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蒙璇正在大理新任土司段遠馳和大理以及南征軍的大批將領官員的陪同之下,巡視着新統治的領地。
“下關風,上關花,下關風吹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蒼山雪。”
大理的風花雪月四景,蒙璇早在中原的時候,就已經如雷貫耳。
如今,南征的軍事行動基本告一段落之後,因爲巴蜀並沒有出現預期的叛亂,所以留在大理而有些無聊的蒙璇蒙大小姐,便決定好好的欣賞一下這片美麗的風景。
“小姐,咱們大理位於那蒼山腳下,洱海之濱。蒼山挺拔壯麗,山頂終年積雪,冰清玉潔,山上植物繁盛,冰磧湖泊衆多,有‘曉色畫屏’、‘銀裝素裹’、‘雲橫玉帶’、‘鳳眼覽輝”、‘碧水疊潭’、‘玉局浮雲’、‘金霞夕照’,‘古剎香火’、‘天河展現’、‘側峰橫嶺’十景。至於洱海,也同樣風光綺麗,綠波粼粼的湖水與兩岸蒼山的銀裝素裹互相輝映,有‘山海大觀’、‘金梭煙雲’、‘海鏡開天’、‘嵐靄普陀’、‘滄波漁舟’、‘海閣風濤’、‘海水秋色’、‘洱海映月’。洱海與蒼山緊緊擁抱,形成開然的蒼洱風光,故而有‘銀蒼玉洱’的美譽,古人詩云:‘山則蒼籠壘,海則半月拖籃’……”
青山綠水的路上,特地延請的大理名士滔滔不絕的介紹着美麗的風景,然而無論是美妙的景色還是抑揚頓挫的解說,顯然都成了耳旁風,毫不例外的遭到過濾,一身銀甲的美女,自始至終都緊鎖着雙眉。
淡淡的憂傷悄然寫在了蒙璇的臉上,如果是熟悉蒙大小姐的人,或者會驚訝於小女孩如今終於成長,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和憂愁,可惜如今環繞在蒙璇身邊的,卻只有唯唯諾諾的部下和巴結阿諛的土司。
大哥也在的話該多好啊!
不經意的嘆氣中,南征軍的主帥早就將思緒飄到了千里之外的聖京。
自從巴蜀一別之後,已經有月餘,和風雨本就稀少的書簡往來也都是談論着對於西南屬國的攻伐和提防巴蜀的叛亂,枯燥的戰事讓蒙璇厭煩,歸順者迎奉的嘴臉讓蒙璇噁心,而複雜的形勢更讓蒙大小姐有一種逃避的衝動,即便是眼前如此美麗的景色,也沒有如預期的那樣沖淡蒙璇心頭的煩惱。
“當心!”
“快攔住!”
“保護大人!”
“後退者斬!”
……
這時,一陣紛亂的喧囂中斷了蒙大小姐的神遊。回過神來的蒙璇定睛一看,卻見道路兩側的叢林之間不知道因爲何故,涌出了大批的飛禽走獸,如同遭遇了天大的災難,爭先恐後的蜂擁而來,絲毫都不顧及戰士們刀槍的威懾。
隨即,這些禽獸後方的濃煙似乎多少說明了問題的所在,不過這對於現實的危機卻沒有半點裨益。
強大的衝擊絕對可以媲美騎兵的衝鋒,周圍護衛們的防線在大理士兵率先恐慌的逃跑之後,終於產生了可怕的漏洞。
風雨軍的將士表現得還算從容,嚴格的軍紀讓他們即便面臨着生死的危險,也依舊奮不顧身的堅持着自己的崗位,然而人力有時而窮,血肉之軀終究無法力挽狂瀾,崩潰了的防線因爲文官們的慌張和大理土司頭人們自作主張的躁動,而更加雪上加霜。
“小心刺客!”
突然遭遇前所未有的變故,將銀槍緊握在手中的蒙璇,還沒有來得及下達指令,便在護衛驚慌的提醒之下,發現三名刺客竟然從三頭疾馳過來的猛虎腹下躍起,殺入了風雨軍的陣營之內。
“當,當,當!”
