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咱們去哪兒?應天府嗎?

朱瞻墡重重的嘆了口氣,又開始往前走,嘆息的說道:“你可知李善長死後,有人曾經上書爲李善長陳情?”

羅炳忠搖頭說道:“那不知道,還有這事兒?”

朱瞻墡點頭說道:“李善長死後,虞部郎中王國用曾經上書太祖高皇帝說。”

“李善長與高皇帝同心同德,出生入死攻打天下,勳臣位列天下第一,生前封公,死後封王。兒娶公主,親戚拜官,已是人臣之極。”

“李善長真的跟隨胡惟庸造反,也不過是勳臣第一,太師?國公?封王?尚公主?納王妃?也僅此而已,難道還會勝於今日嗎?”

羅炳忠才知道當年還有這樣一段公案,他滿是疑惑的說道:“那高皇帝的性情,這個爲李善長陳情的王國用,還不得打到謀反一列,被族誅?”

朱瞻墡一臉不喜的說道:“我還沒說完呢。”

羅炳忠趕忙俯首說道:“您個接着說。”

朱瞻墡滿是感慨的說道:“這王國用這奏疏,還有一部分。”

“王國用問高皇帝,李善長是蠢貨嗎?羅長史,你說李善長是蠢貨嗎?”

羅炳忠連忙搖頭說道:“那不能夠啊。”

朱瞻墡也是點頭,走過了自己的花圃,繼續說道:“李善長不是蠢貨,所以他深知這天下不是僥倖能夠取得的。”

“元朝末年,羣雄蜂起,天下離亂,欲取天下者無限,卻無一例外,都爲此粉身碎骨,覆宗絕祀。”

“別說這天下了,能保全自己腦袋的有幾個人呢?”

“李善長自己也親眼所見,爲什麼還要在衰倦之年去重蹈覆轍呢?”

羅炳忠才知道這段爲李善長陳情,居然如此的直白,他站直了身子,劍已經拔出來了,只待朱瞻墡說出造反二字了。

羅炳忠奇怪的問道:“太祖高皇帝怎麼說?”

朱瞻墡嗤之以鼻,看着羅炳忠搖頭,不屑的說道:“太祖高皇帝收起了奏疏,並未加罪王國用。”

“這就是你羅炳忠爲什麼現在是長史,而我太祖高皇帝有開闢戡定之功的區別了。”

羅炳忠眼睛珠子一轉,有點聽明白了朱瞻墡的話。

朱瞻墡乃是皇帝的嫡皇叔,天下最爲尊貴的襄王,享盡了人間的繁華富貴,可比當初的李善長要更加尊貴。

而且還有骨肉之親,叔侄之間,也沒有絲毫芥蒂,他何苦突然去造反呢?

而且朱瞻墡可是很明白造反的困難,又不是不學無術的廣通王。

羅炳忠俯首說道:“殿下高見。”

朱瞻墡往前走了幾步,高聲說道:“那話說回來,你知道這造反最需要的是什麼嗎?”

羅炳忠深吸了口氣,疑惑的問道:“什麼?”

朱瞻墡擲地有聲的說道:“還是得有天大的運氣!”

“軍隊、大義、餉銀、糧草這些不算,還得有個蠢到極點的皇帝,還得有一幫整日裡妖言惑衆、一心爲私、毫無公心、擅長輕談的佞臣。”

“還需要一個打仗時候能爲造反的人,送軍隊、大義、餉銀和糧草,關鍵的時候,爲造反王府開京師城門的曹國公!”

羅炳忠眨了眨眼,李景隆是曹國公李文忠的兒子,襲爵曹國公,在靖難之役中,有慷慨的李景隆的說法。

在南京城給朱棣開門的也有李景隆的份兒…

要集齊這麼多的條件,那可真的太難了,這得多大的運氣,才能碰到這麼稀裡糊塗的朝廷啊。

就是元朝末年的察罕帖木兒和王保保,論跡不論心,也是爲了大元竭盡所能。

朱瞻墡一袖一揮說道:“古往今來,造反者凡幾,真正成功者寥寥無幾。”

“總之,除了英明神武以外,那需要一個糊塗的朝廷配合,才能造反成功。”

羅炳忠點頭又要搖頭,看着空蕩蕩的王府低聲問道:“那殿下,既然如此困難,還有人要做嗎?”

朱瞻墡嘆息的說道:“你知道這世間最可恨的是什麼嗎?是不知天命的蠢貨!”

“孤不想在這襄王府裡,好好過日子嗎?美姬環繞,絲竹盈耳,只要不謀反,愛乾點啥乾點啥,孤是不是整個天下,最快樂的那個人?”

“但是有人,他不願意讓孤好好過日子!”

“孤跟你說,有人要造反!還要孤扯大旗!”

羅炳忠握緊了腰劍的劍柄說道:“那咱們遣散宮內歌姬,不是去扯大旗嗎?”

“去嗎?”

朱瞻墡搖頭說道:“孤在你眼裡,就是個蠢人嗎?”

