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聖京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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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聖京之夜

行將入秋的天氣,分外的悶熱。

終於連老天爺忍受不了,將烏雲悄悄的聚攏。

於是,淅瀝瀝的小雨,開始悄然的落下。

“保重!”

美麗的少女欲言又止,敏銳的直覺讓她感受到了形勢的險惡,但是真要說些什麼,卻又實在不知道。

權謀,的確是一場複雜的遊戲!

蒙璇輕輕的謂嘆,視線從送行的梅文俊臉上,又瞥到了擔架上的白長風。

她不知道如何幫助梅文俊,就如同當初無力消弭白族的危厄一般,如此沉重的壓迫,讓她更情願躲到風雨的身後。

在戰場上奮勇衝殺的女戰神,選擇了逃避,離開巴蜀便如同當日離開大理一樣,在這裡,她幫不上忙,卻反而容易幫倒忙。

送行的一方,卻有如岩石一般挺拔,默默的站立。

“將軍,回去吧!”

年輕的侍從無法理解自家的主君爲何在郊外佇立良久,儘管客人已經遠去,卻依舊沒有折返的意圖。

“你看這雨能下大嗎?”

迴應侍從的,卻是莫名其妙的話語。

望見部下愕然的神情,梅文俊不由啞然一笑,這才省覺自己的憂慮,又怎麼可能是眼前這個還未完全長大的孩子能夠理解。

“回去!”

最後瞥了一眼蒙璇遠去的方向,策馬揚鞭,這一刻,梅文俊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征戰沙場的歲月。

根本無視於沿途依舊沒有散去的巴蜀名門的家丁,也懶得理會那些有意聚衆鬧事,卻在自己的面前畏首畏尾終究不敢爆發的豪強,梅文俊徑自進入了自家的書房。

“梅將軍,久違了!”

話語來自於黑暗的角落,隨即一股濃郁的酒香撲入梅文俊的鼻中。

“是你?”

梅文俊略略皺眉。

他一眼認出,此人便是當日在夏州欲圖挾持妻子威逼自己就範的影子殺手餘焯。

如今,一度並肩作戰的盟友燕耳,便這樣不明不白的喪命,曾經的對手,卻反而成爲了同一陣營的戰友。

自覺嘲諷的苦笑,自梅文俊的嘴角泛出。

“不請自來,還望梅將軍莫要見怪!”

餘焯老實不客氣的繼續窩在角落中,卻將手中的美酒遞向了梅文俊,淡淡的道:

“多謝!”

“爲何?”

梅文俊揚了揚眉,相信沒有一個人會願意被血衣衛的人發生太多的瓜葛,因此即便是對方稱謝,巴蜀的名將依舊保持着謹慎。

“潔白的花朵自當小心呵護,絕不能暴露於風暴之中,所以在下今天的這一聲多謝,是代主公,更是代風雨軍的衆多將士而發!”

餘焯淡淡的道。

“想不到!”

梅文俊搖了搖頭.

他明白餘焯的意思,那是指自己保護了蒙璇沒有捲入巴蜀行將爆發的動亂之中去,但是他不明白餘焯這樣的人,竟也會有憐香惜玉之心。

“不要誤會!我只是愛花,所以不忍見同樣嬌嫩的花,遭遇厄運!”

餘焯笑道。

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卓詩,一朵同樣純潔美麗的鮮花。

如今,他手中的美酒,便是少女親手釀製。

“餘兄前來,不是爲了和梅某談花吧?”

說到花,梅文俊的腦海中,卻是那一朵梅,一朵傲雪欺霜的梅。

一想到對面的餘焯,便是曾經差點辣手摧花的暴徒,梅文俊的語氣便有些生硬。

“當然是另有要事,卻也是爲了避免美麗的花朵面臨凋零的危險!”

餘焯的臉上保持着笑臉,讓他不太像殺手,反而像商人。

“什麼意思?”

梅文俊的語氣更加生硬。

“你應該明白,我此來是爲了一個人!”

餘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那又與梅文俊何關?”

梅文俊心中一沉,卻依舊針鋒相對的道。

“因爲宰相不希望血衣衛對總督大人不敬,而餘焯於公不願見巴蜀動亂,於私不願總督夫婦身處危難,唯有冒昧前來……”

餘焯皺了皺眉,不願意繼續和梅文俊打啞迷下去,當下便準備直奔話題。

卻不料餘焯的話,迅即便被梅文俊所打斷:

“餘兄放心,既然宰相將巴蜀交付文俊,又正值如今外敵入侵的緊要關頭,文俊說什麼也要讓這巴蜀,成爲宰相捍衛聖龍捍衛神州的堅盾,至於文俊與拙荊的個人安危,卻又何足掛齒?”

