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上的瓊安·博爾吉亞,依然保留着原本那副高貴的姿態,和作爲騎士的英姿颯爽的氣質,只是五官顯得更爲精緻端莊,不再棱角分明;皮膚白皙,體型同樣有所改變,四肢和軀體變得纖瘦,部分突出的身體特徵更是洋溢着女性的魅力。
如果不是李察德親眼所見,恐怕很難將這兩個人聯繫起來。
恢復本來面目的瓊安,目光在冰鏡上一掃而過,冷淡迴應道。
“這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有點意外而已。”
黑袍巫師笑了笑。
“史上最年輕的樞機主教,被認爲是下屆聖徒、甚至是教皇之位最熱門候選人,關鍵是還深受整個神聖同盟的小姐夫人們仰慕的瓊安·博爾吉亞,竟然是一位女性……要是這羣人,還有對你羨慕嫉妒的男人們知道真相,不知道會有何種心情?”
女騎士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這種回答,她輕輕嘆了口氣。
“您說這是關鍵,難道不是開玩笑嗎?”
在得到搖頭否認的答案後,她的表情看起來更加不可思議了。
“……拉斯普欽先生,你真的是巫師嗎?爲何會在意這種無聊的事情?傳播流言蜚語的,都不過是一羣無知又淺薄的傢伙罷了。”
“你口中的‘無知之輩’,佔據了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
“一個巫師的智慧,抵得上一萬個愚婦的頭腦,一具騎士的軀體,能發揮出遠超一萬個村夫的價值......我想,我們沒必要在這上面浪費口舌,拉斯普欽先生,直接開口詢問想要的答案吧。”
李察德沒有和她爭辯這種觀念分歧的意思。而且在瑪雅世界裡,或許瓊安所說的纔是正確的。否則屬於人類的未來裡,階層固化就不會如真名小姐口中描述的那樣嚴重......
另一方面,他確實有必須知道的答案。
“博爾吉亞先......閣下,知道你是女性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
“我的父親,我的妹妹,還有曾經爲我施下能隱藏身份的咒術的人。”
“……等等,難道教皇本人不清楚嗎?”
李察德蹙起眉頭。
他不覺得她身上的咒術——按照瓊安本人的說法,是“奇蹟”等級的護佑——能夠隱瞞得住來自一位聖徒的注視。
就算教皇不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瓊安的性別,亦該清楚“他”身上正在被某種咒術所覆蓋;而在未解開這種咒術、身份未被確認之前,教皇難道會允許一位身份不明的人物加入樞機主教團?
“我的父親,就是教皇。”
瓊安的語氣平靜,毫無波瀾。
然而,在李察德聽來,那冷冰冰的口吻底下,分明還潛藏着另外一種激烈的情緒,恍若冰山下埋藏的火山。
李察德這次是真的感到驚訝了。
——這姑娘居然還是二代啊!而且就以中土大陸的教廷勢力而言,還是全天下最頂級的二代!
但從對方略顯陰鬱的表情來看,她和她父親的關係顯然並不友好。
這不奇怪,一旦身居高位,原本單純的親子關係,哪怕當事者不願意,還是會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複雜;要是父親冷酷,孩子叛逆,就算髮展成那種“父慈子孝”的局面都不是不可能......
但這並不能完全解釋李察德的疑惑。
教廷還有其餘兩位聖者,都在不同的國家和地區隱居鎮守,瓊安見不到面很正常;只有教皇是身爲主教的他必須接觸的。
所以,真正的關鍵就在於,聖利奧四世對於瓊安·博爾吉亞的態度。
爲何他要隱瞞子女的身份?
教廷確實是禁止神職人員婚配,但是在這個承平已久的年代,又擁有數千年輝煌歷史和龐然勢力的教廷,不再是神戰期間那個虔誠求道、散播真善的苦修者集團。
追求樸素艱苦生活的修道士們依然存在,但神甫們在外謄養情婦;或是和貴族家的小姐夫人們勾勾搭搭,荒淫無度、氾濫縱慾之事,早已蔚然成風。
而這點,在身爲宗教領袖的教皇身上,往往表現得更爲極端:歷代宗座,若不是終生無子無女的苦修者,要不就是情人養了一大堆、有關於本人的八卦事情在教廷內部人盡皆知的類型。
當然,不論如何,祖上傳下來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所以教皇本人不會有明面上的妻妾。
但正因爲擁有問鼎人間的權勢,再加上神聖同盟境內上流社會奢靡的風氣使然,教皇在培養子女方面,不會有所顧忌纔對......
“教廷高層的私生子或私生女的身份,應該不至於成爲忌諱吧?我雖然不太瞭解你們的歷史,但擁有相似身份,卻能身居高位的人,在這片土地上不在少數。”
銀白麪具下的目光,仍然沒有離開女騎士的美麗臉龐。
“的確。”瓊安微微頷首,“倒不如說,既然我是利奧四世的孩子,本來是衆人追捧的對象纔對。除非……”
她的聲音低沉下來。
“——除非是教皇本人刻意忽略這一點。”
“他這樣做的原因呢?”
“我的頭髮。”
她指了指自己的髮色。
“拉斯普京先生剛纔說,覺得我的頭髮很好看,這種話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我很高興,感謝你的讚美......”
瓊安嘴角微微翹起,又很快平復下來,只留下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
“但是,不論旁人,起碼我的父親從來不這麼想——就因爲我沒有繼承‘第二家族’的外貌特徵,他便拋棄了年幼的我,將我扔在某個鄉下小貴族家裡放養,之後還爲長大的我設置了條條禁令,避免我前往王國或教廷的權力中心。”
“就因爲這個?”
“對,就因爲這個。‘金髮藍瞳’,它象徵着艾斯佩利亞第二大家族的純正血統。我的妹妹幸運繼承了父親的外貌特徵,而我卻沒有……”
“所以,我纔要改變性別、乃至我的外貌。”
“若我一直是女性,沒能繼承博爾吉亞之血的我,將會一輩子無法出現在他的視野裡;但如果是兒子的話,就算知道真相,我的父親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認。因爲,他確實需要一位能爲自己處理家族事務的男性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