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槍肯定是被人摸過,槍帶上一股子餿臭味。
這年頭,衛生條件不好的主要原因,就是用水困難。
林區、農村肯定是沒有自來水,即便是山下的縣城、鎮子裡,絕大部分人家也都沒用上自來水。
水爲淨,沒有水就無法潔淨個人衛生。
永安屯是林業職工的家屬區,大多數人家端的都是鐵飯碗,條件還算不錯。
當年劃分家屬區的時候,集體找打井隊,兩家、三家打一口壓水井共用。
所以,永安屯這邊吃水還不算太困難。
可氓流屯就不一樣了,他們那邊想要吃水,就得到河沿去挑。
挑水是個辛苦活,一趟挑兩水梢,三趟才能裝滿一大缸。
其它季節還好些,洗洗涮涮可以去河邊。可一到冬天,天寒地凍的,用水就更難。
幾天挑一次水,裝滿一缸。然後這個水,個人家燒菜、做飯能用幾天,洗洗涮涮那就別想了。
不是埋汰人,氓流子身上不光有蝨子,有的多少天都不洗臉。
關鍵他們有的還養雞、養豬,就像張利福,開春到山裡抓小野豬回家養。
養牲口,那味道老重了。豬在圈裡滾,屎、尿、泥蹭一身,人往豬身上摸一把,回去用香皂洗手,連洗三次還臭呢。
雞、鴨比豬稍微乾淨一些,但雞圈啥的也好不到哪裡去。
要是家裡使水方便,院裡有壓井,洗乾淨手還是沒問題的。
但氓流子吃水都困難,他們想幹淨也沒辦法。
這也是爲什麼,張利福到趙家不願意進屋的原因。
這槍帶那股餿臭味,趙有財一聞就是家裡養野豬的。
而且這股味兒,他今天上午就聞過,那陳氓流子身上就是這味道。
其實陳進民還真沒碰過這槍,但胡忠厚在陳家住了幾天,爲了不讓陳家攆自己,他幫着陳家餵過野豬。
開春撿回來的小花了棒子,閹割後長到現在,快到百斤了,那傢伙屁股蛋胖忒兒忒兒的,胡忠厚還想一直賴在陳家等着過年殺豬呢。
聽趙有財說,偷他家的賊是氓流屯的陳氓流子,趙國峰再次向他確認,道:“有財,這事兒可得整準成嘍。”
“準成,國峰。”趙有財說:“今天他特麼整一張黃葉子,上我家賣來了。”
“這不踩點兒來了嗎?”這話是馬大富說的,他話音落下,韓大春嚷道:“CTMD,偷我們屯子來的,咱磕他去!”
韓大春這話是替趙有財說的,這黑燈瞎火的,又是後半夜,誰願意往外頭跑啊?
更何況,最近半年的趙家有點“脫離羣衆”,家裡的好生活,引得多少人都眼紅。
但眼紅不能拿到檯面上來說,只要沒到撕破臉的那一步,一個屯子住着,誰家有事了,趕上就不能不參與。
韓大春這麼一嚷,大夥紛紛應和。
“我謝謝咱屯裡屯親的啊!”趙有財抱拳拱手,轉圈向衆人道:“後半夜了,辛苦咱大夥兒!”
“有財,你說這話太客氣了!”馬大富幫着說話,道:“他今天能偷你家,明天就能偷我們家,咱不給他揪出來,以後誰能睡好覺啊?”
馬大富這話,其實是站不住腳的。誰家有啥值得偷啊?也就是趙家有錢、有貨,才招小偷兒呢。
可一時間,大夥沒反應過來,紛紛信了馬大富的話。
趙有財再次抱拳,向衆人道謝,然後提議大夥去自己家,然後乘坐解放車去攆賊。
衆人呼呼啦啦往趙家走,半道上有人問趙有財說:“二哥,你家養那麼多狗,咋還能讓賊給偷了?”
聽人這麼問,趙軍、趙有財也不知道爲啥。
爺倆聽着,他們家狗是叫了,但肯定是叫晚了。要不然,倉房不會讓人給偷了。
趙家爺倆沒說話,李大勇一指跟在趙軍身旁的黑虎,道:“我們狗不追出來嗎?”
“哎?這狗真胖啊?”這時,有人看着黑虎的大屁股,問道:“趙軍,這狗得多少斤吶?”
“不得一百三啦。”趙軍低頭看了黑虎一眼,黑虎哈着氣,擡頭回應着趙軍。
“這狗比我都沉。”有一個人說三七疙瘩話,道:“我尋思要咬人,不得給人咬死啊。”
“我們這是獵狗。”趙有財道:“都仁義,不那麼咬人。”
說着,趙有財擡手往前一甩,道:“伱們誰上我家,這狗能往死了咬你們吶?”