羅炳忠眼珠子滴溜的轉說道:“那不是。”

朱瞻墡頹然的說道:“這襄陽、襄王府是不能待了,咱們麻溜的,帶着妻兒老小去京師,讓陛下去折騰吧。”

“我給你的奏疏,待會兒你送去驛站,咱們明立刻啓程!”

羅炳忠將腰劍插了回去,俯首說道:“殿下高見!”

朱瞻墡看着富麗堂皇的襄王府,終歸是搖了搖頭,一旦南方開始造反,他這襄王就是天底下頭一號大旗!

他不想造反,也會有人拱着火、逼着他,讓他造反!

到時候,他纔是身不由己。

他不覺得皇帝昏聵,相反這個二侄子,頗有太祖太宗遺風,相當的勤勉,而且大皇帝登基這麼久,不惜身,不圖名,勤勉有加,治國有方。

他更不覺得朝裡于謙是方孝孺、黃觀空談之流,同樣是京師被圍困,于謙不僅可以守住京師,還能予以反擊,痛擊西虜!

方孝孺和黃觀只能痛罵文皇帝,最後落得個被族誅的下場。

石亨能戰、楊俊能戰,京營更能戰,而且京營的大軍,都等着軍功,那代表着爵位、功賞牌、厚賞!

他們有一點李景隆的樣子嗎?

石亨、楊俊這都是在戰場上廝殺出來的勳臣,楊俊甚至連個百戶都未承襲,人家現在一個世襲侯,一個太平伯,這都人家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賺來的。

朱瞻墡已經聞到了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雨腥味兒,他打算直接開溜了。

否則大皇帝肯定拿他打窩。

他手裡就兩百鐵冊軍,一旦襄王府被叛軍圍了城池,那個抗旗造反的傢伙,他不當也得當。

大皇帝的天軍到了,他怎麼跟大皇帝說?到那時候,那那可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叛軍能贏,還是大皇帝能贏?

朱瞻墡選大皇帝。

羅炳忠走出了襄王府才鬆了口氣兒,若是朱瞻墡真的造反了,他得忠於大明,他就得把朱瞻墡殺了。

但是他自己也是那背主之人,即便是苟活着,也是被人罵一輩子。

幸好,襄王朱瞻墡,是個大明白!

羅炳忠到了驛站之後,拿着襄王那道奏疏,目光流轉,並未送信,因爲他察覺到了驛站不是很對勁兒。

全都是生面孔不說,這些人腰間都帶着短兵,羅炳忠立刻回府,高聲說道:“殿下,殿下!我們現在就走!再晚點,怕是要…”

羅炳忠目瞪口呆的看着襄王,因爲他的襄王正在準備登車了。

這也太快了吧。

朱瞻墡確信的說道:“愣着幹嘛,快走啊!孤不怕叛軍,怕那大皇帝不讓孤進京啊,快快!”

朱瞻墡的立刻啓程,壓根不是明天或者再等等,而是說走就走!

襄王府的十幾輛車在官道驛路上狂奔,襄王府有錢,鐵冊軍人人有馬,這從襄陽到京師自然需要很長的時間,走到了河南南陽府的時候,驛站終於變得正常了。

奏疏終於送進了驛站之中,向着京師狂奔而去。

奏疏如同長了翅膀飛入京師的時候,數百人的騎卒,馬蹄聲陣陣,趁夜色狂奔到了漢水河畔的襄陽,一衆騎卒,來到了襄王府。

但是襄陽府已經人去鏤空,只有過去的繁華昭示着這裡曾經是何等的盛景。

朱瞻墡是個大明白,他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有人聯繫到他的府上,說明有些人,已經喪心病狂了。

“駕!”一種騎卒看了眼空無一人的襄王府,只能嘆息,打馬離開。

而此時濟南府的會昌伯也在搬家,只不過和襄王府不同的是,他們乘着夜色,打死了看守的三名錦衣衛,一路向南,直奔南直隸而去。

會昌伯的目的地是徐州。

只不過車上的孫忠,卻是氣急敗壞的指着自己的兒子憤怒不已的說道:“你要做什麼?是要回京嗎?”

“我跟你說,我不回去!到了京師要住官邸,那跟蹲天牢有什麼區別?想都別想!”

孫忠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暗中做了些什麼,他還以爲形色匆匆,是奔着京師而去。

他纔不想回京受大皇帝的氣。

孫繼宗笑着說道:“咱們去徐州,然後再到應天府,孩兒聯繫了幾個人,準備到應天府共舉大事。”

孫忠眼睛瞪大,愣愣的問道:“去哪兒?”

“應天府啊。”孫繼宗理所當然的說道。

孫忠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不敢置信的說道:“孫繼宗!你要做什麼?難道要謀反不成嗎!”

孫忠自詡自己是個陰謀家,而且是個聰明人,這一點上,他的自以爲的確是如此。

比如他就不參與到密州私設市舶,躲過了孔府顛覆這一劫,比如他發現銀幣鑄出來無法以假亂真,立刻就停了這檔子找死的事。

事實上,孫忠沒有膽量謀反,但是藉着謀反的賺錢的膽子很大!

