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村莊之初,二人只是淚花打轉,片刻之後卻變成了嚎啕大哭,自踏出烏角別院的那一刻起,他們經歷了這輩子沒有經過的危險,遇見了這輩子沒有見過的詭異,之前精神緊繃始終不敢表現出太大的恐懼,但人力有窮時,總有剋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何況他們只不過是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二人號啕許久情緒有所緩和,轉爲低聲啜泣,躺在雪地裡大口喘息,在雪地裡長途跋涉對體力消耗甚是嚴重,便是有靈氣也耐受不住。
待緩過神來,二人下山進到村莊,此時快五更天了,萬籟俱寂,只有凜冽的風雪還在呼嘯洶涌。
這個時候若是挨家挨戶去敲門投宿,便是主人不提着菜刀追出來,也會將他們十八輩祖宗問候個遍。
瞅準了一戶人家,二人直接翻牆進去,村裡住的都是貧苦人家,牆體都是土胚的,不怎麼高,也容易翻。進院之後看到院中有一個不大的雞圈,裡面養着兩隻老掉毛的老母雞。
這家人可能就靠這兩隻老母雞下蛋餬口,二人雖然眼饞,卻沒有盜竊。窮人穿不起衣服的比比皆是,也不能指望這家人有棉衣,二人只能鑽進一間堆放雜物的茅屋裡睡覺。
五更天剛過,二人聽到了院裡傳來的高亢雞鳴,睡眼朦朧地起身,見外面大雪依舊,沒有絲毫停止的徵兆,便繼續躺臥休息。
晌午的時候,此間的主人發現了二人,提着耙子將二人攆了出去,二人出門嚼着凍硬的乾糧,只能繼續趕路。
“他孃的,咱們又沒吃他家的,也沒喝他一口熱水。”胖子對那戶人家的主人很是不滿。
“鳩佔鵲巢,咱們不佔理。”雲羿搖頭說道。
“孃的,早知道夜裡就不住他那兒了,抓了那兩隻老母雞走人,好歹能吃頓熱乎的。”胖子絮絮叨叨起來沒完沒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雲羿聞言立刻止步看向胖子:“他家的雞今早是不是打鳴了?”
“好似打了。”胖子擡手撓頭,他那會兒睡得正迷糊,已然記不清了。
雲羿沒有再問,雖然胖子回答得並不肯定,但他確定自己早上沒聽錯,那戶人家的雞早晨的確打鳴了,但其家中雞圈並無公雞在內,只有那兩隻老母雞。
“牝雞司晨!”雲羿心頭一震。
“啥?”胖子疑惑回頭。
雲羿沒有應聲,胖子也不追問。
雲羿此時的心頭較爲沉重,國之將興必有禎祥,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牝雞司晨本是不可能的事,此時卻真的發生了,此等異象乃是不詳徵兆。
他曾聽人說起過,早在建寧年間九州就頻現異象,光和元年更是發生過一起雌雞化雄之事,後來就發生了十常侍之亂,其時又有黃巾作亂,在兩次平定亂黨的過程中,諸侯擁兵自重、割據一方,導致皇權敗落,無人再聽天子號召。
想及此處,雲羿深吸了一口氣,又聯想到東行途中的種種遭遇,以及至今未曾停息的大雪,更加篤定九州局勢將會有新的變動,皇權更迭時不遠矣。
胖子自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走了一路罵了那戶人家一路,罵夠了又發起了牢騷,大雪連綿,不知何時能趕到上虞。
二人一道兒向東,大雪一直到得六月方纔停息,天氣晴朗,氣溫得以回升。
趕到揚州會稽郡是年底臘月的事了,一路的風餐露宿,二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儼然變成了曾在長安城討飯時的乞丐模樣。
經詢問此間百姓得知,清風酒樓是上虞縣最大的酒樓,雲羿心中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和踏實。
二人千里跋涉歷經艱辛,終於找到了清風酒樓,只要將塵同子的遺言告知清風酒樓的掌櫃,肩上的重擔就卸下了。
到得清風酒樓,二人大感疑惑,清風酒樓是很有特色的八角式的建築,但規模並不算大,怎會是上虞縣最大的酒樓?
在門外留神觀察片刻,發現出入此間的皆是達官貴人、商賈鉅富之流。
“這裡面都是有錢有勢有地位的人,咱倆這身行頭怕是進不去。”胖子指了指門口進進出出的客人,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髒兮兮的破衣服。
雲羿側目看了胖子一眼,轉而大步流星地朝門內走去,一隻腳剛踏進門檻,便被迎面而來的店小二給擋住了。
“到門外侯着去,我給你端碗剩飯,吃了快走。”店小二伸手就要推搡雲羿。
雲羿斜身避開,說道:“我受人之託給此間掌櫃帶句話,還請大哥通傳一聲。”
“臭要飯的,別多事兒!”店小二衝他投來厭惡的眼神,繼續推搡。
見他如此,雲羿主動後退,轉而解下包袱取出籙牒,遞給店小二:“貧道雲水清,有籙牒爲證。”
“誰曉得你這玩意兒是不是偷來的?”店小二對雲羿大爲鄙夷。
雲羿又要解釋:“我會畫符……”
“趕緊滾!”店小二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頭兒,一巴掌打掉了他手上的籙牒。
“我幹你孃!”雲羿破口大罵,他千里來此只爲捎個口信,雖然有報恩的成分在內,但熱臉貼個冷屁股令他心頭極爲憤怒。
店小二見他開罵,作勢要打他,雲羿一腳將其踹進屋裡:“快去把你們掌櫃的給我找來,跑慢了老子打斷你的狗腿!”