“總督大人必須明白,如果那人一日不除,巴蜀便無一日安寧,而總督無論進退,都將揹負不忠不義的罪名,且面臨殺身之禍,這又何苦?”

血衣衛的高手嘆息了一聲,面顯不忍之色。

“餘兄好意,梅某心領!不過所謂忠義,其實但求問心無愧便是,何必在意他人說法?至於生死,亦當由命,只要能夠驅逐呼蘭保住中原命脈,文俊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何況,既然宰相將巴蜀託付文俊,自然信得過文俊的能力,那人已經家破人亡處境悽慘,梅某隻求能夠將之安置,以享天年,從而稍報昔日之恩,卻決不敢因私廢公,相信也不會縱虎爲患,還望餘兄高擡貴手,留人生路!”

梅文俊依舊不願意徹底說破,話語之間頗爲繞口。

“總督大人應該明白,只要那人存在,巴蜀豪門便有了團聚在一起的旗幟,您今日可以壓制住他們,卻不見得明日也行,可以壓制一時,卻未必能夠壓制一世,最終,都將是您的悲劇,也是巴蜀的悲劇,涼州的悲劇,更是整個神州的悲劇!”

餘焯肅容道:

“既然巴蜀已經成爲整場戰爭最爲重要的中樞,那麼宰相是絕對不會容忍這裡發生變故的,這既是爲了宰相大人的事業,也是爲了整個神州整個聖龍帝國的存亡!將軍何必拘泥於小義而置自己和神州於危難?”

“這麼說來,宰相早已經安插奇兵以防不測了?”

梅文俊心中一沉。

“此事你我心知肚明!”

餘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長身而起,背對着梅文俊,淡淡的道:

“宰相神算,豈是你我所能夠預料?今日餘焯或可以不聞不問,但是來日事態無法控制,雄師勁旅揮戈入蜀,各路高手驚蟄而出,屆時生靈塗炭、百業俱廢,便不再是如今的這般局面了!”

“多謝餘兄提醒,不過如今當務之急,其實並不在巴蜀,而在聖京!血衣衛肩負重任,有這般的力量何苦同室操戈,不如嚴防呼蘭,那張仲堅經營數十年,目的便是顛覆聖龍,麾下死士不計其數,文俊只恐宰相勝於戰場而毀於小人!”

梅文俊搖了搖頭,侃侃而談的話語卻是對着牆壁而發,那之前說話的人竟不知何時已經杳無蹤跡,就彷彿從來沒有來過一般。

“多謝總督大人提醒!不過宰相早有妙計,血衣衛此次定叫呼蘭鎩羽而歸!”

淡淡的話語,不知從何時傳來,在寂靜中竟是如此的清晰。

“散開,散開,快快散開!”

大批全副武裝的軍隊,出現在了各個城門口。

在主張懷柔的歐靜和主張彈壓的魏廖的爭執之中,兀自頭疼的風雨,終究還是下定決心用最嚴厲的手段最快的速度,平息城內騷亂的危險。

“血衣衛出動了!”

“快跑!”

“風雨軍殺人了!”

慌亂的呼喊,迴盪在驚恐的人羣之中,平添了其中的混亂。

婦人的尖叫和嬰兒的啼哭,同時打破了城市的寧靜。

“這就是聖京,帝國的都城嗎?”

身處於城內的高樓目睹着這一切,站立在帝國宰相身後的年輕書生,喃喃的自語中滿懷着失望。

“不能讓民安生,何以令民忠誠?不能富民生活,何以強國興邦?”

在咳嗽中,風雨重複着當年自己擊敗了龐勳之後進入聖京城時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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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能理解蘇杜如今的情緒。

自負而且激揚的年輕士子,總是以爲自己擔負着拯救天下的重任,期待着施展才華、濟世救國的機會,同時也期望着天下的百姓能夠真心誠意的接納自己的英雄行爲,理所當然的付出犧牲,不計代價的並肩作戰抵禦強敵,而當這樣的理想一旦遭遇現實的破滅,便自然而然的會產生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疑問和懊喪。

可惜,民衆便是民衆,他們更多的是平凡人,而非英雄。

他們之中,也確實會爆發出重義輕生的光芒,但是更多的時候,卻在爲自己的性命和全家老小的生計而煩心。

因此,上位者可以通過合理的策略來驅動民衆,卻絕對沒有權利讓百姓毫無條件的犧牲和付出!