趙有財這話不假,獵狗很少有討人厭的,也沒有獵狗會主動攻擊人。所謂的看家也不過是叫幾聲給主人提醒。
即便是散養,也不能說進來個生人,狗撲上去就咬。
今天黑虎追胡忠厚,是因爲胡忠厚從趙家背東西走了。可即便如此,黑虎也沒下死口咬他。
五六十人往趙家走走着、走着,到趙家的時候剩四十多人了。
趙有財跑進屋裡拿出一條石林,一包包拆開,瞬間就發出去五包。
剩下五包留着打完仗再發,然後趙軍親自開車,趙有財、趙國峰擠副駕駛,其他人上後車箱。
四十多人直奔氓流屯。
車從屯東頭駛出,開車的趙軍問趙有財說:“爸,你知道那陳氓流子家在哪兒嗎?”
“不知道。”趙有財說:“上你張叔家,找你張叔。”
“好嘞!”趙軍踩油門,汽車一路駛入氓流屯。
他從屯南進來的,進屯子第三家就是張利福家。趙有財推車門下車,進院敲窗戶喊張利福的時候,陳進民、胡忠厚兩人正好從屯西而入。
“二哥,咋地啦?”張利福一邊伸襖袖子,一邊問道。他知道趙有財深夜來找,肯定是出大事了,他都沒穿好衣服就出來。
“老六,我問你。”趙有財說:“你們屯子有個陳氓流子……”
說到此處,趙有財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就那年咱倆上山打狍子。下山往回走,碰着個老小子。他幫我拽狍子,我給他個狍子大腿兒那人。”
“啊,啊!”張利福回想起來,忙道:“陳進民!”
“走!”趙有財擡手,向院外一比劃,道:“你領我們上他家。”
張利福跟趙有財出院子,纔看清解放車後車箱上呼呼啦啦一幫人。
“這是咋地啦,二哥?”張利福問,趙有財道:“CTMD,他家給我倉房偷了!”
“啊?”張利福大驚,等回過神來,忙在前小跑着給車帶路。
他跟陳進民一個屯子住着,關係沒有多好,但也不差。可要和趙有財比,張利福果斷選擇站位他二哥。
……
“哎呦,哎呦,到家了!”此時陳進民和胡忠厚正往陳家跑呢。
兩人一路從永安屯跑回來,跑得滿褲兜子是汗,這樣一來,棉褲貼在身上就邁不開腿。
兩人眼瞅着前面就是陳家的籬笆帳子,忽然一輛解放車從前面路口拐了過來。
車燈發出的光束向二人掃來,晃得胡忠厚、陳進民雙雙把臉往旁一別,擡手一遮眼睛。
“陳進民!”張利福從車旁閃出,指着陳進民喝道:“你幹啥吶?”
“大舌頭?”陳進民一愣就見解放車上呼呼啦啦涌上來一幫人。
“哎呦我艹!”陳進民見事不妙,吼了聲:“快跑!”
可他等一回頭,就見胡忠厚早已揹着氣槍向西邊跑去。
胡忠厚偷雞摸狗多年,他畢竟是有經驗。見事不好,撒丫子就跑。
陳進民並不恨胡忠厚丟下自己先跑,他們揹回來的大麻袋,被二人藏在屯外的榆樹林裡。此時髒物就剩下那棵氣槍了,只要胡忠厚不被人抓住,兩人就能來個死無對證。
想起那棵氣槍,陳進民不禁在心裡埋怨起胡忠厚來。進屯子之前,陳進民就說不把槍往家背,跟大麻袋一起藏在榆樹林裡。可胡忠厚就是不幹,非說要拿回來稀罕兩天。
這也是個喜歡槍的。
就在陳進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陣風從他身旁掠過,一個大高個子像風一樣奔胡忠厚追去。
緊接着一陣腳步聲傳入陳進民耳中,然後他後腰捱了一腳,整個人撲倒在地。
“給我打!”趙有財喝道:“往死裡給我打。”
“哎?那可不行啊!”趙軍緊忙呼喊一聲,陳進民是偷東西、是犯錯誤了,但即便送衙門也不致死。這幫人來的時候,都從趙家柴火垛上抽了棍棒,真噼裡啪啦一頓打,給人打沒了,那趙有財就得攤官司。
“你給我上一邊兒去!”趙有財一把拽開趙軍,然後掄棒子打在陳進民身上。
陳進民蜷縮在地上雙手抱頭,全仗冬天棉襖、棉褲厚,棍棒打在上面哐哐作響。
“沒事兒,軍!”趙國峰擡手往李寶玉離去的方向一指,大聲地趙軍說:“你們趕緊攆寶玉去,這邊兒我看着!”
趙國峰是屯長,他能說這話,心裡是肯定是有譜。而且陳進民真挺不住的時候,他說句話,永安屯這些人也能罷手。
此時十幾人圍成一圈,對陳進民連踢帶打,剩下人沒搶上去,紛紛跟着趙軍奔西邊追去。
趙軍剛跑出幾步,就聽身後傳來了趙國峰的聲音:“行啦,行啦,別打了,給他整起來!”
