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只因強出頭…”
望着八王渡口百舸千帆,楊國舅眼神闇然,“我楊家只是小門小戶,家姐成爲皇后,一朝得勢,在下難免輕浮。”
“剛到神都還小心謹慎,但這個捧,那個吹,便真的以爲自己有能耐,看不慣的事情便要管。”
“那會兒在青樓與人爭風吃醋,卻沒想對方是個邪修,趁着家人帶幼子玩耍時,用嗜髓咒暗害,人雖然抓到,毒咒卻難解。”
“家姐罰我在皇城外跪了三天三夜,至此才曉得做事輕重,但幼子已近乎廢人…”
看得出此事已成楊國舅心魔,越靠近漳州,他越坐臥不安,總是絮絮叨叨。
王玄望着對方,心中暗歎。
神都那地方,雖熙攘繁盛,但他卻一點兒也不喜歡。
百姓忙忙碌碌,不得半絲空閒…
普通官員心中壓抑,任何風吹草動都要打聽清楚,生怕得罪哪個大老…
太子小心謹慎,唯有在那棟小樓內,纔會露出些年輕人該有的朝氣…
這楊國舅也是如此,就連權傾天下的燕皇,最後願望,竟是想當兩天昏君…
怪不得妻子莫卿柔說離開神都,便再也不想回去。
船隊並未在八王渡停留,繞了個彎,往漳州而去。
沿途兩岸山勢漸漸變得險峻,即便初春微寒,也能看到座座山谷濃霧氤氳不散。
楊國舅回過神來,看着周圍微微搖頭,“王大人應該是第一次來吧。”
“漳州與通州相鄰,同樣水脈豐富,河流密集,卻山勢險峻,暗流頗多,無法像通州一般成爲水陸樞紐,又因州內有一座漳江而得名。”
王玄看了看周圍,見後方數十條運糧船相隨,頓時眉頭微皺,“那什麼黃老仙還在作祟?”
漳州連續兩年蝗災,而且是一種詭異的水蝗,如蚊蟲般肆虐,百姓叫苦連天。
當然,他知道的更多。
這是一個叫黃老仙的妖魔在作祟。
而且是府軍開荒,無意中打開了一座大魏鎮魔塔,招至此禍。
這種事,自然不能到處宣揚。
尤其如今有了民意刀,鬼祭之法又被傳開,拓跋家寧願高價從別州買糧,也要將此劫渡過。
四海門只是有過去情報,新情報組織尚未建成,拓跋家又捂的死,所以不慎明瞭。
楊國舅低聲道:“我來時已打聽過,拓跋家、地元門高手盡出,將那魔物困在一處髒水潭中,正想辦法重新鎮壓。”
鎮魔塔內的玩意兒,通常有些詭異,若找不到弱點很難殺死,只能鎮壓,用時光磨滅。
漳州不僅千年世家拓跋家,還有個年代更古老的法脈地元門,在工部勢力不小。
岑虛舟便是地元門之人。
兩家合力壓住此事,也不足爲奇。
說話間,河流已變得越發湍急,兩岸懸崖高聳,河面上肉眼可見,大大小小旋渦,裹着白色浪花飛濺。
而兩岸每隔一段,便能看到山神廟與河神廟殘垣斷壁。
懸崖上還有大大小小窟窿,隱約能看到腐朽棺木,不過早已成爲鳥獸窩巢。
船隊經過,密密麻麻飛鳥驚起。
楊國舅搖頭道:“這漳州可不是好地方,每次來我都瘮得慌。”
王玄沉聲道:“這裡是古巫國領地,十七國亂世,封神術不顯,淫祀之風流行,百姓爲求安穩,什麼東西都敢亂拜。”
“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若非謫仙劉長安,怕是早成妖魔國度!”
楊國舅笑道:“想不到大人還精通古史。”
王玄搖頭,“只是略懂一些。”
嘩啦啦……
說話間,只見前方水浪洶涌,一道道黑影上下翻騰,向着他們直撲而來。
而在更遠處,隱約笛聲悠揚。
伴着淒厲尖叫聲,一道黑影破浪而出,卻是條大魚,長着美豔女子面孔。
見到府軍戰船,滿是驚慌,鼓起腮幫子,噗的一聲噴出烏黑水氣。
王玄澹澹一瞥,“殺,一個不留!”
永安府軍將士早已立在船頭,一聲令下,頓時拉開長弓。
他們用的是普通符箭,甚至沒用軍陣,但威力卻異常驚人。
只見府軍士兵身上顯現修蛇血影,順手臂盤旋在箭失之上。
轟轟轟!
伴着一連串轟鳴,水花血浪四濺,那十幾只怪物瞬間被撕裂。
咕嚕嚕…
一個長着鱗片的美女頭顱滾在夾板上,嘴巴一張一合,臉上滿是幽怨,隨後縮成黑乎乎一團,散發惡臭。
楊國舅咋舌道:“這是何物?”
