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瀾執壺點茶。茶沫翻涌,一樹牡丹幻生幻滅。
黃衫綠裙,手法優雅。穆瀾如畫的眉眼令穆胭脂再次恍惚。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神又變得清明。
“穆瀾,你的心太軟。到現在你還不肯死心?還以爲我的心依舊有柔軟的時侯?”
杜之仙縫製的衫裙,細心保存的舊畫,點茶的技藝。穆瀾不否認,她仍盼着穆胭脂看到這些時,心能柔軟一點,說的話能多幾分真誠。
真的沒有用嗎?穆胭脂的心除了仇恨就再沒了別的感情?
“如你所願,我與你說個故事吧。”
穆瀾精神一振。
“就從那幅畫說起。那是二十一年前的事了。杜之仙名揚京師,以少年狀元之才做了瀚林。年少英俊,才華橫溢。如今京城的萬人空巷,羞殺衛階,放在昔年的杜之仙身上,毫不爲過。京中名門閨秀,青樓花魁無不爲之傾倒。禮親王家的小郡主爲他茶飯不司。杜之仙不勝厭煩,借回揚州探親之機躲出了京城。他甚愛梅花。那一年鄧尉山的梅開了。杜之仙于山下結廬,一住便是月餘。掃雪煮茶,佐酒賞梅,過得好不愜意。他于山中遇到了一位美貌的姑娘,兩人互引爲知己,傾心相愛。杜之仙立誓非她不娶。他不知她的姓名,不知她的家世。只喚她爲盈盈。相約三年後京城相見,娶之爲妻。”
如今香雪已成海。小梅初綻,盈盈何時歸?
踏雪煮酒,相遇佳人。穆瀾終於懂了這句詩的意思。師父年輕時竟有這樣的一段情緣。
“三年後,他真的在京城再次見到她。八月桂子飄香。宮中夜宴,他隨侍君側。她就站在丹桂樹下,穿着件淺綠的衫裙,鵝黃的褙子,像枝頭的簇簇怒放的丹桂。那時,他才知曉,他傾心愛慕的姑娘是皇后娘娘的小妹。那時,皇后娘娘已有八月身孕。少女進宮陪伴姐姐生產。與他相約待娘娘產下小殿下後,再由娘娘賜婚。”
穆瀾揚了揚眉,沒有打斷穆胭脂的話。她想起京中傳聞,皇后難產而亡。這場變故導致了後來的一切?
“娘娘產期臨近。少女當時年紀尚小。從小萬事順心如意,哪知宮廷詭譎,輕易受人挑畔。娘娘護妹心切,隨之動怒。動了胎氣,繼而難產身亡。先帝震怒,逐了少女出宮。少女也一直認爲是自己的錯。陳良一直視皇后爲天人,傷心之下在酒後執錘衝進皇城要保護娘娘順利生產。萬夫難敵之勇,也敵不過千軍萬馬。他被擒下了詔獄。陳良有個雙胞胎弟弟,生下來卻是個傻子。陳家偷樑換柱,將他救了出來。陳良一夜白髮蒼老,從此閉嘴不言。後來纔跟在杜之仙身邊。”
穆胭脂定了定神,語氣平淡之極:“皇后的小妹認定都是自己的過錯。愧疚之餘要爲姐姐守孝一年。自然不能再應杜之仙迎娶。那一年陳家接連發生怪事,家裡人接連死亡。少女心裡也起了疑。仗着一身武藝,詐死離家,藏在杜之仙家中。那時,他已入閣。以他文淵閣大學士的身份,江南鬼才之能,少女信他。然而整整三年,杜之仙不僅沒能查出真相,反而查出了陳家姻親貪墨賣官。少女親眼看到他擬的條陳,親眼看到又一族被抄家滅門,從此與他恩斷義絕。先帝病重之前,杜之仙幡然醒悟,悔之晚矣。他辭官歸隱。先帝駕崩,對方再不隱忍,直接抄斬了陳氏最後兩門姻親:蔣家與王家。至此,陳氏九族盡亡。杜之仙找到少女,願以餘生助少女查清當年之事。”
穆瀾便明白了:“那個少女是你?老頭兒那麼疼我,對我愧疚着,爲我費心安排,卻依然要照着你的意思,送我進國子監。只因他負你在前。啞叔唯你之命是從,是因爲你是他的小主人。”
穆胭脂沒有回答她的話,繼續說道:“皇后的小妹知道有人對付陳家,懷疑皇后姐姐難產而死另有內情。她花了八年的時間,什麼都沒查到。這時,先帝病重,被池起良餵了碗虎狼之藥,池家隨即被抄斬了滿門。她只覺得奇怪。以池起良的醫術,不至於如此冒險。她去了池家,只救走了失去幼時記憶的你。從此,帶着池起良的孤女漂泊江湖,隱姓埋名。杜之仙傾全力相助,江南鬼才並非浪得虛名。他查這件事的法子和皇后的少女截然不同。他查到如今的太后,當年的許貴妃身邊死了一個宮女。”
“於紅梅?”
