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70聖心難測賜熹妃
“朝承隆恩暮賜死?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間?”我讀着哥哥留下的字,抑制不住的悲傷難受,燭光透過淚珠入眼,迷離閃爍,宛如一隻只會發光的螢火蟲,圍繞着整個宮殿飛翔,宮殿那麼的明亮,卻顯得那麼的空洞與寒冷,我已經無法想象與體會哥哥在臨死前的那一剎那到底心中裝了多少怨恨,有多麼的不甘心、不服氣?
可是至少他在臨死的前一刻明白了,明白了爲何自己戎馬一生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故此他用他最後的一口氣留下了這份血書給我,他要告訴我,“蘭兒,與君結髮未五載,豈期牛女爲參商。古稱色衰相棄背,當時美人猶怨悔。何況如今鸞鏡中,妾顏未改君心改。爲君薰衣裳,君聞蘭麝不馨香。爲君盛容飾,君看金翠無顏色。尋常夫妻之間的情感尚且如此,何況是帝王家呢?你要保重啊,你要珍重啊,你要好好的爲自己打算啊?你的夫君你是靠不住的,今兒他喜歡你,那你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他會讚賞你,誇耀你,他會給你高位,給你權勢,給你財富,給你榮耀,明兒他不高興了,那他所給你的一切也都能統統收回去。”
“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哥哥啊,你讓爲何非要我如此明白?明白了又能如何?明白了,我又能改變什麼呢?”我抱着哥哥的血衣痛哭流淚,我問自己該怎麼辦?怎麼辦?爲什麼我想要做的事情一件也做不了的。
“哥哥,你曉不曉得,我已經不是年家的人了,她們給我冠上了一個滿洲的大姓,你曉不曉得,要是我再姓年,我就沒得活路了……哥哥,你是不是在怪我沒用啊?你是不是再問我爲什麼不救你啊?我是真的沒用啊?我在養心殿我的額頭都磕破了,可是皇上連見都不見我,這後宮裡的女人更是一個個把我往絕路上逼啊?”
“我被她們逼得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年世蘭是脆弱的,脆弱得跟玻璃鏡子似的,輕輕一碰就會支離破碎,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終於還是被理智止住了淚水,此時此刻我怎麼還能哭泣呢?哭泣又能如何呢?
門外傳來碧痕的聲音道:“娘娘,蘇公公來傳旨,說今夜皇上翻了娘娘的牌子呢!”是了,他自然是要來的,我今兒好好地演了一場賢惠識大體的戲,忍痛割愛讓他不至於處在兩難的地步,他當然是要來犒賞我的。
“眼下天已晚了,皇上只怕就要過來了,娘娘您要不要先梳洗梳洗……”碧痕見我沒出聲,便有些急躁了,擔憂我在裡頭出了個什麼好歹,畢竟大白日的點着蠟燭又將自己關在房裡幾個時辰,她們是該要慌了。
“娘娘,您有聽見奴婢說話了嗎?”是百合的聲音,我抱着雙膝靠着牆壁坐着,看着那些蠟燭一點點的滴淚,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這些紅燭的淚便是我的淚,我試圖用這些紅燭來表達我內心的情感,我想要告訴哥哥,我不能爲你流淚了,讓這些蠟燭的淚帶去我對你的思念吧!
百合自從成慎刑司回來之後就是不見人的,她的頭髮長長短短連發髻都無法挽起,整日裡在房中悶着,除了我誰也不想見,我已經告訴她那幾個怪物似的嬤嬤已經都死於非命了,聽聞一個失足落水淹死,一個被從天而降的一塊板磚給砸死,一個在房中被老鼠給咬住了,中了鼠毒,沒兩日就命喪黃泉,最值得命人高興的是那容嬤嬤,聽聞是死在慎刑司的那張釘子牀上,聽她低下的人說,她想要知道那釘子是否還利刃,要去試試,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死在上面了,那釘子可不止是入肉三分,聽聞整個人都被釘死在上面了,屍首搬都搬不下來,死狀極其恐怖。
可惜的是,不過三日功夫而已,內務府的人又推舉了四位精奇嬤嬤繼承了她們的衣鉢,那些個令人畏懼止步的刑法還需要在這個後宮之中流傳着,如同大清的江山一般一代代相傳,慎刑司的那張長長寬寬的紅木桌子前依舊會坐着四個妖怪似的女人,發出那種妖魅鬼怪般的聲音。
