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聖京的帝王將相們高屋建瓴的指點河山時,千里之外的西南半島上,一個帝國佔領軍的年輕軍官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愛河。
桓炎戀愛了。
不過這位風雨軍中優秀的年輕軍官,顯然連戀愛也有些與衆不同。
整個南征,一點都不過癮;與其說是一場進攻,倒不如說是一次毫無阻擋的行軍!
這樣的想法,絕不僅僅限於那位好戰的蠻牛洛信大人,包括雅龍、桓炎在內大批渴望在戰爭中展現自我價值的年輕軍人,都有着強烈的同感。
然而就是在這樣枯燥的行軍,毫無懸念的戰鬥,然後繼續枯燥的行軍,然後佔領,然後統治的平淡歷程中,桓炎卻差點丟了性命。
讓桓炎差點丟了性命的危險,並不是在血肉橫飛的戰場,而是在大獲全勝之後作爲勝利者巡視的時候。
由於陳族族長的策應,雅龍和桓炎的東路軍幾乎沒有半點阻擋的便進入了交趾王國的都城安南。
當南征軍到達的時候,整個安南城的軍民根本就沒有預料到戰爭這麼快就會在自己的家門口爆發。
已經習慣於在西南半島稱雄的交趾人,正在一如既往的維持他們的生活,並且盤算着他們的國王這一次獲取的勝利將帶給王國怎樣的好處,即便有某些有心人算到了戰爭可能的失利,也一相情願的認爲聖龍帝國不會有興趣勞師動衆的深入這片瘴氣和叢林的土地,卻萬萬沒有想到北方那個龐大的巨人這一次不但如此迅速的殲滅了王國自豪和無敵的大軍,而且還真的將懲罰的寶劍無情的揮向他們自以爲安全的國土。
渾渾噩噩中,守城的交趾戰士甚至還歡迎着被他們的大司空帶入城內的軍隊,直到冰冷的刀槍威脅到自己的生命,方纔意識到戰爭在尚未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結束。
相對而言,守衛宮殿的部隊表現的還好一些,不過也僅僅是兩個時辰的工夫,倉促組織的反擊便在如潮水般涌來的風雨軍面前瓦解。
“這是一個國家的首都,這是一個王國的宮廷!”
當年輕的南征軍參軍站立在這座象徵着君權和威嚴、如今卻被戰火洗滌的建築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已經佔領了一個國家。
佔領一個國家!
這對於年輕氣盛的軍人來說,是一種何等自豪的榮譽,這種巨大的榮譽讓桓炎感到了內心幾乎窒息的震盪。
然而所謂樂極生悲,莫過於此。
就在全副武裝,“呵呵”傻笑着在西南半島第一強國的宮殿中來回巡視的大好青年桓炎自我陶醉的時候,危機出現了。
一把青泓的長劍,在尚未熄滅的戰火映照下,無聲無息的自暗處襲來。
凌厲的殺氣劃破了軍官的衣甲,不過卻也因此讓久經沙場的年輕人完全下意識的做出了至關重要的避讓。
利劍穿透了胸膛,鮮血“汩汩”的流出。
但是年輕人躲過了心臟要害,雙眼迷離中看到的卻是一雙明亮有若星辰的大眼。
隨後驚醒過來的風雨軍和刺客的戰鬥,逐漸在桓炎的耳邊遠離,然而那雙大眼,那雙閃爍着清純和活力的眼睛,卻永遠的滯留在年輕人的心裡。
當從昏迷中醒來的桓炎,聽到表弟雅龍氣急敗壞的喝令交趾王國如今的代理統治者陳設全城戒嚴捉拿兇手的時候,首先感到的竟然是欣慰。
“刺殺大人的,應該是暴君的二女兒吳秋波!”
站在桓炎的病榻前,戰戰兢兢稟告着的陳設,唯恐不周到的詳細介紹道:
“天朝的大軍進入的時候,逆賊黎新誠護着暴君的大女兒吳凌波乘亂從王宮的地道逃離,唯有那個一向舞刀弄搶的調蠻丫頭卻膽大妄爲的埋伏於暗處,伺機行刺,然後再借着對於宮殿的熟悉逃脫!”
“哼,我不管這些,總之這些逆賊必須儘快伏誅!”