但是他從未想過謀反,但是他的兒子,卻要謀反了。

孫繼宗搖頭,平靜的說道:“孩兒哪裡敢謀反啊!這是要奉天靖難,朝中奸臣難制,誓以死清君側。”

孫忠不停的伸出了手,連續點了幾下孫繼宗,駭然的說道:“你這是要讓我們會昌伯府絕嗣啊!你甚至可能會牽連到太后!你知道嗎!混賬東西!”

孫繼宗眼神裡閃過了陰鷙,他滿是疑惑的說道:“父親,大皇帝登基至今,始終沒有給汪皇后的父親汪瑛任何的爵位。”

“父親,這正常嗎?他大皇帝做事一板一眼,既然不給汪皇后的親族授爵,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遲早有一天,大皇帝的刀會落在咱們的頭上,左右不過是橫死,還不如反了他!”

孫繼宗面色極爲猙獰,他一直在等待着大皇帝給汪皇后親族授爵位,但是時至今日,皇帝除了給武勳授爵以外,從來不給外戚授爵。

他們這外戚,再不動手,大皇帝的刀子就砍到他們的頭上了。

孫忠面色悲苦,不住的錘着胸口,連續錘了幾下,才滿是絕望的說道:“逆子啊,你真的是逆子啊!非要把我們會昌伯府,滅門絕戶,方纔善罷甘休!”

孫忠的面色時而紅潤,時而白的嚇人,他真的是被氣到了。

孫繼宗面色兇狠的說道:“酷烈至極的考成法一出,天下官僚必然心生怨懟,我們要的大勢已至,孩兒又聯繫了幾個父親的故舊,此事未必不能成。”

孫忠舉起手,想要打孫繼宗,但是他最終沒打下去,孩子大了,不由爹了。

他嘆息的說道:“糊塗啊,糊塗,兒呀,父親問你,是不是那靖遠伯王驥、兩廣總兵官柳溥、湖廣總兵官保定伯樑珤?”

孫繼宗點了點頭說道:“是這些人不假,孩兒做事,自然是考慮周全,父親安心,不待幾年,父親就是這靖難第一人了。”

孫忠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靠在車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嘆息的說道:“兒啊,你蠢啊,你太蠢了,你着了這大皇帝的道兒了。”

孫忠自問,自己一生搞陰謀詭計,除了在京師挑動太后和大皇帝反目失敗,一生所作所爲,都談不上一個蠢字。

但是他兒子實在是太蠢了,壓根沒看出這是陛下設下的局。

“唉。”孫忠嘆息的說道:“你啊,皇帝爲什麼要扔出一個考成法?這是拿火藥在炸魚啊!他想要進攻瓦剌,和林又太遠了,就得給你們下套,設伏。”

孫忠雙手逐漸合攏,失神的說道:“然後把所有的蠢貨就這樣,聚集在一起,一網打盡!大皇帝的心裡啊,就舒坦了,就安穩了,就讓大軍出塞打瓦剌去了。”

“考成法,不過是餌罷了。怎麼能這麼蠢呢?”

孫繼宗特別不喜歡他爹說他蠢,他頗爲不滿的說道:“孩兒還聯繫了駙馬都尉焦敬,還有數位京官,還有其他人。”

“比如巡河御史徐有貞、巡漕御史王竑、巡按御史陳鎰等人!”

“這怎麼是愚蠢呢,若非是大勢所趨,孩兒怎麼敢擅動呢?”

孫忠坐直了身子,他滿是疑惑的說道:“徐有貞和陳鎰是怎麼回覆你的?”

孫繼宗面色有點尷尬的說道:“徐有貞和陳鎰有點忙,他們在河套忙着治水,聽說最近有個三百六十里的大渠要修,孩兒還沒等到回信兒。”

孫忠靠在了車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臉悲苦。

孫繼宗繼續說道:“孩兒已經派人去請襄王朱瞻墡了,他可是嫡皇叔,只要他答應了,這事兒也就成了。”

孫忠坐直了身子,愣愣的說道:“哦?這還可以,那嫡皇叔怎麼說?”

“還沒等到回信,不過兩次監國,三次和皇位有緣,這襄王能沒心思?”

“只要他起了心思,這事兒就成了!”

孫忠又癱倒在車上,這說的都是屁話,連聯袂都沒弄明白,就學着太宗文皇帝造反?也不看看自己算哪根蔥!

一個騎卒狂奔而至,大聲的喊道:“報!老爺,咱們的人到了襄王府。”

孫繼宗撩開了車簾滿是笑意的問道:“哦?請到了襄王主持大局了嗎?”

定是請到了。

來人大聲的稟報道:“襄王府人去樓空,一個人都沒了,聽說是進京去了!”

“什麼?”孫繼宗終於變得有些呆滯,這造反大業剛剛開始,就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孫忠臉色更差,氣急攻心,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孫繼宗大驚失色,趕忙拍着孫忠的背,給他順氣兒,張皇失措的問道:“爹,爹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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