“娘娘,奴婢進來了……”見我遲遲不言語,她們擔心我出事,又不敢冒然去稟告皇上,只能擅自闖入了,我若是這無聲無息的死在屋裡,那她們的罪過可就大了,自然我想百合不是如此想的,與我經歷過生死的人,最能明白我的心思的,皇后與菀妃都活得好好的我爲何要先離去呢?這紫禁城沒了我,也許許多女人都會覺得無趣的。
“不必了,本宮好好的,本宮只是想要靜靜,你們都下去吧!”我擦乾了淚水將血書好好的收了起來,可是我要該藏在哪裡呢?這是哥哥的筆跡,皇上是再熟悉不過了,若是出現在他的眼前,只怕我又要面臨一場禍事了。
白玉扳指好辦,我決定將他鑲在朱釵之上,一來可以時刻佩戴,二來也可掩人耳目,皇上再梳洗哥哥的扳指,還能想到我將它融合在朱釵之上麼?加上些配飾加以修飾,肯定是不成問題的,我要日日夜夜都帶着這個白玉扳指來懷念緬懷我的哥哥,血書也要,我朝我的牀看去,它比不得承乾宮那張紫檀木雕龍刻鳳的牀,但是我已經睡習慣了,也許皇上也睡習慣了。
我想到了,我要將血書藏於被褥之中,時時刻刻地提醒着自己,人情反覆,世態炎涼,郎君再好,若他是九五之尊便決不能真心相待,他此生都無法給我一顆完整的心,我爲何要對他一心一意呢?他將他的心分成了兩大塊,其中大的那一塊給了前朝的那些政務,餘下的那一小塊又一半送給了已經故去許多年的純元皇后,只留下那一丁點的地方還藏着那麼多的女人,而我們這些女人還爲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真心而爭得你死我活的。
我也該將自己的心分成兩半,一半盛着殺兄滅族的仇恨,另一半也要分成兩半,其中一半要時刻銘記我的夫君是九五之尊,另一半要時刻默唸九五之尊是我的夫君,也許這四分之一的心意足夠回報那微乎其微的真心了。
入夜時分,他的御駕果然來了,我完好如初的去迎接,一如既往的迎來送往,他已然在景仁宮陪着皇后用了晚膳了,又到了月賓宮探視端妃與玥珊公主,他略有興致地道:“朕本該在月賓宮留宿,卻滿心裡裝的你,你言朕待你好不好?”
我伺候他寬衣,他卻毫無休憩之念,命人剪亮了燭火坐在榻上臨帖,我坐在一旁研磨道:“哪個曉得皇上的心裡裝的是什麼?莫非蘭兒還能剖開看看不成?”
他聽我如此說便擱下了筆擡頭看我,我早已除去了朱釵洗淨了鉛華一副素裝姿態,胤禛碰了碰我的額頭道:“朕也不曉得你的腦子瓜子裡裝的什麼了?你是逼着朕對你食言啊!玥珊若是在你的宮裡,咱們還能一起抱着她說笑的,她乖得很!”
“好沒趣的人,明明自己食了言,還說別個逼的,這就一哭二鬧三上吊到月賓宮把人搶回來,陪着皇上您說笑好吧!”說着便有着要起身的意思,卻被他一手拉入懷中道:“哎喲喂,這說風就是雨的性子怎麼還是改不了呢?偏生朕還如此喜歡。”
“呵呵,人家生怕您兩邊爲難忍痛割愛,還如此打趣人家,真真的壞良心,該三日不理纔是!”如此依偎在一起好似又忘記了剛剛的那番心意,實質他待我是真的好,一直都很好的。
“其實這樣也好,朕摟着你的時候,旁邊有個孩子看着,這可該如何是好呢?”我想着,你一月裡能有幾天是摟着我的,你不摟着我的時候,我孤枕難眠的時候,你摟着別人,照樣的談笑風生,你可曉得那“林立院下樹,靜候故人來”的滋味啊?你可明白那種“倚窗憑欄獨嘆息,遙望明亮照溝渠”的淒涼啊?
“故此嬪妃即便生了孩子也不能自己養着的是麼?小阿哥們要送去阿哥所,公主們要送去鳳鳴軒?”我靠在他的懷中不動聲色說道,歷朝歷代後宮之中都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皇子公主到了一定的年紀都要搬離母妃的寢宮,一來是防止母妃與皇子太過密切而造成外戚之禍,二來是爲了讓宮嬪們更好的伺候皇上,以免分心。
大清的後宮也沿襲了這一制度,公主能被母妃撫養到三四歲,而身份尊貴的可養到週歲,身份卑微的只怕一生下就會被抱走的,如廉親王的母妃良妃身份卑微,孩子一生下就被人抱走送給鍾粹宮的惠妃娘娘撫養,直到廉親王成年之後,良妃母憑子貴才重新回到良妃身邊,菀妃的孩子已經過了半歲,按規矩也該送到阿哥所撫養了。
“嗯,小阿哥已經半歲了,按說該送到阿哥說撫養纔是了,可惜菀妃還年幼又是頭胎,肅菲已經被送到敬妃宮中撫養,實在不忍將小阿哥也送走,看着她母子分離。”他若有所思的說道,其實孩子雖然被抱走但是未上書房前也是經常可去探視的,並未到母子分離的地步,何況同在紫禁城內,她的孩子又不是送給別的嬪妃撫養也的確談不上是母子分離的。
“皇上也知道小阿哥已經半歲了,菀妃不着急,蘭兒都着急了……”
“嗯?”
