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1月17號。
今天凌晨,王美蘭剛過三點就醒了。她穿好衣服下地,先把竈坑點着,又往大鍋裡舀了幾瓢水纔去洗漱。
等她擦完臉,大鍋裡的水已溫熱,王美蘭從竈坑旁的裝水大盆裡撈出五大塊熊肉下到鍋中。
和野豬不一樣的是,熊身上的瘦肉很少,大多都是肥肉。可不管熊多大,它身上的瘦肉都活而不柴。
在將熊肉焯水四遍以後,王美蘭再舀清水,擱裡面蔥姜後,再把熊肉下入鍋裡烀。
然後,王美蘭拎着炒熊肉的水出門,隔着牆喊了金小梅一聲。
金小梅從屋裡出來,接過水桶拎着進屋。
這大早晨的,王美蘭沒燒外頭的竈,她屋裡燉着熊肉沒法插狗食,所以這個任務就落在了金小梅的頭上。
焯熊肉的水有油還帶滋味,用它來插狗食比用清水好。
王美蘭回屋後,又到碗架前舀了兩碗黃豆,端着出去換豆腐。
換回來大豆腐,王美蘭隔牆又喊了金小梅一聲,把大豆腐分出一半給金小梅。
等王美蘭再進屋時,趙有財已經起來了,他正在往竈坑裡添柴。
看王美蘭進來,趙有財道:“你咋起這麼早呢?”
要是夏天,三四點鐘起來很正常。
可這大冬天的,起那麼早幹啥呀?
尤其是人家趙家幫又不像他們趙家獵幫,他們打圍靠腿,所以得早點出發。可人家打圍,都坐車去呀。
“我起來把肉烀上了。”王美蘭說着,把裝豆腐的盆放在竈臺上,道:“完了一會兒再拌個豆腐。”
“我說啥呢?”趙有財道:“你大早晨的,烀啥肉啊?”
趙有財如此說,倒不是因爲早起吃不下肉。這年頭的山裡人,大早晨吃肥肉都不是問題,趙有財純是心疼王美蘭起的太早。
“哎呀!”王美蘭笑道:“今天兒子他們幹大貨,我不得給他們做好後勤保障嗎?”
“這都擱哪兒學的詞?”趙有財白了一眼,進到東屋取了點衛生紙,揣着出去上茅房了。
大概四點半的時候,趙軍、解臣也都醒了。
穿衣服時,解臣伸上袖後,指着旁邊熟睡的李如海,對趙軍道:“這孩子睡覺前兒嘴也不消停啊!”
趙軍聞言一笑,那孩子睡覺說夢話,而且還說個不停。
倆人穿好衣服下地,趙軍到門口抱起小猞猁出屋。
洗漱後,解臣拿着衛生紙出去找趙有財匯合,趙軍則拽了個小板凳坐到了竈臺旁。
在他面前是個大盆,盆裡清水中拔着一塊塊熊肉。
趙軍拿小刀削下一指寬、半拃長的薄片熊肉,招呼小猞猁過來,把肉條遞到它嘴邊。
小猞猁抽鼻子嗅嗅,但並沒有下口,然後擡頭看着趙軍。
黑熊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有些狗甚至都不吃黑熊肉。
“吃!”趙軍輕喝一聲,小猞猁仰頭把肉片叼在嘴裡。
小猞猁不斷地把肉往嘴裡咬,這塊肉很快就下了肚。
趙軍又削了一片餵它,王美蘭看到小猞猁吃熊肉,忍不住問道:“兒啊,你這麼喂,它不得咬那小黑崽子?”
