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約摸花甲之年,個頭不高,身形佝僂是個羅鍋,四肢短小,還是個羅圈腿,圓頭圓臉是個光頭,一對綠豆般大的小眼睛,上脣留着兩撇花白的八字鬍,肩頭掛着一個麻布包袱。
對方悄無聲息地進到軍營,自然是修行有成,雲羿本以爲此人會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卻沒想到此人長相如此磕磣,若非那滿臉的皺紋表明其年事已高,雲羿險些就被對方這幅“尊容”給逗笑了。
來人見雲羿一副忍俊不止的神情,也未見怪,似乎對此已經習以爲常,衝雲羿施禮道:“老朽鱉三,見過道長。”
“福生無量天尊,雲水清還禮。”雲羿強忍笑意,正色還禮。
道人與人見禮用的是稽首禮,與跪地磕頭的稽首不同,此稽首禮是以左手包右手,右手虎口握左手大拇指,左手拇指掐右手子文,寓意負陰抱陽、不盈不虧。
他並不是一個拘泥禮數的人,也並不注重禮數,之所以對鱉三這麼敬重,是因爲他之前在老醍醐那裡聽過鱉三的名頭來歷,此人是徐福東渡時自中土帶出的一頭千年老鱉。
鱉三直身擡頭,緩緩說道:“老朽此番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前輩請坐下說話。”雲羿擡手指向旁側的座椅。
鱉三道謝落座,扭頭看向了擱置在帥座上的青銅劍。
“前輩見過此劍?”雲羿問道。
雲羿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鱉三竟然點頭回應:“此劍名爲咥血,是九黎族聖器。”
雲羿聞言點了點頭,他沒聽說過咥血劍,也沒聽說過什麼九黎族,眼見鱉三言盡於此,也沒有追問,說道:“前輩來找貧道所爲何事?”
“道長眉宇之間帶有憂色,可是因爲八俁遠呂智按兵不動,道長看不透他的意圖而發愁?”鱉三反問道。
雲羿雖然疑惑它爲何問起這個,卻還是點頭回應:“正是。”
鱉三笑道:“這咥血劍乃是它自老朽這裡借走的,卻被你給搶了去,它擔心直接南下滅掉出雲,道長會就此離去,屆時便無望奪回這咥血劍了。”
聞聽此言,雲羿眉頭大皺,立即行氣出海,蓄勢待發。
“道長莫要緊張,”鱉三擡手說道:“老朽此次前來並非爲了討回咥血劍,只是希望道長能帶老朽回返中土。”
“八俁遠呂智既然擔心我會帶走此劍,何不來攻打平安城?”雲羿並沒有放鬆警惕。
“黑澤山中有它的剋星,它不敢貿然發兵。”鱉三再答。
“剋星?”雲羿將信將疑,他的確能感知到黑澤山中有幾個道行不輸於八俁遠呂智的異類,卻不知道它們本體爲何物。
“老朽此番前來是受八俁遠呂智所求,但老朽不會與道長爲敵,咥血劍也可以送與道長,只希望道長帶老朽回返中土。”鱉三並沒有說出八俁遠呂智的剋星是什麼。
“你的修爲很高,要回中土應該不會很難吧?”雲羿挑眉看他,事出反常必有妖,鱉三本體是隻千年老鱉,道行也很深,要回中土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鱉三聞言略顯尷尬:“原來的確不難,只不過自從三界秩序建立以來,老朽所修習的法術已經受限不能施展,海中多有道行高深的老妖,老朽不能從容渡海。”
“還有這種說法?”雲羿聞言大感新奇。
鱉三點頭說道:“嗯,似那呼風喚雨的法術,以前修行中人皆可施展,但天庭建立後風雨雷電皆由雷部主神掌管,下界之人想要役使風雷必須要有道籍,作法也得申報雷部才能見效。”
雲羿聞言點了點頭,這點的確不假,道門的諸多法術只有道人才能施展,尤其是符咒法術,道人畫符本質上就是向天庭上奏章。
非道家弟子的散修沒有天壇玉籍,就算會再多法術也是白搭。
“那八俁遠呂智乃是龍蛇混血,雖是雜龍卻是龍種,若得了它的內丹,渡海之時海中妖物感知到內丹中的龍氣,便不敢肆意妄爲。”鱉三再度開口。
雲羿這下聽明白了,敢情這老王八是讓他幫忙殺了八俁遠呂智,奪取他的內丹。
“照你所說,此劍本爲你所有,爲何會借給那八俁遠呂智?”雲羿並沒有立即答應下來,而是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此劍之中封有睚眥魂魄,倘若在同一人身上連砍三劍,便會喚醒睚眥兇魂,盡飲敵血,若是敵血飲盡而睚眥兇魂意猶未盡,便會反噬持劍之人。”鱉三再度說道。
雲羿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怪不得當初他從八俁遠呂智手中奪過此劍之後,八俁遠呂智對此劍十分忌憚。
也幸虧他得到此劍之後,並沒有在同一人身上砍過三次,不然遭殃的就該是他了。
“此劍可能認主?”雲羿再問。
