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很快從西華門入宮,內宮監太監萬福急匆匆地迎上來。
指了指前方,朱翊鈞說道:“萬公,我們邊走邊說。”
“殿下,淑華宮樑昭儀,春蔻宮王婕妤同時生產,奴婢叫人去請入內御醫所育嬰堂的穩婆和醫護,樑昭儀和王婕妤身邊的尚宮死活不答應,陛下也慌了手腳,一時不知所措。
偏偏樑昭儀和王婕妤情況越發危急,禁內亂成一團糟,娘娘聞訊趕去,也束手無措,只好叫奴婢趕緊派人來請殿下。”
“同時生產?”
“是的,說來也巧。早上樑昭儀肚痛,要生產。不到半個時辰,王婕妤也開始要生產了。”
“孤不是切切交代過嗎,宮內后妃生產,立即叫入內御醫所的育嬰堂,誰在阻攔?”
“殿下,是樑昭儀和王婕妤身邊的尚宮,她們把育嬰堂的穩婆和醫護擋在外面,死活不肯她們進去。
樑昭儀和王婕妤也在那裡叫囂,說寧可母子雙亡,也不願叫”
“也不願叫孤的人去給她們接生是吧。”朱翊鈞冷冷地說道,“這麼硬氣,孤倒是想成全她們。只是到時候真要是一屍兩命,這筆帳還是要落到孤的頭上。”
萬福嘆了口氣,不出聲。
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步輦跟在後面就好,這個時候還是自己動腿,顯得更加有誠意。
他快步向前走,萬福一路小跑地跟在身後。
“這紫禁城裡,還是有陰風啊。”
“殿下莫怪,後宮嬪妃們,閒來無暇,往來串門,都會說些有的沒的事,這種無稽之談,私下也傳得甚廣。
唉,嘴長在她們身上,也沒法管。”
“馮保!”朱翊鈞頭也不回地叫道。
馮保一溜快跑,跑到朱翊鈞身後。
“奴婢在!”
“把這一年後宮嬪妃們互相串門的記錄整理出來,尤其是進出淑華宮和春蔻宮的記錄。”
“遵令!”
“父皇在哪裡?”
“皇爺也急得沒了主意,淑華宮和春蔻宮兩頭跑,連步輦都顧不上坐。幸好兩處相隔不遠。”
隆慶帝着急,朱翊鈞能理解。
他即位兩年多,紫禁城裡居然無皇子公主誕生,他膝下的子女,全是裕王府潛邸所生。開始時他覺得自己年輕,身體棒棒,還不在意。
可是隆慶元年一整年過去,他播下去那麼多種子,無一顆發芽,心急了。於是找萬全和李時珍,有什麼好方子,什麼好藥材,趕緊給上啊。
同時隆慶帝也稍微收斂了點,改變了以往蒲公英廣撒種子的習慣,改爲多點定期撒種子,終於在隆慶二年中期,樑昭儀和王婕妤傳來懷孕的喜報。
現在到了瓜熟蒂落的收穫時節,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要是都沒保住,其實這一年忙了個寂寞?
“你們不勸勸父皇?”朱翊鈞說完自己先搖了搖頭,“你們勸不住的。此時,有樑昭儀和王婕妤在搗亂,父皇的心早就亂了,根本不知道怎麼拿主意了。”
wWW⊙ Tтká n⊙ ℃o 萬福又嘆了一口氣。
真不想說,可老天爺是公平的。父親那麼精明,兒子那麼睿智,到他身上,肯定是有大缺陷。
朱翊鈞急匆匆趕到淑華宮門口。
它其實只是個兩進的院子,以前附屬於西六所某宮,隆慶帝圖文雅,給它取了這麼名字,還特意題了塊匾額掛在院門上。
現在這裡兵荒馬亂。裡面傳出女子慘烈的嘶叫聲,一箇中年婦人站在院子中間,大聲地發號施令。
“快!你去準備開水!”
“你快拿一把剪刀來。”
“你,快把準備被褥!”
“你不要站在那裡礙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趕緊幫忙。昭儀出了事,你們一個都不要想跑。”
她一臉的歇斯底里,聲音都嘶啞了,嘴角泛起了白沫,宮女內侍們被她指揮得團團亂轉,卻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內院傳出來的慘叫聲,一聲慘過一聲。
這種人就跟外面的有些文官一樣,以爲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卻不知道自己能力有限。
以爲自己忙得昏天暗地,穩住了局勢,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卻不知道其實沒幫上什麼忙,還盡在這裡添亂。
朱翊鈞暫時不去管她,轉頭問道:“皇上呢?”
