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下的大佛寺,頗有一種人間仙境的感覺。
昨日在大佛寺過夜的風雨,今天起得特別早。
和風雨一起出來的,是妻子李中慧。
身披黑色薄紗的佳人,如同小鳥一般偎依在夫君的身旁,襯托着風雨的威嚴。
“恭喜夫君,從今日起夫君便將是這神州的第一人,佛指舍利的進入中土,將足以令夫君的功業和聖龍歷代明君賢臣相媲美!”
目睹着已經有不少信徒天尚未亮便已經聚集在佛寺之外誠心禱告的情景,李氏家族的女皇今天的心情顯然也十分舒暢。
再過兩個時辰,天子和羣臣都將陸續趕到,不過他們的到來充其量也僅僅爲作爲風雨的陪襯。
伴隨着印月戰場的勝利和西南半島的臣服,普天之下,無論是尊貴無比的天子還是根深蒂固的家族,如今在風雨輝煌的光芒之下,都只能夠用黯然失色來形容。
“夫人過獎了,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今天的盛會之後雖然能夠讓風雨軍聲勢大振,不過接下來各路諸侯在執政議會上的聯手恐怕也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了!”
風雨微微一笑,此時的風雨軍統帥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懵懂少年,讚譽雖然讓他感到高興,不過對於現實的理智卻讓他學會了保持謹慎。
“其實諸侯大可不必多慮!”
李中慧柔情的注視着風雨,對於夫君能夠在巨大權力面前依舊如此冷靜,讓妻子感到了欣慰:
“下個月執政議會召開之後,令狐世家如果想要緩解目前的壓力,就必須獲得風雨軍的;同樣,沒有了風雨軍的軍事和物資,燕南天在河北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很好過;至於公孫世家和杜紹權,在沒有其他諸侯的情況下,恐怕也不敢和夫君你明着對抗;反倒是天子方面讓我很擔憂,如今他已經在逐步加強對京畿的控制,同時又招募了大批軍隊充實了歸還給他的鄂州城,日後……”
說着,李中慧的雙眸閃現出隱隱的憂患。
對於風雨當初止步巴蜀的同時,將連同南北交通樞紐的鄂州城交給蕭劍秋,李中慧一直都是抱着反對態度的,因爲這不僅有利於蕭劍秋建立自己的軍事力量,同時也等於讓他掌握了中原和天下最富有的江南之間的水陸交通。
“讓出鄂州的事情不必再說了!如果沒有鄂州作爲交換,蕭劍秋恐怕也不會這麼痛快的在憲政方面給我們留下這麼多可以利用的漏洞,更何況……”
風雨的嘴角邊浮現出了微笑,淡淡的說道:
“更何況,得到鄂州城的蕭劍秋,正好可以將一片混亂的荊州火上澆油,從長遠來看可未必是一件壞事!退一萬步講,我能夠把鄂州城讓給蕭劍秋,難道就沒有能力奪回來嗎?縱橫無敵的風雨軍,從來就沒有任何一座城池可以阻擋!”
風雨說這番話的時候,充滿了豪情。
“好啊,既然我的夫君這麼厲害,那就是小女子自尋煩惱了!”
難得的,李中慧頗不高興的嘟了嘟嘴,顯出了一派小兒女狀。
這情形,讓風雨不由看得呆了一呆,隨即回過神來,哈哈大笑着一把將妻子摟入了懷中,調侃的說道:
“若是我的中慧也是小女子的話,普天之下還有誰堪稱女中豪傑?”
“哼,油嘴滑舌!”
雖然面對那些功勳卓著的猛將重臣談笑自若的李中慧,此刻在衆目睽睽之下被風雨整個人給裹在了懷中,嗅着男人獨有的氣息,也不由得滿臉通紅起來,趕緊用勁試圖掙脫,在最終發現這個圖謀無法得逞之後,便不無羞惱的冷哼道:
“我怎麼敢當啊!我們的涼國公風流倜儻,早就紅顏知己遍佈天下了,什麼歐谷主啊,辛娜特使啊,雲大小姐……”
此話剛剛出口,因爲心中微微的酸意而忍不住發泄的李中慧便發覺自己失言了,一時之間原本還融洽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明月……明月的下落至今還沒有查到嗎?”
良久之後,李中慧方纔首先開口打破了剛纔難堪的沉默。
“是啊!”
