只是穿在身上太過臃腫。
不過普通人家最多穿的還是棉服,也就是在一件絲質的衣服上面鋪滿蠶絲、雞鴨絨毛等物,外面再罩上一層麻。
一些窮苦人家甚至以紙保暖,往衣服裡塞紙,或者芭蕉等劣質的草木纖維,木棉等。
高幹派發放下去的衣物就是以羊皮襖、棉服居多。
只是物資有限,他無法保證所有士卒都穿上,只能配備給負責守城還有巡邏的士卒。
城外那些大軍到底配備了多好的保暖衣物,才能在這冰天雪地裡進行訓練?
眭元進支支吾吾地道:“回稟將軍,斥候說……他們就是正常穿着甲冑,沒看見穿什麼保暖衣物。”
“這話你自己信嗎!”
高幹一聽就怒了,“沒穿什麼保暖衣物,難道外面那羣敵軍一個個都不怕冷?”
“再去探!給我好好查清楚!”
他一定要弄明白外面那羣漢軍不怕冷的秘密,不然這場仗根本沒法打,天氣實在是太冷了。
眭元進只能拱手應下。
郭援問道:“將軍,他們爲什麼一直不發起進攻?都已經在城外駐紮幾日時間了。”
這幾天來城外的敵軍除了製造攻城器械就是操練軍隊,似乎根本沒有進攻的打算,只想圍城一樣。
“他們是在拖!”
高幹眼神銳利無比,沉聲說道:“他們的士卒不怕冷,但我們的士卒卻扛不住這樣的嚴寒,但卻不得不日日守城。”
“每拖一天,我們的士氣就會被消耗一分,他在等我們鬆懈,然後直接發動大軍進攻!”
“呂布那個莽夫沒有這樣的腦子,對面肯定有高明的謀士在出謀劃策!”
高幹到底是身經百戰的將領,他清楚明白對方的打算,就是在不斷消耗守城士卒的士氣。
想到此處,他將目光投向郭援,詢問道:“還有幾日過年?他們肯定想趕在過年那一天發動進攻!”
郭援嘆道:“今晚就是除夕夜。”
高幹聞言頓時一驚,這幾天以來他太忙碌,以致於連今天是除夕都沒注意到。
沉思片刻,他吩咐道:“今晚務必加強防禦,巡邏的人手翻倍,讓軍中所有士卒都打起精神來,無論是誰都不許返家!”
“另外吩咐伙房宰殺豬羊,給今晚的餐中加肉,再給大家發點酒。”
除夕夜還要守城,軍中士卒們肯定會苦不堪言,所以必須要通過提高伙食來減少士卒們的怨言。
雖然這麼做會消耗大量物資,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能讓士氣繼續降低下去了。
……
城外,漢軍軍營。
司馬懿正看着呂布操練士兵。
見到上萬士卒氣勢如虹的模樣,他不禁稱讚道:“溫公練兵果然不俗,這些黑山軍不久前還是一羣烏合之衆,但眼下已經頗有精銳之軍風範了。”
這次出動的五萬大軍,其中三萬都是那投效不久的黑山軍,也就是眼前訓練的這一批。
“我可沒這本事,這都是文遠的功勞。”
呂布搖了搖頭,同時一臉不滿地道:“不過操練的再好也只是樣子,他們還差的太遠了,只有打勝幾場大仗才能稱得上是精銳。”
打仗永遠是提升軍隊實力的最快途徑,那些精銳之軍無一不是通過戰爭練出來的。
等這次打完幷州,這三萬黑山軍能活下來的那些,才能稱得上是精銳之軍。
呂布從那些士卒身上收回目光,向司馬懿問道:“我說軍師,攻城器械也造得差不多了,咱們到底什麼時候進攻晉陽?”
“明天可就過年了。”
一直拖着,他的耐心都快沒了。
司馬懿微微一笑,不急不緩道:“溫公勿要着急,今晚除夕夜,正是攻城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