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都是相互的,趙軍去年救了周成國一條命,自那以後周成國對趙軍能咋好就咋好。不管什麼事,只要趙軍說話,周成國連猶豫都不帶猶豫的。
此時聽說周成國倒下了,趙軍緊忙跑進醫務室。
“來,借光!”趙軍分開人羣,強勢地往裡擠。
衆保衛員見是趙軍,都儘可能地給趙軍讓路。而李如海就像那傍上老虎的狐狸,跟着趙軍擠到了裡面。
“大哥!”趙軍來到周成國的病牀前,此時躺在牀上的周成國似乎沒什麼大礙,只是棉褲腳被推到了小腿肚子處,露出腫得挺高的腳踝。
“兄弟。”看到趙軍,周成國有些驚訝,問道:“你咋來了?”
“我……”趙軍剛想說話,只覺身旁有人擠他,然後李如海的小腦瓜從他身旁探出。
“老周大哥。”李如海問周成國說:“你這是咋的啦?”
說着,李如海抻脖向裡面看去。此時此刻,保衛組組長劉金勇正躺在裡面那張牀上,他右手纏着厚厚的紗布,應該是手掌受傷了。
老大夫董成樑正在配藥,看着是要給劉金勇打消炎針。
被李如海一問,周成國苦笑道:“崴腳了。”
趙軍聽得眉頭一皺,周成國是何許人也,雖然去年險些把命留在山上,但他的能耐毋庸置疑。
“大哥,你沒打綁腿啊?”趙軍問了一句,卻見周成國往裡掃了劉金勇一眼,然後說道:“我們攆那熊霸,上一陡橛子,我打頭、他在我後頭。他腳底下打滑,伸手拽我一把,完了我倆都出溜下去了。”
趙軍聽得一撇嘴,裡面的劉金勇尷尬地看向周成國,道:“周哥,你看你說這幹啥呀?”
劉金勇當時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遇到突發情況時下意識地反應。
周成國沒搭理劉金勇,他仗一棵半自動縱橫山林,這麼多年只受過兩回傷。一是去年重傷,一是今天崴腳。
“劉組長。”趙軍看向劉金勇,問道:“我大哥這得算工傷吧?”
“那必須的。”聽趙軍說話,劉金勇不敢怠慢,看向拿起他手,準備給他打消炎針的董成樑說:“董叔,一會兒你給我周哥開個證明,下午我就給他報上去。”
“行。”董成樑應了一聲,然後說道:“我給你倆一人開一個。”
“我開不開都行啊。”劉金勇神色黯然,道:“開個證明讓我周哥擱家歇幾天,我不用休,我還得上山。”
“那也開一個吧。”董成樑說:“有工傷,場裡下個月能多給你一份補助。”
聽董成樑如此說,劉金勇微微點頭,他沒接董大夫的話,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趙軍。
“趙軍吶。”劉金勇試探着問道:“我讓如海給你捎的話,他跟你說沒?”
“嗯。”趙軍點頭,道:“劉組長,要擱旁的時候,我真就去了。但現在山上雪太大,上山不託底。”
不是趙軍心狠,找山牲口報仇這種事,就是圖個心安。保衛組全體出動在山裡一天一天地翻,是因爲死去的洪、蘇二人是他們的同事。而之前新楞場有野豬王連殺兩人,保衛組也不過去了四個人。
對於洪、蘇二人的死,趙軍有些惋惜,但僅此而已。他兩輩子跟這二人都沒什麼太大交情,又豈會拿自家的狗往裡填?
見劉金勇還要再說些什麼,趙軍忙打岔問周成國說:“大哥,你腳脖子腫這樣,晚上回家咋整啊?”
說着,趙軍看向劉金勇道:“劉組長,這你得管吶。”
周成國是他們找去幫忙的,現在這情況,得他們保衛組派車送劉金勇回家。
“管。”劉金勇應了一聲,然後看向一衆保衛員,道:“小孫吶,一會兒你開那解放給周哥送回去。”
劉金勇交代完,還準備再跟趙軍商量一下,但這時候周成國對趙軍說:“兄弟,大哥沒事兒了,你該忙就忙你的去吧。”
周成國怕趙軍在這兒,劉金勇再磨趙軍上山,於是便攆趙軍走。
“那行,大哥,那我開完藥就走。”趙軍擡頭看向董成樑說:“董爺,你給開聯去痛片。”
“擱那架子那兒呢。”董成樑隨手一指,道:“讓如海給你拿,完了我給你記賬。”
李如海沒事總來醫務室串門,一些常用藥品在哪兒他都熟悉。
“大哥。”李如海很快就拿着去痛片回到趙軍面前,趙軍一手接過去痛片,一手一拽李如海,向衆人告辭後,他拉着李如海出了醫務室。
從醫務室出來,趙軍就向李如海問道:“你今天還不回家呀?”