雅龍冷冷的說道,作爲東路軍的總指揮,如今他無疑便是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對於自己的表弟,也是南征軍參軍桓炎的遇刺,顯然讓這位年輕的將軍極爲憤怒,視之爲對於聖龍帝國和風雨軍的一次極大挑釁,因此必須嚴厲鎮壓,以便給宮殿之外那些剛剛被統治的民衆一次難忘的震撼。
“遵令!”
陳設在第一時間順應的回答,倒不是完全出於對新統治者的巴結,而是因爲他的內心恐怕比雅龍更爲急迫的希望將忠於王室的餘孽徹底根除。
身爲交趾王國大司徒,且又是勢力根深蒂固的陳族族長,陳設之所以動了反叛的念頭,完全出於對行事強硬的吳再興的懼怕,以及對於錢財的貪婪。
不過,從被血衣衛精心的佈局控制之後,尤其是目睹了風雨軍強大的武力之後,陳設便由衷的慶幸自己選擇的英明。很諷刺的,就這一點而言,陳設的觀點恰恰和交趾王國最忠心耿耿的老臣黎新誠不謀而合,他們同樣務實而且現實的意識到了,橫梗在交趾王國面前的那個北方巨人,是自己的國家無論如何都無法抗衡的。
不同的是,忠臣選擇的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叛變者則選擇了識時務者爲俊傑。
爲此,黎新誠別無選擇,不得不流亡於叢林,毀家紓難,和力量根本無法成正比的敵人進行着似乎毫無勝算的戰鬥;而陳設也同樣別無選擇,必須認識並且安於自己新的角色,盡最大的努力剿滅那些昔日的同僚,從而確保自己這個軾君者的安全,並且從中獲取新效忠對象的賞識和恩寵。
當然,這一切對於桓炎來說,卻毫無意義。
可憐的年輕人如同所有的同齡人一樣,被愛情的利箭擊中了心臟——儘管他躲過了刺殺的兵刃。
“吳秋波!”
如今,在南征軍參軍的心中,充塞着的完全是這三個字。
這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
桓炎終於不得不承認冥冥之中確實應該有月老的存在,前世今生,那無形的紅線早就緣定在了傳說中的三生石上,無論是掙扎還是強求,在命運女神的權大力量面前,是如此的可笑,因爲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在愛情降臨的時候似乎都是那麼的避無可避,或者是根本不願意躲避。
“陳大人,我希望活捉那兩個公主!”
雖然明知道這麼做不理智,但是重傷的桓炎還是強撐着虛弱的向一旁領命之後正準備退下的陳設說道,只不過說這番話的時候,桓炎感覺到了自己整個臉都熱了起來,感激低下頭去不敢讓表弟發現。
“這個……”
桓炎的話自然很不合陳設的心願,而且畢竟如今雅龍纔是這裡的最高統帥,不過處事圓滑的大臣,也不願意就此得罪了同樣是風雨軍高級將領,而且明顯和雅龍關係不淺的桓炎,所以隨即爲難的望了望一旁的獨臂將軍,將這個麻煩踢給了對方。
“就照桓參軍的意思辦!”
雅龍不置可否的說道。儘管他對於這個表弟的要求頗有點不以爲然,不過年輕的佔領者並不願意在猥瑣的投降者面前駁身爲同僚的表弟的面子,何況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如今交趾王國事實上的統治者,所面臨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佔領的民衆需要安撫、王國的貴族需要威壓;萬象王朝必須重建、交趾必須分裂;乘機佔領了交趾東部部分領土的嶺南軍需要關注;原本達成協議的丁族竟然在麥堅人的幫助下佔領了南方城市的問題也需要解決;更麻煩的是在海洋上所向無敵的麥堅艦隊保護着他的商人,正興致勃勃的前來分羹,同樣需要年輕的統治者在得到涼州進一步指示之前靈活處理。
所以,雅龍隨口便給了表弟一個日後讓他大爲後悔的人情。
“是!”