連呼蘭狂騎軍也爲之膽寒的巾幗,自然毫不畏懼,不僅擋下了襲擊自己的兩名刺客,同時也解救了一旁嚇得動彈不得的土司。
然而,戰馬畏懼猛虎的天性,卻讓風雨軍最後控制戰場的機會徹底完結,咆哮的叢林之王讓四周的戰馬開始了驚慌的亂竄,縱然是無畏的勇士,也不得不首先解決自己的坐騎,根本無暇他顧。
這個時候,蒙璇則陷入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危機之中。
“有人在戰馬上作了手腳!”
這是美麗的將軍的第一反應。
原本在戰場上和自己的主人相依爲命、縱橫馳騁的良駒,此刻竟然一反常態的歇斯底里,在透着亢奮和恐懼的嘶鳴中,絲毫不顧主人的駕馭,憑藉着天賦的力量和速度,越過了四周試圖幫忙攔截的戰士,發狂一般的向前疾馳,瞬間便將原先的大隊遠遠的拋在了身後,無影無蹤。
“籲,籲,籲!”
由於心疼而不願意緊勒戰馬的蒙璇,只好一邊無奈的吆喝着,一邊施展渾身解數,不讓自己在顛簸中摔落塵土。
“嗖,嗖,嗖!”
疾馳中,來自背後的冷箭有若閃電流星般的射來。
而面前,早就埋伏好的敵人,也在絆馬索的幫助之下試圖攔截。
“擋我者死!”
白馬銀槍銀甲,蒙璇有若天神一般飛馳而過,玲瓏的身軀在馬背上騰挪,避開了飛箭的襲擊;手中的銀槍伴隨着紅纓起舞,每一次收回都必然帶來一陣漫天的血雨。
胯下的戰馬雖然失控,但是天生的神俊讓它毫不困難的避開了腳下的陷阱,眨眼的功夫便衝破了九道伏擊。
伏身在戰馬上的蒙璇,逐漸的遠離了大道,不過飛快的速度所帶來的心靈衝擊,以及沿途美景不斷後退的視覺,卻讓名揚天下的巾幗英雄突然不願意阻止戰馬的狂奔,反而非常享受着這種奇妙的感覺。
一種前所未有的放鬆,一種尋覓到自然的舒暢,讓蒙璇感到了異常的歡愉。
也許這纔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美麗的女孩開始了對於自我的思索。
從當初代替哥哥承擔起部下的命運,到後來折服於風雨的氣度開始了無休的征戰,卻從來沒有哪一刻象如今這樣,讓蒙璇強烈的感受到自我。
如果說還有遺憾的話,便是偏偏那個總是面帶微笑、似乎一切盡在掌握的男人,沒有同坐在這匹戰馬上,和自己一起感受着風的傾訴,樹林的聲音,山河的迴盪!
因爲憧憬而微笑的蒙璇,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的戰馬終於因爲精疲力竭而停止了奔馳,逐漸緩慢下來之後,似乎帶着做錯事情的自覺,小心翼翼的駝着發呆的主人,慢慢的進入了一處山麓之下的樹林。
“美麗的客人,歡迎您到我們這裡來!”
白髮蒼蒼的老者站立於馬下,他的話將蒙璇拉回了現實。
現實的場面讓美麗的將軍感到了震驚和陶醉。
只見,綠樹叢林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處圓形的泉池,泉水清澈,泉底鋪着鵝卵石,水從白沙中涌出,不時冒着氣泡。泉池的四周被大理石欄杆圍護,西部泉壁上方的三塊大理石上,上有“蝴蝶泉”三個蒼勁的大字。
泉池周圍古木參天,濃蔭匝地,而最引人注目的,則是泉池的西北角,正傲然矗立着一棵蒼勁的夜合歡古樹,枝葉婆娑,樹蔭遮天蔽日,樹上開滿了形如蝴蝶的花朵,宛如千萬只彩蝶在翩翩起舞,濃密的花香釋放出誘人的氣息,招來了成羣結隊的各種彩蝶,它們首尾相邊,一串串從樹梢直下墜到泉面,繽紛絡繹,五色煥然,成爲蝴蝶奇觀。
“這便是咱們大理有名的蝴蝶泉!”