“不能,媽。”趙軍呵呵一笑,伸手摸了摸小猞猁的腦袋。
那小黑熊到家後雖然沒給它洗澡,但趙軍時不時地就拿毛巾給它擦一遍身子。
這幾天下來,母黑熊殘留在小黑熊身上的氣味已經散淨。再加上,趙虹她們的“教育”,小猞猁已經不咬小黑熊了。
五點多鐘,李如海也起來了。
這時王美蘭把烀了將近兩個小時的熊肉撈出。擱在菜板上切成紅燒肉那樣的塊,然後起鍋燒油將這熊肉紅燜了一下。
二十多分鐘後,紅燒熊肉出鍋,王美蘭盛出兩碗,一碗讓趙軍給隔壁送去,另一碗讓解臣給他媽和老太太送去。
趙軍端碗到外面一喊,金小梅兩手端着一個盤子、一個碗從屋裡出來。
趙軍把肉給了金小梅,金小梅把盤子、碗給了趙軍。
盤子裡裝的是焯水的凍白菜,碗裡盛的是炸雞蛋醬。
凍白菜就是秋天沒收留到地裡的,等上凍凍住以後,再將白菜砍下來焯水蘸醬吃,別有一番滋味。
趙軍端着盤子、碗進屋時,李如海已經放好了桌子。
眼看王美蘭端菜、趙有財端着飯盆進來,“寄人籬下”的李如海忙將他們手裡的盤子、盆一一接過。
當趙有財上炕盤腿坐下後,李如海笑呵地對王美蘭說:“大娘,一會兒吃完飯,我就出去張羅那老牛的事。”
李如海的話,招來了趙有財的白眼,但李如海沒看見。
眼尖的趙軍看了眼趙有財,又瞄了眼李如海。
這時王美蘭輕推着李如海坐在桌旁,然後對他說道:“如海,這事兒抓點緊。他買完老牛給咱家驢送回來,我們好拉(lá)豆腐呢。”
王美蘭話音剛落,解臣從外面回來了,王美蘭招呼大夥吃飯。
待吃飽喝足後,李如海撂下筷子就走了。
隨後趙有財也帶上帽子出去,而他此去是替趙軍去找趙國峰借槍。
等趙有財回來,進到院裡時,正好碰到了從隔壁翻牆過來的李寶玉。倆人一前一後進屋,此時趙軍和解臣已經收拾完了。
接過趙有財遞來的槍,趙軍又檢查了下上山要帶的東西。
止疼藥、止血藥、繃帶,兩整包和兩彈夾的子彈,經檢查都沒問題,趙軍把兜子挎上,提起一把槍帶着李寶玉、解臣往外走。
三人出到院子裡,將除了小熊、花龍、黃龍以外的十一條狗全都牽出院送上車。
其實今天這種惡戰很需要小熊,但它沒幾天就生了,現在說啥也不能往山上領了。
至於花龍和黃龍,花龍前天咬野豬時,趙軍看到它開口了。如果一直跟着狗幫鍛鍊,花龍的成就肯定要超過前世。
而今天獵熊,要是二三百斤的熊,趙軍就領它去了,畢竟就算是受傷,獵狗也都得有這麼個過程。
但今天這熊太大了,狗要是沒有一定的經驗,整不好很容易死在山裡。
所以趙軍不領花龍,而不領黃龍一方面也基於這樣的考慮。再者就是那黃龍還不太習慣跟着狗幫打獵,萬一在追熊的過程中它跑丟了咋整?
“走了媽、爸!”在院門外,趙軍跟王美蘭、趙有財招呼一聲後,便翻身上了後車箱。
“你們注點兒意!”王美蘭叮囑一聲,與趙有財一起目送汽車遠去。
“走吧,回去吧!”趙有財拽了王美蘭一下說道。兩口子往家裡走時,王美蘭嘴裡嘀咕道:“你說你要能請假跟着去,那得多好。”
趙有財:“……”
……
接上張援民,汽車一路出永安入山場,載着四人、十一條狗奔那座高山腳下。
剛過七點,汽車就在山下停住。
四人把狗從車上放下來,各揹着一棵槍帶狗上山。
十一條狗,四個人根本沒法牽,只能帶着它們往上走。
這一路上,獵狗們東一趟、西一趟,時不時地攆個狍子、追個野兔,但都無功而返。
四人一路不停,在兩個小時後,來到了那片石塘帶。
一直沒停,走了這麼久,獵狗們肯定不像剛進山時那麼興奮,此時都跟在人的左右。
可等到了這石塘帶,昨天來過的黑虎應該是想起了那頭大黑熊,它頓時擡起頭看向了趙軍。
這一刻,一人一狗恰好四目相對,趙軍大手一揮,喝道:“去!”