王玄沉聲道:“這是海僧尼。”
“《大燕搜山圖》記載,此物形如魚,頭似妙齡女子,面如桃花,骨冠作髻。遊山歷水,時出沒於河海。見人好吐氣,氣混於上,人接輒死。”
“百姓訛傳乃尼姑精魄所化,故稱海僧尼,實則只是一種河中凶怪。”
楊國舅愕然,“前幾次來可沒見過。”
王玄一聲冷哼,望向遠處,“當然是有人搞鬼。”
只見一道綠色身影百丈外飛檐走壁,破空而來,一個漂亮旋身,如飛燕般踩在蘆葦之上,隨風飄蕩。
卻是名手持竹笛的婀娜女子,肌膚白皙,柳葉眉斜飛入鬢,美眸光彩照人。
五官甚佳,但合在一起,卻有股驚人的美豔,近似妖物。
楊國舅頓時牙疼,“怎麼是這妖精…”
見王玄疑惑,連忙傳音道:“王大人,這是拓跋家的拓跋妙音,精通音律,也是神都七玉之一,心思詭秘難纏,行事肆無忌憚。”
“當時此女入神城,周白那兩家傻子不知好歹,上去招惹,差點兒被設計給閹了…”
那拓跋妙音望着河面上的海僧尼碎屍,臉上閃過一絲怒火,不過看到船上“王”字旗,卻眼中幽光閃爍,澹然拱手道:
“這位可是幷州王玄將軍,在下好不容易找到此物配藥,卻被您斬殺,總要有個說法吧。”
王玄冷聲道:“驅趕妖物,衝撞軍陣,按律當斬,你要王某給你什麼說法?”
“你?!”
拓跋妙音深深吸了口氣,“王大人好大的官威…”
說到一半,見府軍船隊後方運糧商船駛來,頓有所悟,微微拱手:“此事是我之過,告辭。”
說罷,縱身一躍,騰空而起。
霎時間,一頭碩大白鶴破空而來,剛好載着拓跋妙音振翅離去。
楊國舅搖頭道:“這女子仗着有個厲害師傅,行事乖張,走了也好。”
王玄一聲冷哼,“我娘子溫婉善良,陳姑娘一身俠氣,此女何德何能,這神都七玉,多半是無聊之人拼湊而來。”
楊國舅眉毛一挑,笑得有些玩味,“王大人,你和陳姑娘關係果然匪淺。”
王玄無語,“國舅怎麼也喜好嚼舌。”
楊國舅哈哈笑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王大人若在神都待個兩三年,便知這種事人人愛聊。”
“告你個消息,九公主獨孤鳶也是神都七玉之一,拜入山海書院,爲人最好野史雜文,寫了個話本,講述你和二位姑娘的事,在神都閨房間流傳甚廣…”
王玄臉色木然,“怎麼會有人如此無聊。”
說笑間,船隊已行數十里。
前方出現一座渡口,人聲鼎沸。
渡口上全是身着鎧甲的軍士,旌旗飄揚,戈矛如林,看模樣正在登船。
一路上有崗哨傳訊,因此曉得王玄他們身份,不僅沒慌張,還一個個好奇觀望。
這些個軍士,一看便是府軍,實力參差不齊,大多剛凝聚屍狗煞輪。
見永安府軍氣勢和身上鎧甲裝備,頓時眼中滿是羨慕。
就在這時,一葉扁舟從渡口而來。
舟上立者一名兩鬢斑白的中年道人,來到船隊前,拱手微笑道:“可是幷州王將軍,在下地元門呂望,已恭候許久。”
楊國舅頓時滿臉笑容,“都是自己人,呂先生無須客套,快上來吧。”
王玄知道,這便是楊國舅請的引路人。
拓跋家與他關係畢竟一般,能讓他帶兵入境已是捏着鼻子。
雖說答應了楊國舅,但還是讓地元門代爲出面。
一番寒暄後,呂望對着王玄微笑道:“我與岑師兄常有書信來往,師兄在工部任職時心中積鬱,在永安卻甚是舒心,多謝王大人。”
“哪裡的話。”
王玄正色道:“岑先生對我多有幫助,呂先生,不知那些府軍,因何事而聚?”
呂望笑道:“此事並非機密,拓跋家於漳州商會提議,各地府軍匯聚,清掃境內蠻荒之地。”
“開荒所得由當地府軍分配,不過卻需承擔大軍糧草消耗。”
“哦,原來如此。”
王玄聽罷,也不意外。
這點子和幷州一樣,看來各地都決定掃尾開荒,全力籌建饕餮軍。
船隊逆流而上,並未靠近任何城鎮,到了一條三岔河口,又沿西北而上。
此刻天色已暗,兩側山勢更加險峻,奇峰怪石嶙峋,夜幕下漆黑一片,又有綠色螢火飄蕩,好似萬千鬼怪將他們包圍。
這裡河道分明有些荒蕪,不僅暗流洶涌,兩側皆是大大小小墜石,一看就甚少有人來。
呂望神色也變得凝重,“二位,在下雖應承此事,但不免也要勸一句,長生殿絕非善地。”
“那裡並非世人訛傳仙人宮殿,而是一座古周王城,且被咒法籠罩,與地炁山川大陣相連,根本無法破除,只能依靠護身之法硬闖。”
楊國舅笑道:“呂先生放心,永安府軍名揚天下,有軍陣護體,應該能走得更深。”
“我又不是要到那殿中亂闖,只要找到解咒靈草便立刻離開。”
呂望點頭道:“但願如此,切記莫要深入。”
正說着,三人突然齊齊擡頭。
只見遠處夜空有綠光閃爍,黑暗中分外明顯,而上空則是濃密烏雲。
黑乎乎一片,有種黏滯的感覺,好似毒液懸於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