風雨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目睹着正矗立在自己面前的觀佛塔,心中如同潮涌。
一個月前,那位雲大小姐便是在這裡,在這個高聳入雲的塔尖,在衆目睽睽之下,玩了一個神秘的失蹤,如同空氣一般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內。
這次失蹤有着說不出的詭異。
沒有人知道雲明月和黑巫師哈桑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大佛寺;也沒有人知道在黑巫師哈桑這樣頂級高手的保護下,怎麼會突然失蹤;更沒有人知道,這麼一個毫無遮蔽、沒有容身之處的塔尖,又如何會讓雲明月突然奮不顧身的上去,然後莫名其妙的消失。
一大串的疑問,伴隨着雲明月一對雙胞胎的孩子,還有當時竟然有十多方勢力在場的事實而更顯迷霧。
風雨自己也不清楚,那對在血衣衛情報中出現,於聖龍歷七五六年十月,也就是距離雲明月三月在玉門關突然不告而別僅僅六七個月之後出生的龍鳳胎,究竟是否是自己的孩子;風雨也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方的力量不禁綁架了孩子而且還綁架了接生的江湖第一神醫的華一針全家。
不過,即便在沒有政治頭腦的人,也會明白,這一系列的事件,顯然都針對着他風雨,當今聖龍帝國最強大的諸侯。
尋找雲明月及其孩子的下落,是風雨親自下達給血衣衛的緊急任務,不過直到今天李中慧提及,風雨方纔駭然發現,自己從頭到尾只是把這個事件當作一次敵對勢力威脅自身權力地位的陰謀,卻壓根就沒有把雲明月這個和自己曾經有過一夜之情的女孩放在心上。
從一開始,雲明月就僅僅是一個名字,一個可以讓他和風雲世家建立更爲親密聯繫的名字,一個因爲他一時鬱悶而發生了肌膚之親的名字。
僅此而已。
對於雲明月,以及可能是他風雨的兩個孩子,風雨的內心根本就沒有半點的緊張和關注,緊張的戰爭和複雜的權力鬥爭,佔據了風雨全部的心神,使得風雨自己也驚訝自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冷漠,首先想到的完全是冰冷的利益計算。
這個發現讓風雨背上冷汗淋漓。
這絕對不是他風雨想要的人生。
注視着面前即將給自己帶來聲望和榮譽的觀佛塔,之前還躊躇滿志的涼國公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
“聖上駕到!”
就在此刻,一聲接一聲的傳遞,無不告示着一件事情,聖龍帝國的天子和他的羣臣即將登臨大佛寺。
只不過,不同於以往,這位帝國的九五至尊,這一次絕對不是盛會的主角,充其量和他的臣子們一樣,只是這場歷史風雲中陪襯和觀客。
大佛寺的這場盛會出乎了風雨的想象。
不僅是上萬名戰士護衛着幾乎整個帝國的權貴,而且還有四方的使臣也一同前來——雖然聖龍帝國在短短的幾年之內屢屢更換國君,並且呈現出國土淪喪的頹勢,但同時也出現了不斷爲帝國開疆拓土的風雨這個傳奇人物,而且風雨和蕭劍秋合作推出的憲政更是令所有敏感的人感覺到了帝國山雨欲來的躁動,所以天下各國的使者並沒有冷淡這個衰弱的帝國,相反卻以前所未有的興趣旁觀着可能的變化。
除了這些廟堂之上的大人物之外,更多的則是虔誠的信徒。
聖京城出現了萬人空巷的場面,而以聖京城爲中心的善男信女更是不遠千里的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即便是號稱聖龍第一的大佛寺,此刻也容納不了如此密集的人羣,山路之上到處都是擁擠的身軀,一隊又一隊晚到的人不得不耐心的等候着先行者觀瞻之後騰出地方,這也迫使大佛寺不得不緊急改變了原先的計劃,決定在佛指舍利開光之後,由天下十大高僧輪番進行法事,以便滿足狂熱信徒的要求。
“想不到聖龍帝國對於我佛也會如此的狂熱!”
端坐於大殿的風雨目睹着外面如此的盛況,不由搖頭嘆息。
“呵呵,這些年來戰亂頻仍,百姓於亂世之中朝不保夕,性命如草芥,滿心迷茫和絕望,而佛門宣揚的是忍耐今生和追求來世,無疑給了這些苦難者精神的寄託,所以篤信佛教的人也就自然多了起來!”
答話的赫然是天子麾下的第一謀臣傅中舒。
“這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天下人若都是如此安於現實,不敢奮起反抗掙脫命運的束縛,那麼整個國家遲早也會進入醉生夢死、不思進取的死氣之中!”