趙軍倒不是多關心這小子,主要是週末的王美蘭參選婦女主任,需要這小子回去站腳助威。
“唉呀。”李如海聞言輕嘆一聲,搖頭道:“大哥,我跟你們比不了啊,我這一天上班把死身子……”
趙軍:“……”
趙軍擡腿,一腳踹在李如海屁股上,踢得李如海一蹦躂。
趙軍瞪了李如海一眼,當即揚長而去。
趙軍沒上車,到駕駛室這邊,開車門把去痛片交給趙威鵬,道:“叔,你回去吃上兩片就頂過去了哈。”
“行……”趙威鵬是真肚子疼,趴在方向盤上,趙軍看他這樣,忙伸手扶住他胳膊道:“叔,你下來吧,我領你上衛生所打一針,打針來的快。”
“那也行。”趙威鵬呲牙咧嘴地跟趙軍下車,看趙軍扶着個大胖子挺吃力,李如海過來扶住趙威鵬另一隻胳膊。
其實趙威鵬還沒到走不了路的程度,他要真到那地步,趙軍和李如海也整不動他。
“呀?”當日在車上趙威鵬沒看清李如海樣貌,今日一見趙威鵬才知道這身着炫酷行頭之人竟是個孩子。
就是孩子,想出了“坐等發財”這樣的噱頭,把那豹子皮炒到了天價。
見趙威鵬看自己的眼神中透着驚訝,李如海衝他呲牙一笑,道:“您就是城裡來的大老闆吧?”
“啊。”趙威鵬呲牙咧嘴地應了一聲,這時已到了醫務室門口,趙軍推門扶着趙威鵬進屋,喊開擋道的保衛員,扶趙威鵬進去。
林場的醫務室解決不了什麼大病,屋裡也就兩張病牀,此時周成國躺一個、劉金勇躺一個。
但醫務室不是沒有準備,董成樑讓小衛生員拿出行軍牀。
摺疊的行軍牀,牀腿和支撐是刷漆的鐵管,牀面是粗鐵絲網。
再看趙威鵬那大體格子,都快趕上牀寬了。要讓他躺行軍牀,容易造成二次傷害。
“那我回去了,董叔。”這時劉金勇起身,要把病牀讓給趙威鵬。
他是陡橛子上出溜下去的時候,右手拉了周成國一下,左手往陡橛子一按,在往下一出溜時,被石頭劃破了手掌。
來醫務室處理傷口,董成樑非要給他打瓶點滴說好的快。
這時候有保衛員過來替劉金勇舉着點滴瓶,劉金勇剛要與周成國說話,林場中午休息的鈴聲響了。
“老周啊。”劉金勇對周成國說:“一會兒我讓人給你打飯,完了你擱這兒吃一口。吃完了,我們人再送你回家。”
說完,劉金勇帶着一幫保衛員走了。此時劉金勇心裡憋了口氣,想着無論如何也得給那棕熊打死,好爲自己的同事報仇。
“來,來。”董成樑招呼趙威鵬上牀,並道:“我給你打上針,我還得吃飯去呢?”
趙威鵬看了趙軍一眼,趙軍過來扶他起身,說:“叔,你在這兒打針,我去把飯給你打來。”
趙威鵬點了點頭,坐在病牀上,身子靠着被垛,把左手遞給了董成樑。
“他管你叫叔啊?”董成樑好奇地看了趙威鵬一眼,問道:“我咋沒見過你呢?你不是我們林區人。”
“啊……”趙威鵬艱難地開口應了一聲,他也是嬌氣,吃了一把雪,此時就感覺腸子好像擰勁兒一樣,在肚子往下墜着似的疼。
看趙威鵬疼的呲牙咧嘴,董成樑忙把消炎針給他打上。林場就這條件,這是趙軍來了,要不然換一般人,沒準董成樑兩片去痛片就給他打發了。
“董爺。”趙軍掏出錢來,問董成樑說:“連針帶剛纔那藥,多少錢?我給你。”
“一共四毛五。”董成樑大手一揮,道:“有就給,沒有就那麼地吧,先記賬。”
“那行。”趙軍聞言一笑,就見董成樑從抽屜裡掏出飯盒,然後衝外一揮手,道:“走啊,趕緊打飯去。”
董成樑此話一出,小衛生員捧着飯盒就往外跑。
大夫、護士都跑了,趙軍卻沒着急走,他到趙威鵬身旁對其說道:“叔啊,你等我去給你打飯。完了我再給你整點水,咱吃倆去痛片,一會兒就能好。”
“哎,你去吧。”趙威鵬呲牙咧嘴地應了一聲,趙軍回頭對周成國笑道:“大哥,你也等我一會兒,咱有好菜。”
“行,兄弟,你去吧。”周成國衝趙軍一擺手,而此時趙軍招呼李如海說:“走啊,如海,打飯去。”
“大哥,你去吧。”李如海小聲道:“我替你陪病人。”
“你快拉倒吧。”趙軍一把揪住李如海脖領子,拽着他就往外走。
趙軍、李如海一走,屋裡就下倆人了。
周成國、趙威鵬對視一眼,周成國有些內向,所以最先開口的是趙威鵬。
趙威鵬有些好奇地問周成國,說:“我瞅你歲數不小了。”
“嗯?”周成國一怔,道:“我三十七。”
“你比我小一歲。”趙威鵬說:“那你跟趙軍他爸沒差幾歲呀?你咋管他叫兄弟呢?”