“皇上啊,七阿哥落地沒幾天,名兒就有了,爲何遲遲不給小阿哥取名呢?這不是厚此薄彼麼?”我可沒那麼好的心爲菀妃求恩典不過爲了博個美名而已,從前我總是在他的面前說這個妃子不好那個貴人不行的,如今可不能呢,在他的角度來言語,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沒揣摩到位,隨意的貶低了他的心頭肉,可不是鬧得玩的,我越是說別人不好,也許他越是覺得她好呢?
他撫摸着我的秀髮滿意地笑了笑道:“你真真是脫胎換骨改頭換面,讓朕刮目相看,不但一改當初的浮誇熱燥,還賢惠懂事了。”他總是說喜歡我的真性情,可惜某些言語之中依舊能看得出他並非疼愛那個張揚跋扈刁蠻任性的年世蘭,甚至有些鄙棄,只是偶爾纔會喜歡那個敢說敢做膽大妄爲撒嬌耍潑的我,他的骨子更喜歡如菀妃那般溫順聰慧,能揣摩得心意的女子。
“蘭兒,你委屈了,相信朕,朕會想法子的……”不知爲何他突然將我緊緊地抱在懷中,有些讓我喘不過氣來,他想到什麼?爲何如此神情,讓我看見了一個年輕氣壯的男子摟着自己心儀的女子恨不得將所有的誓言都搬到她的面前。
“朕喜歡從前的你,可更喜歡現在的你,你懂得朕的心麼?”我並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懂得,是因爲現在的我在他的面前不爭不搶嗎?或許是因爲有着從前的我可以對比,故此才更突出我此時的好來麼?
“朕喜歡你這顆羞答答的含羞花,朕喜歡你依賴朕的樣子,你說朕是你的陽光,朕一轉身,宮殿就涼了,朕不忍你涼着。”是啊,哪所宮殿裡的女人不是這樣的,只是我對於他的依賴更厲害一些吧,皇后有皇后的尊貴與權利,有皇太后撐腰,菀妃有她膝下的龍鳳胎,有她的阿瑪親人,只有我,除了他什麼都沒有,所以不得不依賴,他問我是否信任他,我自然信任的,因爲除了信任他,我別無他法,我是不得不信任。
“朕要賜你一個字……”他拿起筆在宣紙上寫着了一個“熹”字道:“熹妃……蘭兒,再等等,等小阿哥與肅菲公主滿週歲之日,晉升端妃與菀妃爲貴妃之時,朕晉升爲熹妃,熹,是光明的意思,朕想要一生一世都給你光明。”
端妃?爲什麼?按端妃的家世,在入主紫禁城時便應該是貴妃的,可是那時候他沒有,爲何要等到現在呢?難道是因爲撫養玥珊公主的緣故麼?
“端妃娘娘出生名門,而且侍奉皇上多年,如今撫養玥珊公主的確該晉升爲貴妃的,菀妃爲皇上誕下龍鳳胎功在社稷,也該晉升爲貴妃,臣妾無德無能,怎能擔當得起這個‘熹妃’的稱號,臣妾惶恐……”
“並不是因爲如此,當初不晉升菀妃爲貴妃是源於朕試圖立小阿哥爲太子,擔憂她遭人非議,如今中宮有子,再不能作此想法,晉升她爲貴妃是要獎賞她生子有功,端妃多年無子,隆科多舅舅多次提起要將他的幼女送入宮中,以保佟佳氏的門庭顯赫,皇額娘也提起過,朕並無此想,故此命端妃撫養玥珊,晉升爲貴妃,以示安撫。而你、朕不忍委屈了你,你本便是朕的妃。”
你本便是朕的妃?當他說出這句話時,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是因爲依仗哥哥而寵幸我,還是因爲寵幸我而重用哥哥?這個問題並非沒有考慮過,只是並不想弄得太明白而已,後宮之中的女子,註定要與國家大事掛上關係,每一個妃子也許就是一枚鉤子,拉攏着皇上與臣子之間的關係。
當時晉升我爲貴妃還不是因爲哥哥在戰場上立了大功麼?我總是那樣自欺欺人以爲是因爲他更加的愛護我了。
可是佟佳氏的門庭那麼的顯赫爲何皇上不願再讓佟佳氏的女子入宮呢?他心中敬愛的母妃娘娘的孃家人,他怎麼會不願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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