清風酒樓裡有不少客人,皆是達官鉅富,這些人見得大場面多了,對雲水清的行爲雖然感到驚詫,卻未有絲毫慌亂。
由於雲水清出腳不重,店小二未受內傷,起身之後快步急衝,出掌還擊。
見此情景,雲羿愣了,連店小二都有些拳腳功夫在身,這清風酒樓到底是何來頭?
正疑惑間,店小二右掌已然急摑而至,雲羿心頭怒火未平,快速避開之後卸其右肩,後者劇痛慘叫,右臂耷拉下去。
“快叫你們掌櫃的出來。”雲羿後退兩步,再未動手。
店小二站立未動,樓上突然傳來急促雜亂的腳步聲,涌下了十幾個身着短衣魁梧漢子,直衝雲羿而來。
在門外的胖子見對方來人幫襯,不等雲羿招呼便已衝進酒樓,掐訣施法,擋在雲羿身前。
一名壯漢起腳猛,胖子硬接之後還擊一腳,將對方踹退三尺。
太易修爲的六甲神兵術抵禦尋常武人的拳腳綽綽有餘,胖子毫髮無損,眼見對方吃癟大爲神氣,主動撲向衆人。
自我膨脹到了極點就要摔跟頭,胖子衝得太快,沒注意到地上有店小二剛落下的毛巾,衝出兩步便被絆倒,衆人一擁而上,對胖子拳腳相加,打得他直喊娘。
叫得慘不代表真的慘,實則這些人的拳腳並未對胖子造成傷害,這傢伙純粹是在長安城被人揍得多了,養成了捱揍就喊孃的習慣。
明知胖子未曾遭受重創,雲羿還是出手了,酒樓裡還有不少客人,不能讓這傢伙太丟人現眼。
追星逐月施展到極致,衆人尚未看清雲羿的影子,便已接連被放倒三個。不曾倒地的人紛紛掉頭攻向雲羿,拳風腿影紛至沓來,破風有聲。
好漢架不住人多,雲羿自忖不是衆人敵手,便改攻爲避,憑藉超人的身法移形換位,衆人連他一根頭髮也不曾摸到。
胖子哀嚎了片刻才發覺衆人去圍攻雲羿了,便不再喊娘,起身之後又開始罵娘,撈起旁側飯桌上的酒壺衝進戰團。
胖子提着酒壺亂砸,一個倒黴鬼不慎被開了瓢,鮮血伴隨着瓷片四溢,怒吼着回頭,卻又被胖子朝褲襠一腳,那倒黴的傢伙倒地捂着襠喊娘去了。
混戰之中,胖子不時蹬踹桌椅,看到敵人近身就抄起條凳掄砸,酒樓裡的客人終於鎮定不下去了,抱頭鼠竄、落荒而逃。
客人跑光了,胖子更加肆無忌憚,想怎麼砸就怎麼砸,雲羿也施展渾身解數,頻頻出招,此發彼至,點穴卸骨,好生痛快。
衆人雖有武藝傍身,卻未曾見過這等潑皮似的打法,不消片刻便敗下陣來,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多數人是被胖子開了瓢的,幾個運氣好的是被雲羿點中穴位倒地的。
那幾個被點穴的其實還能起來,但他們不敢起來了,相比於雲羿的點穴卸骨,他們更怕被胖子朝腦瓜子一條凳撂倒。
“你奶奶的,把你們掌櫃的給爺叫出來。”胖子丟下被鮮血染紅一角的條凳,扭頭衝那店小二怒吼。
店小二此時已經被嚇傻了,已然忘記了肩膀脫臼的疼痛,戰戰兢兢不敢行動。
胖子見狀又抄起了板凳,正準備再砸那店小二時樓上突然傳來一箇中氣十足的男子聲音:“莫要再打,二位有何貴幹?”
“大天白日的藏頭露尾,見不得人還是見不得光?”雲羿高聲揶揄。
雲羿話音剛落,樓上便走下一名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下樓之後衝那店小二擺了擺手,店小二如釋重負,跑回後堂去了。
“你們有何事找我?”中年男子拱手施禮,和聲發問。
見此人說話還算客氣,雲羿心頭怒火有所消減,便道:“貧道雲水清,受塵同子前輩之託來給這裡的掌櫃送一樣東西,順帶捎句話。”
“在下便是此間掌櫃。”中年男子側目看他。
雲羿解下包袱,取出塵同子遺留的法印拋了過去。
中年男子接過打量之後面色微變,將法印納入懷中,沉聲問道:“什麼話?”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身懷六甲,法門齊全,誰教臨盆,升座掌典。”雲羿說道。
中年男子聞言微微皺眉,嘀咕了幾句,隨後檢查地上衆人的傷勢,此人並未過多關注那些被胖子開瓢的人,反而對那些被雲羿點穴卸骨的人檢查得極爲仔細。
檢查完衆人傷勢,中年男子起身又對雲羿行禮:“兩位不遠千里前來報信,底下人不分是非,衝撞了兩位,迎風子代他們賠罪了,兩位還請勿怪。”
中年男子此次施的是負陰抱陽的道門稽首禮,且又自報道號,表明他也是個道人。
既是道人,爲何會是俗人扮相?又爲何在此開家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