一道溫和的聲音向蒙璇解釋道。
蒙璇回首,原來是站立在老者身旁的一個身形碩長的青年。
青年的眼神十分灼熱,舉手投足之間都透着絕對的自信,不過讓蒙璇不感到討厭的是,青年的目光中竟然有着和風雨相似的親和。
“這位是蝴蝶泉的主人,我們白族的少族長,點蒼派掌門弟子白長風!”
洞悉世情的老者,彷彿瞭然了什麼,不厭其煩的爲蒙璇詳細的介紹着青年。
“原來是白公子!”
蒙璇微微一驚,翻身下馬。身爲南征軍統帥的她自然清楚眼前這個少年的不凡——點蒼派絕對是大理武林的第一門派,而白族也是大理六族中實力絕對不容忽略的一族,因此這個白長風在風雨軍長久統治大理的圖謀中,自然也是一個受到十分關注的對象。想不到,這個之前一直不肯接受自己邀請會面的人物,竟然在這樣的情景之下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蝴蝶泉的主人顯得十分彬彬有禮。
“在下……風慧!”
蒙璇半點都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不僅是因爲她對於這種政治上的應酬毫無興趣,更主要的是因爲眼前這片土地所洋溢的沒有紛爭沒有猜忌沒有徵伐的氛圍,讓她不由自主的陶醉,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採用了風雨的姓李中慧的名。
“原來是風姑娘!”
白長風的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是一絲怪異的神色,不過迅即便溫文爾雅的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歡迎蒙璇的到來。
“哇,真好吃!”
在白長風帶領之下登上蝴蝶泉旁命名爲“蝴蝶樓”的樓宇,剛剛入座的蒙璇便被擺在面前美食所吸引。
擺在面前的是青梅果製成的果品,有若一朵朵盛開的菊花,被精緻的擺放在了白玉般的盤子裡,看上去便已經分外誘人;一旦入口,更是食味清香、脆甜、酸中帶甜,沁人肺腑,讓人回味無窮。
“這可是我們大理著名的特產雕梅!”
眼看着蒙璇如同小女孩般饞嘴的模樣,白長風不僅莞爾,當下一邊欣賞着蒙璇率真的吃相,一邊則耐心的介紹道:
“白族的姑娘大都從小就學制作雕梅,因此這項手藝往往成爲衡量一個姑娘是否心靈手巧的標誌。它是用石灰水把鹽梅浸泡,取出涼幹,再用刻刀在梅肉上刻出連續曲折的花紋,從空隙處擠出梅核,中空如縷,輕輕壓扁成菊花狀、鋸齒形的梅餅,放入清水盆中,撒上少許食鹽,以去梅子酸味,然後放入砂糧糖、蜂蜜浸漬數月,待梅餅呈金黃色時就可從瓶壇中取出食用。你們聖龍有一個大官來這裡,便曾經作了一首讚譽的詩:五月滇南煙景別,清涼國裡無煩熱,雙鶴橋邊人賣雪,冷碗啜,雕梅點蜜和瓊屑。”
“真了不起,我也要學!”
蒙璇脫口而出,心中想的卻是如果風雨看到自己親手製作出的雕梅,將會有怎樣的表情,一時之間,嘴角便再次泛起了一絲動人的微笑,將美麗的少女襯托的更加煥發。
這道美麗的風景,頓時讓一旁的青年感到的眩暈和心跳,只覺得這蝴蝶泉縱然在美麗百倍,也萬萬不及眼前的佳人。
幸好,這個時候,悠揚的歌聲吸引了蒙璇的注意,也幫助可憐的青年掩飾住了剛纔的有失常態。
從樓宇向外望去,卻見不之和時期,成羣結隊的年輕男女絡繹不絕的趕來,圍繞在蝴蝶泉四周的他們手拉着手,嬉笑玩鬧,不時傳來歡樂悅耳的歌聲,彷彿根本沒有人世間的絲毫煩惱。
蒙璇只覺得自己如同置身於脫離塵俗的人間仙境。
“風小姐來的真是很巧,如今便是一年一度的蝴蝶會!每年也只有在四月時分,方纔有蝴蝶環繞的奇景,而人們在此嬉戲,更是爲了紀念一對忠貞的情侶!”