陳設的應答,終於讓病牀上的桓炎鬆了一口氣。
無聊的躺在原本交趾國君和妃子們歡度春霄的大牀上,倒黴的軍官以自己不能夠承受路途顛簸爲藉口,謝絕了返回聖龍接受治療的建議,整天眼望着窗外接近春季的天空樹木,突然發現遇刺的結果似乎並不糟糕,至少可以藉着重傷躲避了麻煩的工作,而且更重要的是在自己毫無情感波瀾的人生中,終於有了激盪的漣漪。
只不過,這也就意味着接過他工作的人將會更加忙碌。
當桓炎臥牀胡思亂想的時候,可以讓發情的年輕人臉紅的是,同樣在交趾的宮殿內,正有一個聖龍的年輕文官在滿頭大汗的辛勤工作着。
高和瘦是這個年輕人最大的特色,絲毫不遜於軍官的高度和讓人十分擔憂會不會被風吹倒的瘦弱,有機的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結合起來,再加上那身文人的打扮,在盔甲鮮明的軍人中更顯得十分醒目。
對於江葦來說,聖龍歷七五七年絕對是一個改變人生命運的年份。
伴隨着西征的燕家軍灰飛煙滅,身爲失敗一方書記官的他,幸運仰或不幸的成爲了風雨軍的俘虜。
說他不幸,那是因爲成爲階下之囚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似乎都不能夠算作是一件好事情;但是說他幸運,則是因爲和可憐的桓炎一樣,在因爲馬失前蹄而蹶倒的那一瞬間,燕字世家年輕的書記官,並沒有非常在意那杆威脅着自己生命的銀槍,反倒是銀槍的主人,一身銀盔銀甲的巾幗英雄成爲了永刻生命的印記。
不同於桓炎身爲征服者對與行刺者的那種忘乎自我的愛戀,作爲階下之囚的書記官顯然比較知足而且務實,自覺不能高攀的他,毫不猶豫的轉變陣營,求得只是能夠有機會時時看見那個英姿颯爽的麗人。
可惜,賣命的努力雖然獲得了美人對於其能力的肯定和青睞,然而隨即接踵而來的卻是被南征軍的統帥打發到了交趾應付軍人們討厭而且手足無措的應酬和外交。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良好的開始!”
生性樂觀的前任書記官,自我安慰着,精力充沛的投入到美人所交待的新工作中來,而這對於雅龍等佔領交趾的軍人來說,卻無疑是一件天大的福音。
聖龍歷七五七年風雨軍對於西南半島的征服,基本上可以說和軍事無關,完全是血衣衛出色的策反和風雨軍戰略層次的巧妙調動,外加政治和外交的互動。
因此,那些久經沙場的宿將,在一帆風順中佔領了交趾之後,反而陷入了無所作爲的境地,雖然擁有着強大的武力,但是卻如同巨象一般在狹窄的區域束手束腳,無論是對於交趾三心二意的王公大臣,還是面對嶺南那支乘火打劫的友軍,或者是以強大艦隊爲後盾的麥堅及其盟友,都絕對不是戰鬥所能夠應付的。
於是,當隱身黑暗的血衣衛不能夠出賣,而負責協調的桓炎又身負重傷之後,原本只是隨軍前來負責和麥堅人打交道的江葦的地位立刻重要了起來。
“請管理好各位的領地,並且配合帝隊的行動,偉大的涼國公當然願意保護他的擁護者的利益,歸順的貴族將繼續擁有他的領地和奴僕,代價只是從此忠實於聖龍,絕對的忠實,在這裡只有一點是絕對不允許逾越的,那就是任何資助暴君餘孽的行爲,都將視作是不合作!”
“帝國的軍隊只是爲了保護帝國子民的利益,同時懲戒無道的暴君,但是這絕不應該影響到民衆的日常生活,所以我希望商人們能夠繼續往常的生意,當然如果有人膽敢出於某種自私的目的,而製造人心恐慌的囤積,那麼軍隊將視之爲帝國的敵人!”
“和友軍的衝突實在是一件令雙方都感到遺憾和難過的事情,雅龍大人已經向涼州彙報了這件事情,同時下達了徹查的命令。想必無論是當今天子還是風雨大人和杜紹權大人,都不會容忍帝國的軍隊在異邦上演同室操戈的鬧劇,所以約束好自己的部下,恐怕是在下能夠給將軍您的最好建議!”