冷哼中,一旁的李逸如不屑的說道。
原本,以李逸如的地位,還不夠資格做到天子近前,不過今天他作爲給聖龍帝國迎來了佛指舍利和邦國臣服的功臣,方纔有了特殊的恩惠。
年少氣盛的英雄,由於在印月的見聞,對於佛教沒有絲毫的好感,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種精神的迷藥,最終必定帶來頹廢的空氣。
“哈哈,李將軍果然是少年英雄!不過這事情往往有其一就必然有其二,雖然佛教宣揚的教旨中的確有不妥的地方,但是作爲一種個人心性的修爲,卻也有其高深的境界;何況天下最終還是需要安定平和方纔會有盛世富庶,如果百姓們稍有不滿便要揭竿而起,那麼這朝廷的官吏可就難當了!”
傅中舒悠悠的說道,不過他的眼神卻盯着風雨,顯然在這位同樣也是少年得志的朝廷重臣眼中,尚是弱冠的李逸如,還遠遠不足以相談國事。
“說得好!逸如,還不謝過傅大人的教誨!天下的治理關係萬千,你小子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
風雨大笑着阻止了李逸如不服氣的反駁意圖,這番話卻不是什麼客套,而是真心誠意的佩服傅中舒透徹的見解。
“涼國公過獎了!”
傅中舒淡淡的笑了笑,轉而說道:
“在下有一個不請之請,還望涼國公大人能夠恩准!”
“傅兄何時如此客氣,風雨願效犬馬之勞!”
暗自揣測着對方的用意,風雨客套的說道。
“皇甫嵩大人畢竟是先帝的國丈,既然不能夠逗留巴蜀了,不如將老大人接到聖京吧,一則可以讓太后緩解憂傷,二則也可以阻止天下人的物議!”
“先帝?國丈?”
風雨呆呆的想了一會,方纔省起皇甫嵩原來還是已經駕崩的廣陵帝的岳父,當初爲了讓巴蜀豪門失去號召的領袖把皇甫一族全部遷到涼州的時候,還真是忘了這麼一層關係,因此也確實如傅中舒所說的,難保不會引起非議。
不過,當年皇甫嵩和燕南天力保廣陵帝登基,和蕭劍秋一系絕對算得上是冤家死對頭,打死風雨也不相信傅中舒會突然轉性,無緣無故的爲皇甫嵩說情。
這麼想着的風雨,不由狐疑的望着對方。無論怎麼看,風雨都不覺得一臉溫和可親實際上滿腹心機的傅中舒會做這種善事——尤其是在這傢伙別有用心的告訴自己所謂的燕南天的行蹤之後。
至於蕭劍秋看在大嫂的面子上出頭的可能,就更是天大的笑話,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即便是夫妻父子都是有可能用來出賣的,單單因爲那個曾經和他爭奪帝位如今則已經作古的兄長的政治聯姻的妻子,就讓這位當年號稱賢王如今被稱作明君的聖龍天子出頭,風雨覺得打死自己也不會相信。
莫非是爲了巴蜀?
這是風雨的第一反應。
昨天晚上接獲西南各國出現暗殺風波以及巴蜀沐家和風雨軍產生衝突之後,風雨便在考慮如何在預定下個月召開的執政會議之前解決這個問題,從而爲自己登上宰相寶座鋪平道路,如今傅中舒突然提出皇甫嵩的事情,無疑觸動了風雨敏感的神經。
不過這個念頭剛剛誕生便被風雨給扼殺了。
一個已經失敗了的皇甫世家,也許還可以給那些遺老遺少們一點精神的動力,但是在蕭劍秋這樣務實的君主眼裡,絕對是根本不值一提的,這也正是當初在和蕭劍秋合作的時候,對方根本就沒有爲皇甫世家爭取哪怕一丁點的利益,現在再提出,就未免太過於可笑了。
“涼國公不要誤會!”
幸好這個時候,傅中舒主動釋疑道:
“陛下只不過是轉達了天池劍宗的袁仙子的要求!”
“袁紫煙?”
風雨更爲迷惑的望着傅中舒。
“袁仙子答應說服巴蜀的豪門不要對抗涼國公,條件便是希望爲帝國鎮守西南多年的皇甫世家有一個好的結局!”
傅中舒淡淡的說道。
“是嗎?”
風雨的劍眉微微揚起,傅中舒不說還好,一說到這件事情,卻讓風雨大爲惱火。他辛辛苦苦的製造大理事件,目的便是爲了讓巴蜀的豪門撞上自己的陷阱,結果卻完全被梅文俊的獻城和袁紫煙的遊說給破壞了,沒想到如今傅中舒居然還以這個理由來要求自己,這不由讓風雨立刻拉下了臉面。
“涼國公!”