趙軍等人跑到前面路口停下,就聽北邊傳來喝罵聲。
衆人往北一拐,沒追出幾步,就見李寶玉正騎在一人身上,掄着棒子朝那人腦袋猛打。
趙軍、王強連忙過去拉開李寶玉,林祥順一揪胡忠厚後脖領子,將雙手抱頭的胡忠厚提起。
胡忠厚捱打成習慣了,他把自己護的挺嚴實。
林祥順將其揪起後,解臣拿手電一晃,王強看了一眼便吼道:“昨天就他!”
“我俏麗哇的!”林祥順掄拳給了胡忠厚一眼炮,他一拳將胡忠厚打倒後,趙軍帶過來的人,上去對着胡忠厚就是一頓輸出。
就在這時,旁邊院裡有人推開房門,吼道:“幹啥的?”
“滾犢子!”永安這邊不知是誰喝了一聲,那人緊忙縮回身、關上了房門。
“行啦,行啦,咱別打了。”這時,趙軍攔衆人道:“咱給他帶那邊去!”
趙軍說話,李寶玉等人紛紛攔着,衆人這才罷手。
李寶玉、林祥順一左一右將胡忠厚拽起來,此時的胡忠厚一個眼睛腫成一條縫,鼻子壞了、嘴丫子也壞了。
“你們幹哈打我呀?”胡忠厚含糊不清地說話,並倒打一耙,道:“你們是鬍子呀?”
王強上去兩個大嘴巴子,胡忠厚不吭聲了。這時,王強指着鼻子問胡忠厚說:“擁呼啥打你,你不知道啊?”
“老舅,先給他拽那邊兒去。”林祥順如此說,王強就沒再說什麼。
衆人推搡着胡忠厚,來到陳家門前。
此時陳進民正跪在他自己家門口,眼看胡忠厚滿臉是血,棉襖釦子也都開了,踉踉蹌蹌地過來,陳進民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寶玉!”趙有財問李寶玉,道:“皮張跟氣槍呢?”
“不知道啊,大爺。”李寶玉攆上胡忠厚的時候,胡忠厚身上就已沒了氣槍。
聽李寶玉這麼說,陳進民反倒鎮定下來。髒物沒被發現就好,來個死不承認,這幫人再惡,只要打不死自己就行。
陳進民正想着,臉上捱了趙有財一個大嘴巴子。
“我家東西吶?”趙有財問,陳進民道:“我不知道啊,大哥!你們找東西,打我幹啥呀?”
這時,陳進民媳婦路高萍從屋裡出來了。
之前路高萍跟陳進民生氣,帶着孩子回孃家了。可她能嫁給氓流子,她孃家條件又能好到哪兒去?
她領孩子回孃家,即便給孃家一頓幹活,可剛吃完一頓飯,她嫂子說話就不中聽了。
路高萍她爸媽倒沒說什麼,但老兩口愁眉苦臉的,路高萍還怎麼在孃家待?
陳進民和胡忠厚走的時候,路高萍不知道。剛纔外頭嗚嗷喊叫,把路高萍和孩子都吵醒了。
路高萍招呼陳進民沒得到迴應,她往旁邊一摸,發現陳進民沒了,路高萍這才感覺不對,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不說是不是?”趙有財小眼睛一橫,招呼道:“大勇!”
趙有財話音落下,李大勇上去,揪住陳進民領子,就聽“啪啪”聲響不斷。
這時,路高萍衝過來,一把推在李大勇身上,李大勇卻紋絲未動。
路高萍伸手要去撓李大勇,卻被王強、李寶玉推開。
這是個女人,東北爺們兒沒有在外頭跟女人打架的。
被推倒在地的路高萍一把抱住陳進民,將他護住時,吼道:“你們幹啥打我們吶!”
“你家爺們兒偷我……”趙有財話沒說完,卻聽陳家院裡傳出一個稚嫩的聲音:“雜艹的,我跟你拼了!”
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手裡不知拿了個什麼玩意,好像是菜刀,就那麼衝了出來。
這是陳進民的兒子陳勇強。
老爺們兒也沒法跟個孩子幹仗,但這孩子拿刀就不行了。
看眼陳勇強即將衝到院門口的時候,林祥順剛要上前攔截,卻有一人斜刺殺出,一腳踹翻了陳勇強。
“我艹!”混在人羣裡跟來的李如海,一腳踢在陳勇強身上,嘴裡還罵罵咧咧。
他在屯子跟人打架淨捱揍了,今天總算碰着個比他弱的。
眼看兒子捱打,路高萍哀嚎一聲,又奔李如海撲去。
李如海慌忙躲閃,解臣拿手電照向那邊。忽然,趙軍奪過了解臣手裡的手電,將手電光照到陳勇強身旁。
此時不光趙軍看清了,就連王強也看到了。那陳勇強身旁地上,躺着一把很怪異的刀。
那刀黃澄澄的,刀身呈一個半圓。
看到這把刀,王強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