“梅青梅紅是許貴妃當年身邊的侍女。如今宮裡只見梅青不見梅紅。”穆胭脂譏諷地笑道,“查當年皇后難產,毫無線索。查梅紅卻是簡單了許多。於紅梅是做爲采女進的宮,還未來得及在掖庭上冊,就被先帝遣到了許家侍奉許貴妃。改名叫了梅紅,第二年隨許貴妃進宮服侍。所以誰都不知道她原名叫於紅梅。梅紅失足墜井身亡,在宮裡是極小的一件事情。誰都沒把她和先皇后想到一處。正因如此,對方沒有刻意抹去梅紅的存在。反讓我們查到另一件事。梅紅墜井前曾經離宮,去了一趟國子監。一個宮婢,怎麼會去國子監?國子監是否有人知曉內情?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如今,我的故事講完了。你爹藏起來的東西呢?”
然後,對方也發現了於紅梅還有個姑姑藏在靈光寺。發現丁鈴和林一川查於紅梅,纔有了對他們倆的追殺。
於紅梅,也就是梅紅,定然知曉當年內情。而陳瀚方,究竟是怎麼認識於紅梅,於紅梅墜井前去了國子監,一定留了什麼東西給他。陳瀚方在查,對方盯着陳瀚方也在查。
穆瀾總算把這些疑問弄明白了。父親又涉入了多少呢?她默默地將脈方拿了出來:“其實您早可以告訴我這一切。何必呢?”
何必一味地利用,然後想殺了自己。
“十月初八……母子康健。”穆胭脂眼神冰涼一片。
“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穆胭脂望着她,緩緩說道:“先皇后於十月初八那天發作,然後難產身亡。你爹進官看平安脈,卻說母子康健。”
穆瀾平靜地說道:“也許是父親枕脈之後,先皇后才動了胎氣,纔會難產身亡。”
“他爲何要將這張脈案藏起來?杜之仙推測,極可能你爹給先帝喝的並非化痰的藥,而是回春湯。你也知道回春湯的作用。先帝強提精神,想做什麼?你爹只藏下了這張脈方嗎?”
穆瀾搖頭:“我只找到這個。”
穆胭脂盯着她的眼睛沒有看出半點端倪。她站起身來:“也許只有等陳瀚方找出於紅梅留下的東西,才能解開當年的謎了。穆瀾,你想查清你爹當年開回春湯給先帝的原因。我們的目標一致。無需再鬥了。我今晚並沒有拿到東西就殺你的想法。你不必如此戒備於我。”
穆胭脂飄然而去。
那張脈案醫方被穆胭脂棄在桌子上,並沒有帶走。
穆瀾看着它,一時間心驚肉跳。穆胭脂並不重視這張脈案醫方。啞叔臨死前,她拿給啞叔看。啞叔說不重要了。
她攤開手掌,掌心密密全部是汗。
難道父親還另外藏有東西?
穆胭脂如此恨自己。一番話卻找不到恨自己的原因。她說的故事絕不是全部。
“今晚你不想殺我。是因爲沒拿到你真正想要的東西?會是什麼呢?”穆瀾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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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出門了一趟,更得遲了.見諒,二更在下午五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