眼見風雨沉下臉來,傅中舒卻不慌不忙得說道:
“仙子也是爲了神州的安定和涼國公的聲譽啊!畢竟皇甫世家已經歸順,涼國公何不大人大量,網開一面?倘若因此逼得巴蜀豪門紛紛猜忌自保,恐怕也不利於涼國公您對於西南半島的大業吧?”
“哈哈,多謝傅大人提醒!”
傅中舒的話頓時讓風雨冷靜了下來。
雖然極不舒服,但是西南的一系列暗殺,卻已經讓風雨開始意識到了新徵服的土地恐怕將面臨着一場遠遠不是軍隊可以單獨勝任的戰爭,而傅中舒的話則更加讓風雨感覺到了,自己似乎不當心跳入了一個泥潭。
風雨並不在乎巴蜀豪門如今的反叛,但是如果是在西南半島發生了大規模的反抗將南征軍牢牢陷入其中之後,那麼局勢就大爲不同了。
更讓風雨擔憂的是,巴蜀豪門這一次的順從,到底是勉強的合作,還是被袁紫煙之流有意識的引導着潛伏,專門等待着風雨軍最脆弱的時候,實行凌厲的一擊?
有了這樣的考慮,使得執掌帝國西部的強藩終於不敢毫不猶豫的拒絕傅中舒的提議,而是認真的思索了一下,方纔說道:
“釋放皇甫嵩,天池劍宗和聖上就不管巴蜀的事情嗎?”
“一年,一年之內天池劍宗將約束巴蜀的武林插手巴蜀的內政,而天子也將不會給任何叛亂者!”
傅中舒毫不猶豫的回答道,就彷彿是扔一張廢紙一般的將巴蜀的豪門出賣給了風雨。
“憑什麼保證?”
“天池劍宗的掌門令外加天子的詔書,如何?”
“這個……”
風雨猶豫的沉吟,傅中舒提出的條件從表面上顯然讓風雨感到很滿意,相信無論是天池劍宗還是蕭劍秋,都會很小心的維護自己的權威,絕對不可能拿掌門令和天子詔書來開玩笑,因此一年的保證應該是可以很確定的,而巴蜀沒有了外界的,即便是有一些叛亂和起伏,也不會對整個西南的基業產生太大的影響——風雨這麼辛苦的製造大理事件便是爲了避免這一點,而如今預感到西南局面可能失控之後,更是成爲了十分迫切的需要。
但是,就爲了一個失勢的皇甫嵩,需要天池劍宗和蕭劍秋付出這樣的代價?
這個問題讓風雨總覺得有些忐忑,就彷彿一個黑暗中的獵物,感覺到了有一個未知的陷阱正在前方等候,卻又偏偏無法識破,並且陷阱面前的誘餌又恰恰是自己不願意抗拒的。
“可以,不過還得加上聖上和天池劍宗風某成爲帝國的宰相!”
不情願的,感到不安的風雨在無法識破敵人的詭計又無法拒絕這個誘惑的情況下,只好增加了索要的籌碼。
“下官個人絕對認爲值此危難之際,帝國宰相非大人莫屬!所以下官願意爲大人向聖上和仙子游說,不過……”
一本正經得傅中舒肚子裡卻幾乎要笑了出來。
蕭劍秋的推斷果然沒,看來風雨的確是對宰相一職志在必得,因此即便是在如今幾乎可以大局已定的情況下,還是儘可能的增加保險係數。
幸好,蕭劍秋並不準備阻撓風雨的這個要求,就這一點而言,傅中舒不得不佩服蕭劍秋的膽略和氣度,因爲避免了和強大的敵人正面衝突,而利用敵人的需求從敵人那裡獲取對自己最有利的讓步,無疑是一種聰明的選擇。
所以,傅中舒提出的要求是:
“天子希望涼國公成爲宰相之後,能夠聯合諸侯掃除呼蘭、安宇,收復失地!”
“成交!”
對於這一點,風雨並沒有拒絕,因爲這原本也是他所希望去做的,自覺應該無損於自己的利益,所以答應的非常爽快。
不過,總覺得某些地方不對勁的涼國公,還是用十分狐疑的目光掃視了一下面前一臉無辜的天子第一謀臣。
而這個時候,卻聽見佛寺的鐘聲響起,正在大殿之外露天的空地上做法事的高僧站立起來,在他的帶領下一大批僧侶唱着佛經,率先走入大殿朝着風雨而來。
風雨趕緊站立起來,他心裡明白,將佛指舍利恭迎入觀佛塔下地宮的儀式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