“能,不過自此劍誕生以來,只有一個人能壓制它的兇性,後來也有不少人想要掌控它,但無一人成功,皆被劍意反噬而死。”鱉三緩緩說道。
雲羿聞言眉頭微皺,鱉三見狀解下了肩頭的麻布包袱,從中取出兩樣物事,一個黑色的劍鞘和一塊石頭。
劍鞘應該是咥血劍的劍鞘,至於鱉三爲什麼拿塊石頭出來,這個雲羿倒是不明其意。
“道長,借劍一用。”鱉三擡手指向咥血劍。
雲羿疑心他在耍花招,但還是將咥血劍遞了過去,與此同時氣走心經、蓄勢待發,只要鱉三突起襲擊,他就搶在對方動手之前擊穿它的腦袋。
好在他的擔心是多餘的,鱉三接過咥血劍,鉚足了力氣朝地上的石頭砍去,一劍下去,火花四濺,黑石雖然被劈開,但切口並不齊整光滑,劍刃被磕出老大一個豁口。
雲羿見狀大爲吃驚,倒不是因爲咥血劍被磕出了一個豁口,而是因爲劍刃上的豁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癒合,頃刻之間便完好如初。而剛剛被磕掉的那塊劍刃,正快速地腐朽,隨即化爲塵埃。
“好生神異!”雲羿驚呼出聲。
“還有更加神異的。”鱉三持住劍柄,食指輕釦龍頭護手上的左眼三下,再叩右眼三下。
正在此時,龍頭雙眼突然睜開,兩顆不過胡麻大小的眼珠之中爆發出瘮人的血光,緊接着劍身劇烈顫動起來,發出陣陣輕微的劍鳴聲。
劍鳴之聲雖然悠長,但不清脆,而是一種低沉的宛如龍吟般的聲音,充斥着凜冽的殺意與敵意。
眼見咥血劍顫動得越來越厲害,到後來鱉三竟然無法控制,隱隱有脫手而出之兆,與此同時,鱉三的雙眼中也出現了一絲紅光,面孔隨之扭曲,額頭上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細汗。
鱉三此時撐得很是辛苦,急忙騰出一隻手抓過劍鞘,還劍歸鞘,龍頭護手上的血色雙眼頓時閉合,劍身也停止了顫動。
鱉三面色漸漸緩和下來,擡手抹去額頭汗漬,沉聲道:“剛剛敲擊護手龍眼也是喚醒睚眥劍魂的一種方式,不過睚眥劍意嗜殺好鬥,容易影響持劍之人的心性,這劍鞘之中封有狴犴魂魄,是唯一能讓睚眥有所畏懼的,如果覺得壓制不住劍意,就合上劍鞘。”
雲羿聞言微微點頭,傳說龍神好淫,與多種不同的動物雜交,誕有九子,睚眥爲龍神與豺結合所生,爲龍之次子,龍首豺身,其性情好鬥,而且還很記仇,比黃鼠狼更記仇,故此,人常以“睚眥必報”形容某人記仇。
狴犴也是龍神後裔,爲龍神第七子,乃龍神與虎結合所生,其形象與虎相似,此物性情公正,喜行懲惡揚善之事,監牢中就雕刻狴犴形象。
“八俁遠呂智修爲勝我一籌,我不是它的對手。”雲羿撫頜說道。
追風霹靂符雖然能夠剋制八俁遠呂智,但八俁遠呂智還有六顆腦袋,要想擊殺它,就需要一次性畫寫六道追風霹靂符,不給它自斷頭顱的機會。
但是壞就壞在這裡,追風霹靂符雖然能夠剋制八俁遠呂智,但對靈氣消耗極大,以他目前的靈氣修爲,一次最多施展四道追風霹靂符。
“這個不需道長費心,它眼下按兵不動,你也按兵不動,等待時機即可。”鱉三說道。
“什麼時機?”雲羿再問。
“蛇類喜熱怕冷,到了冬季就要蟄伏,他肯定不會給你北上的機會,冬季到來之前他必然會冒險發兵攻打平安城。”鱉三說道。
雲羿聞言點了點頭,鱉三的言外之意是不需要他動身,只要他安安穩穩的待在平安城守株待兔就行,只要八俁遠呂智敢打上門來,它就有辦法誘出黑澤山中的那妖物剋制八俁遠呂智。
略微思慮過後,雲羿又問道:“它既然請你過來,必然是爲了殺我,你就這麼回去了,它焉能信你?”
“我壓根兒沒打算回去,”鱉三壞笑道:“讓它自己瞎猜吧。”
“黑澤山能夠剋制它的妖物本體爲何?”雲羿見鱉三起身要走,急忙出言追問。
“你可猜上一猜。”鱉三再笑,它與雲羿交談不過片刻,已然發現並不怎麼拘泥禮數,說話也就隨意了許多。
“直說。”雲羿見不得人賣關子。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鱉三壞笑着出門。
“你可曾在八俁遠呂智面前畫過符咒?”雲羿想起一事。
“有過,那時候我剛到倭人地界不久,當着它的面兒畫過雷符,那會兒雷符還靈驗,給它嚇得不輕。”鱉三回頭說道。
聞聽此言,雲羿去了一個心結,之前與八俁遠呂智交手時,他就懷疑它見過道人畫符,現在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鱉三半隻腳剛剛踏出門外,突然一拍腦門,回頭又道:“若想讓咥血劍認主,敲開龍頭護手上的眼睛滴血即可,不過你的元神不夠強大,切莫胡亂嘗試,不然被劍意反噬,會變成睚眥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