“我跟趙軍同輩。”周成國答完反問:“你是到趙軍家串門的?”
“不是,我是到咱林場考察的。”趙威鵬笑道:“我喜歡打獵,就讓趙軍陪我玩兒兩天。”
“啊!哎呦!”周成國恍然大悟,道:“他們說那個城裡來的大老闆就是你呀?”
趙威鵬打量周成國,見周成國神色如常,而且說話的態度並沒有因爲自己身份而改變。
“你來的也是不巧。”這時,周成國說:“前陣子下場大雪,可老大了,整得上山道不好走,跟蹤、碼溜子都困難。”
“嗯?”周成國一說打圍的行話,趙威鵬聽得一頭霧水,周成國又道:“這兩天沒打着東西也沒事兒,哪天讓我兄弟領狗上山,你們再溜達、溜達。”
周成國是想替趙軍往回找補,而趙威鵬一聽這話不幹了,靠被垛的身子瞬間坐起,對周成國說:“打着啦!昨天我打死五個炮卵子吶。”
“啊?”周成國一愣,隨即驚訝道:“五個炮卵子?”
“啊!”趙威鵬歪着頭,舉起另一隻胖手,伸着巴掌對周成國說:“五個,都三百斤朝上。”
“哎呦我天吶!”周成國更驚訝了,追問道:“都是你打死的?”
“啊!”一說起這個,趙威鵬感覺自己肚子都不怎麼疼了,眉飛色舞地對周成國道:“我拍不老少照片呢,等我洗出來給你看看。”
周成國咔吧兩下眼睛,不知道該咋往下接話,但不能讓話掉地上,於是他對趙威鵬說:“那你槍法挺好呀?”
“嘿呀!”趙威鵬咧嘴一笑,胖手在自己鼓起的胸膛上一拍,道:“我以前當過兵。”
“我也當過兵啊。”周成國頓時眼前一亮,之前他陪趙威鵬嘮嗑,是因爲趙威鵬跟趙軍認識,現在就是戰友之間的談話了。
就在倆人嘮嗑時,趙軍正帶着李如海往食堂趕。
“哎?”趙軍忽然想起一事,拉住李如海問道:“咱林場元旦是不是還有節目啊?”
“啊。”李如海眼珠一轉,道:“好像是吧。”
“有你不?”趙軍追問,李如海含糊道:“蘇主席跟我念叨過一嘴。”
“我告訴你哈。”趙軍在李如海肩膀上推了一下,道:“你可不行再把家裡事兒往出扒扯了。”
“不能,大哥。”李如海眼神飄忽,心想:“我不扒扯我家事兒,我扒扯你家事兒。”
“如海呀。”趙軍想到是自己改變了李如海的命運,讓他輟學來林場上班。這看起來是好事,畢竟有個正式工作嘛,但這小子這兩三個月的變化太大了,有點兒不像話了。
想到此處,趙軍語重心長地對李如海說:“咱們是年紀小,但到單位了,上班了就得知道人情世故。昨天我上車看你說崔大喇叭家事兒,那不得罪人嗎?”
李如海聞言一怔,眨巴兩下眼睛沒說話。
“你得說好事,別說壞事。”趙軍道:“誰家有好人好事,你給宣傳一下。這麼整不得罪人,還能交下人,這多好?”
聽趙軍這番話,李如海眼睛一亮,道:“大哥,我懂你意思了?”
“懂啦?”趙軍一笑,正感覺欣慰時,就聽李如海道:“你讓我上臺講你是不是?”
說着,李如海眼睛、眉毛齊齊向趙軍一挑,道:“放心吧,大哥,我懂!”
趙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