這樣的道理,風雨自己也是很久方纔明白。

正是因爲這樣的道理,所以在得到了擁戴的涼州,百姓們可以不顧生死的投入戰鬥,和風雨軍一起抵禦入侵的燕家軍,而在中原,失去了土地,麻木了榮辱的百姓,卻更多的則是像旁觀者一般,看戲般的注視着自己的軍隊在保衛自己的家園。

“天落淚時人落淚,哭聲高處歌聲高。世人漫道民生苦,苦害生民是爾曹。”

雖然已經被風雨破格招攬爲幕僚,但是蘇杜始終不改其狂放之氣,在沉思中明白了風雨的話意之後,便不由激憤的說道:

“中原豪門的醉生夢死,實在是自掘墳墓!晚生只怕張仲堅乘機招攬民心,優容寒門,恩惠貧民,則聖京雖保,聖龍亦危!”

“張仲堅此刻,根本便是已經這般做了吧!”

風雨沒有做聲,嘴角卻浮現出了嘲諷的冷笑。

在如今的混亂中,又有幾人明白,真正決勝戰場的,已經不再是城池的得失,而是民心的向背!

風雨之所以賞識蘇杜,便在於這個年輕的書生,和自己一樣認識到了,病入膏肓的聖龍帝國,最大的憂患不在於外敵的入侵,而在於內部豪門的肆無忌彈,這樣的肆無忌彈,不僅讓聖龍帝國逐漸失去了民心的效忠,甚至連很大一部分中下層的官員士子都開始失望,並且離心——而原本,這些擁有着學識又和百姓有着一些直接的接觸得以享有信任和聲望的貴族,卻恰好是號召民衆的中堅。

值得諷刺的是,這一點正是風雨軍得以崛起的原因,如今也恰是風雨擔憂統率着呼蘭人的張仲堅能夠翻盤的憂慮。

“宰相,血衣衛已經全體出動,共殲滅奸細七百三十六人,逮捕可疑分子和鼓動者三千六百十三人,全城基本平定!”

就在風雨的思索中,城內的騷亂逐漸平息,血衣衛統領魏廖也隨即稟告了戰果。

雖然只是幾個數字,但是所有深悉內情的人卻個個心驚,只因爲人人明白,在這些數字的背後,天知道有多少是死有餘辜,有多少是殃及無辜,此外更有多少人在這樣的騷亂中受傷,有多少人將隨即因此而受到牽連。

“全城繼續戒嚴,非常時期,我不希望再見到今日的局面!”

對此,風雨只是淡淡的下令。

這是一座人心麻木了的城市。

保衛聖京,更多的是出於政治和戰略的考慮,遠沒有保衛涼州那般激情飛揚,因此年輕的帝國宰相,無論聲音還是內心,都同樣冰冷。

“遵令!”

更爲冰冷的是血衣衛統領的回答。

不過,魏廖毫無表情的招牌面容,卻很快因爲一個匆匆而來的血衣衛侍從所呈上的密報改變。

沒有人去注意其中的緣由,只因爲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遠處涼國公府方向熊熊燃燒的大火所吸引。

火勢很猛,映紅了整個夜空,就彷彿妖異的惡魔,正做出邪惡的詛咒。

旋即,熊熊的大火中,迸發出天崩地裂一般的巨響。

原本幾乎已經完全平息的城市,再次出現了喧囂,即便是最爲堅定的軍人,此刻的臉上也不禁顯出了驚慌。

“倉庫!見鬼,倉庫着火了!”

風雨只覺得一陣眩暈,爲了防止呼蘭奸細的破壞,他不惜蒙受着巨大的政治損失,在城內大開殺戒,卻沒有想到終究還是功虧一簣。

“宰相!”

金岑急忙上前摻護,他的臉色也同樣慘白。

很少有人知道,在涼國公府旁的倉庫內,此刻整秘密儲存着聖京城三分之二的糧食,還有超過一半的守城器械。

“宰相……”

不久,面如土色的高鳳陽跌跌撞撞的奔來,哭喪着道:

“毀了,全毀了!負責守備的官員和呼蘭人勾結,焚燬了整個倉庫!”

“魏廖!”

風雨這一次真的有些憤怒了,他的目光飽含着怒火注視着自己的部下。

很顯然,作爲全城防備最爲森嚴同時也最爲機密的倉庫居然失火,唯一的解釋便是呼蘭人已經在風雨軍的高層核心,插入了釘子。

此事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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