有內侍答道:“殿下,皇爺去春蔻宮了。”
萬福在旁邊催促道:“殿下,我們趕緊春蔻宮吧。”
“不急,皇上去了那邊多久了?”
“回殿下的話,一刻鐘了。”
“那就在這裡等,父皇馬上就會回來的。”
果然,纔過去不到兩分鐘,只見那邊嘩嘩地跑過來一羣人。
爲首的正是隆慶帝,他左手提着前襟,右手甩得飛起,兩條蘿蔔腿跑得飛快,後面跟着幾十個內侍宮女,擡着一具空步輦,個個氣喘吁吁。
一撞臉看到了朱翊鈞,隆慶帝猛地撲過來,抓住朱翊鈞的手,老淚嘩嘩地往下流。
“老大啊,天要塌了,她兩個難產啊,母子難保啊。老大啊,你趕緊想個辦法,救救她們吧。嗚嗚——!”
哭訴了兩句,隆慶帝也是跑得腿軟,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咧着嘴,臉上滿是眼淚鼻涕,不顧儀態的嘶嚎着:“老天爺啊,你這是要我的親命啊。我們天家子嗣艱難,你還這樣折磨我們。
老大啊,你可趕緊想想辦法,救救你的弟弟妹妹們。他們要是沒了,我可怎麼活啊!”
朱翊鈞眉頭一皺,給萬福使了個眼色,兩人上前去,一左一右扶起了隆慶帝。
“父皇,你不能這樣。你這樣,裡面的人就更慌了。”
隆慶帝遞過馮保遞過來的手巾,胡亂抹着臉,“朕也不想慌,朕知道,她們娘倆都指着朕,可朕就是慌啊,心慌,腿軟,想不出好主意,只好兩邊地跑。”
你圍着紫禁城跑也沒用啊!
“父皇,請把此事全權交給兒臣。”
隆慶帝擡頭一看,發現一段時間沒見,朱翊鈞又長高了一截,比自己要高出大半個頭。看到他臉上的沉着冷靜,隆慶帝紛亂的心猛地定下來了。
連連點頭:“此事就全交給老大了,你肯定能救活她們的。”
朱翊鈞眉頭微微一挑,轉頭對萬福說道:“扶着父皇去步輦坐着歇息。”
他轉身走進淑華宮,往院子裡一站,裡面忙碌的人全都站定了,呆呆地看向他。
那位趾高氣昂在發號施令的婦人,看到朱翊鈞,連忙大聲道:“不能進來,男人不能進來!你懂不懂規矩了,犯了衝,撞了煞,要死人的。”
朱翊鈞看都沒看她,馮保上前去,揚起右手一個大嘴巴子,打得她暈頭轉向,眼冒金星。
“育嬰堂穩婆和醫護何在?”朱翊鈞雙手籠在袖子裡,不慌不忙地問道。
“回殿下,就在淑華宮外面候着。”
“傳進來,接生之事,由她們接手,穩婆叫怎麼做你們就怎麼做。”
“是!”
那位婦人左邊臉紅腫了一塊,連忙衝上來,拼死攔住:“不準進去,我們昭儀只用自己人,不用你們”
“把這瘋婆子嘴巴堵上!”朱翊鈞隨手指了指她。
馮保上前去,抓起花盆裡的一把泥土,塞進婦人的嘴巴里,惡狠狠地說道:“再叫喚,我把這盆土全塞進你嘴裡去。”
東廠提督的兇焰全開,婦人被嚇得嗚嗚不敢說話。
馮保一揮手,“拖出去,不知死活的東西。”
四名淨軍架着婦人,迅速離開了淑華宮。
馮保湊到朱翊鈞跟前,輕聲道:“殿下,奴婢去查查這個婦人的底細。”
“嗯,順便洗個手。”
“是。”
育嬰堂的穩婆和醫護進去,淑華宮就顯得有序許多,樑昭儀也痛了一個多時辰,早就痛得沒力氣了,見到育嬰堂接過生產的事,也泄了氣,沒有剛纔叫得那麼慘烈。
皇后陳氏匆匆從春蔻宮趕來,看到朱翊鈞站在淑華宮院子裡指揮,眉頭一皺,神情有些慌張,走到跟前,輕聲道:“鈞兒,你怎麼這麼冒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