自覺失態的青年在輕輕的乾咳之後,趕緊向美人賣弄自己的知識。
“啊,那一定是一段十分美麗的故事吧?”
此刻的蒙璇,完全沒有了戰場之上的凌厲,女性特有的感傷和好奇,讓她將注意力轉到了想象中的故事上。
“是啊,的確是一段流傳很久的美麗故事!”
白長風眼見美人注意,當下趕緊整理了一下思緒,用低沉的嗓音悠悠的說道:
“相傳古時候,在大理蒼山雲弄峰麓的蝴蝶泉邊住着一戶白族人家,有父母女兒三人,女兒名叫雯姑,一家靠打柴爲生。女兒雯姑和玉局峰的白族青年獵人霞郎結識相愛。後來榆城世襲城主榆王仰慕雯姑的美貌人材,殺死雯姑的雙親,將她搶進宮中試圖霸佔爲姬,雯姑抗拒不從,便被關在宮中。霞郎冒死,於深夜翻牆入宮救出雯姑,騎上稚鹿逃到蝴蝶泉邊,後榆王家的打手也追至蝴蝶泉,霞郎和雯姑無路可逃,就相抱跳入泉中。不久之後,從泉中飛出一對彩蝶,棲息在蝴蝶泉邊的合歡古樹上,四面八方的彩蝶飛來朝賀,首尾相連,從樹上直垂到泉中,形成奇觀,於是四周的人們便爭相前來一睹風采,便有了後來一年一度的蝴蝶會!”
“哼,這個榆王真壞,霞郎和雯姑真是可憐!”
全然變成心思單純的小姑娘,蒙璇美麗的雙眼甚至爲了這段故事而泛出了淚光。
“是啊,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白長風也仰天長嘆道:
“可惜啊可恨!人世間偏偏總是存在着權勢,而權勢的擁有者又總是試圖憑藉着強權霸佔本應純潔的愛情!”
“難道當今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嗎?”
尚沉浸在愛情悲劇中的蒙璇,聽出了其中隱藏的話意,當下義憤填膺的決定動用一下南征軍統帥的權威。
“這個……”
白長風略略猶豫,正待開口之際,卻見遠處傳來了陣陣的鐵蹄,繼而塵土飛揚中大批衣甲鮮明的戰士飛馳而來,頓時破壞了蝴蝶泉四周的恬淡。
“白長風,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違抗蒙璇將軍不準集會的禁令,擅自糾集百姓,究竟是何用心?”
讓蒙璇意外的,這大隊兵馬爲首的恰是最進斬殺了兄長投靠風雨而獲得了大理土司的段遠馳。
只見分明已經中年發福的土司,尚未靠近蝴蝶泉邊的樓宇,便大聲的呵斥起來,而他身邊的部隊則開始驅散圍繞在泉邊的百姓。
“土司大人,這可是我們大理一年一度的蝴蝶會,難道大人當上了土司之後,連大理人的傳統也忘記了嗎?”
白長風在樓上長身而起,扶着樓宇的欄杆,滿是諷刺的嘲笑道。
“大膽!老夫如今懷疑你參與了今天的刺殺。來人,給我拿下!”
段遠馳似乎有些惱羞成怒的喝道。
隨着大理土司的一聲令下,便見大批的兵馬朝着樓宇蜂擁而來。
“哈哈,段遠馳,你若要公報私仇,那就來吧!”
白長風傲然長笑中,起身抽劍,身處高樓的他此刻被微風拂過,說不出的飄逸瀟灑,清澈的劍吟,更是如同戰前的震懾,平添威嚴的氣勢。
“住手!”
蒙璇嘆着氣攔住了衝突的雙方,雖然她其實也挺討厭那個段遠馳的,在情感上似乎更加願意相助白長風,不過身爲南征軍主帥,無論從哪一個角度,旁觀着部下和朋友動手,都有些說不過去。
“住……住手!”
段遠馳看清楚是蒙璇之後,頓時大吃一驚,趕緊翻身下馬伏倒在地,討好的說道:
“小臣參見蒙統領!”
隨着段遠馳的落馬,跟在他周圍的戰士也都紛紛跪倒,只有白長風和他的部下,吃驚的望着眼前怎麼看倒更象一個小女孩而非統帥的蒙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