黑虎放開腳步前行,直奔那大石砬子而去。
這時候,大胖、青龍、黑龍也都嗅到了氣味,它們跟着黑虎跑了過去,嗅着黑熊留下的腳印和血跡。
這頭黑熊應該是跑遠了,除了地上的腳印和血跡,空氣和山風裡並沒有黑熊的氣味。
但腳印就在眼前,四條頭狗掐着腳蹤追了過去。
大胖一動,三胖、花貓、花狼連忙跟上。眼看花貓、花狼走了,跟它們住在一個院裡的大黃、小花也離開了人的身旁。
而二黑,這狗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它竟然跟上了黑虎的腳步。
至於白龍,它雖然沒跟任何狗,但它一直沿着黑熊腳印與血跡前行。
“快走!”趙軍平時很少催促同伴,但今天這頭黑熊不一般,要不然也不會又到屯部借了一棵半自動。
四人穿過石塘帶,跟着腳印下北邊山崗。往下走了約一里半地,往西北岔又上高山。
此山往上有一片楊樹林,這些楊樹的樹皮是大馬鹿冬季的主要食物來源。
但今天,這片楊樹林附近沒有一隻鹿敢過來。
在一棵大楊樹下,一頭大黑熊窩靠在樹根處,它沒有睡,下嘴不停地顫動着,口中不斷地發出聲聲低吼。
在它兩肋處,一左一右兩個血窟窿已經止血,傷口凝結了血色冰碴。
就像奔跑時,當黑熊前腿向後、後腿向前,身子弓起時,兩側傷口不噴血。只有在它前縱身體展開時,兩側傷口才噴血。
昨夜這頭黑熊身子一直窩着,就這樣控制住了兩肋出血。
忽然黑熊腦袋一揚,它鼻子微微一動,在山風中嗅到了那些讓它反感的氣味。
在過去的那個冬天,趙軍淨殺這種走駝子黑熊了,那幾次領狗去追,狗總是能堵着沒起窩的黑熊。
但今天這隻熊真不一樣,此時它與趙軍等人相隔七八里地,但它的嗅覺太靈敏了。當它從山風中分辨出人身上的氣味後,黑熊便立刻起身,拖着受傷的身體欲穿過這片楊樹林。
高山處的楊樹林中不摻雜其它樹木,而且在楊樹林的朝陽面必長兩種植物。
一個是刺老芽,一個是火燎子。
不用知道它倆是啥,光看名字就知道這兩種植物都並非善類。
而黑熊趴窩,必找陽面,這是習性,也是鐵律!
尤其是在冬天,黑熊就算是蹲倉子,那倉子門都得朝陽!
比大拇指還粗的刺老芽,長到三五米高,冬天雖落葉了,但上面的刺可不落。
大黑熊一步步走過,它經過之處什麼都不避,不管是刺老芽,還是火燎子,全都一路推倒。
當大黑熊走到樹林裡的時候,它聽到了陣陣狗叫聲。
此時大胖、黑虎、青龍、黑龍都聞見了它的氣味,四條頭狗開始了加速,黑龍、黑虎更是雙雙開聲,帶領狗幫追殺黑熊。
聽着狗叫的黑熊,竟然邁步跑了起來!
要麼說呢,這隻熊它太反常了。
昨天趙軍他們拿槍打它,這大黑熊也沒像別的熊一樣頂着槍跟人搏殺,而是在身上中槍後果斷地逃跑。
現在狗來追,它竟然又跑了。
其實,不論是野豬,還是黑熊,在被狗追的時候,跑是正常的。
就連趙軍在永興打的那隻,將近一千三百斤的大棕熊,在被狗追的時候,它剛開始也是逃離,而不是拉開架勢跟狗搏鬥。
但這得有個前提,就是熊沒受傷。
老輩打圍人都說:受傷的熊纔是危險的。
熊主動攻擊人的三個條件裡,有一條就是熊身上有傷。
且不說上輩子,就說這一年,趙軍領狗圍過多少熊了?凡是受傷的熊,被狗圍住就沒有跑的,也沒有上樹的,都是直接開戰。
但這隻熊跑了!
但當它穿過楊樹林後,被黑虎、大胖追上了。
這一路追來,黑龍一直在用叫聲聚狗,所以哪怕是年老的大黃,也沒被落出太遠。
不到兩分鐘後,那高山平坦處,一頭大黑熊顛着往前跑,在跑動中它時不時地轉頭看向左右。
在它兩側,相隨着一條條獵狗。
這些獵狗中,就連年紀小的青龍、黑龍,也稱得上是見多識廣。
趙軍這大半年帶這些狗打的仗,勝過不少獵狗打兩三年的。硬仗就更不用說了,這些狗都明白在面對這麼大一頭獵物時,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但在奔跑中,每一條獵狗都向黑熊發出示威的叫聲。
十一條狗的叫聲交雜在一起,亂作一團,擾得黑熊左右觀望。
眼看着前面到了緩坡盡頭,往上是一處陡橛,上去往東南一岔就是黑吉兩省交界的大崗。
這時黑熊猛地將身一轉,一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什麼站身、提掌都沒有,直接撲向了黑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