“帝國一直都很關注着萬象王朝的命運,這也是涼國公大人這次遠征的主要目的之一,所以王國必須得到恢復,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王朝的後人應該繼續統治他們祖先的土地,而那些佔領的交趾貴族,可以在得到王國的補償之後,選擇融入萬象王朝或者退出!”
“涼國公大人其實並不介意南方的城市交給誰來管束,甚至也不介意整個交趾由誰來統治,但是作爲聖龍帝國的屬國和鄰邦,在下以爲交趾的臣民有責任也有義務迎合帝國的外交,否則的話,僅僅是海洋的力量恐怕還無法保護到陸地的領土!”
“交趾千百年都一直是帝國的屬國,帝國就如同交趾的父親,享受着兒子的孝順,同時也竭盡全力保護着他的安全!這一次的戰爭,就如同家庭中父親和兒子之間的口角,不過是一場家庭糾紛而已,恐怕不需要外人的調節!”
“帝國非常歡迎商人的到來,因爲穿越重洋的客人往往會帶來繁榮和機會,這一點風雨大人曾經在印月和貴國有過一段非常愉快的交流。但是相信沒有一個國家的君王會容忍陽光下的陰謀,帝國既然數百年來一如既往的承擔着保護屬國交趾的責任,那麼他同樣也有權利和義務幫助交趾對於那些陰謀家做出反擊!”
……
針對着不同對象的不卑不亢的言談,很快讓江葦展現出傑出的外交才華。
恫嚇、欺騙、周旋,這種軍人根本無法理解更無法實戰的應酬能力,被這個叫做江葦的年輕人熟練的應用着,藉助着帝國的勢力和風雨軍的兵力,有效的捍衛了帝國和風雨軍在戰場上獲取的利益。
“辛苦了!”
雅龍拍着江葦說這句話的時候,絕對是由衷的。
他不知道自己西路軍的戰友在進入緬邦之後會遭遇什麼樣的事情,但是他很明白,在戰場之外更爲複雜的利益角逐中,單靠自己是絕對無能爲力的——在這片千里之外陌生的土地,由於距離,所以很大程度上自己便是至高無上的君王,不得不處理戰爭之外的幾乎所有事情。
這種統籌全局的位置,讓原本專注于軍事的年輕人在面臨棘手的麻煩同時,也感悟到了政治的威力,以及戰爭並非解決一切的真諦。例如在默許丁義山在聖龍和麥堅之間左右逢源的決策上,如果僅僅是一名碧蛇軍都尉,他一定會非常不滿,認爲這簡直就是在侮辱和不信任風雨軍的戰鬥力;然而作爲佔領軍的最高統帥,他卻切身的感受到其中的好處——至少可以減輕麥堅艦隊對於駐紮在交趾的佔領軍的直接威脅。
所以,現實終於引導雅龍明白了,也許他能夠非常輕鬆的下令消滅一個村子;也許他可以輕而易舉的把敵對的貴族人間蒸發,但是他肯定無法應付那些面帶笑容心藏殺機的盟友,他也不知道如何避開外交方面隱蔽然而危險的陷阱。
和獨眼的洛信不同,獨臂的雅龍雖然更爲年輕,但是卻在戰火中成熟,理智和縝密的生性甚至讓他比桓炎更象兄長,所以他並沒有歧視和懷疑這個中途加入風雨陣營的燕字世家書記官,也沒有絲毫擁有權力之後所慣常擁有的自大和虛榮,而是在承認了自己某方面無能之後,爽快的將足夠的權力交給了江葦。
隨後,年輕的佔領者,便開始投入他所拿手的軍事行動中去,調動着他手頭主要由巴蜀、大理人組成的五萬多東路軍將士,和被陳設匆忙組建的大約七萬人的交趾軍,維持着大半個交趾的秩序,鎮壓着此起彼伏的反叛,同時還要警戒嶺南軍的騷擾、威懾佔據南方的丁族的合作,更要應付來自海上的麥堅艦隊的壓力。
得益於和江葦之間成功的合作,這些軍事行動同外交完全結合起來展開,收到了超出預計的成效。
也許,在夏天來臨之前,交趾將成爲足夠安全的土地!
年輕的佔領者們滿懷信心的預測着,儘管即將到來的盛夏顯然非常不利於北方的士兵,但是他們依舊樂觀,卻不知道一場巨大的災難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