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寶劍利盾

殘垣斷壁上的旌旗,在寒風中瑟瑟作響;城外空曠的原野遍地屍骸,受傷的戰馬伏地嗚咽,半空的禿鷲來回盤旋;城內也到處都是瓦礫和廢墟,白色的縞幡插滿了人家,深色的血痕尚未來得及被歲月時光磨滅。

剛剛經歷了一場近百萬人會戰的聖龍帝國西北重鎮涼城,此刻正是一片蕭然。

就在這一片的蕭然中,一個全身白縞的年輕女子牽着馬從遠方的地平線緩緩的出現,滿臉的哀容,一身的疲憊,然而那步伐卻是如此的堅定,那目光也分外決然。

年輕女子的手中,正捧着一塊靈牌。

靈牌上方方正正的刻着:“聖龍帝國西北定涼侯麾下碧蛇軍統領尚興之位!”

“皇后,皇后陛下,您不能夠這樣啊!”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女子的身後響起,一隊全副盔甲的騎兵追到了女子的跟前,爲首的是一個白髮蒼蒼臉上無須的老者,只見他迅即的滾落馬下,向女子跪下不停的叩首,老淚橫流,尖銳着嗓子哭喊着:“您已經是聖龍帝國母儀天下的皇后了,怎麼能夠到這裡,爲一個諸侯麾下的將領捧靈牌呢?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住嘴!”

女子腳步半點也沒有停滯,頭也不回的冷聲喝道:“我卓靜雯悼念亡友,無愧於天地,誰敢攔我?”

“娘娘,朝廷的禮儀不可廢,祖宗的規矩不能改,如果娘娘執意如此的話,恐怕奴才將不得不得罪了!”

老者眼見勸說無效,不由咬了咬牙,臉上浮現出了猙獰。

“那可得問問風雨軍的百萬軍民答不答應!”

一聲大喝來自城樓之上,不多久,只聽得陣陣鐵蹄,旌旗展動、塵土飛揚,一支大軍迅速從城內馳出,涌向了女子一行。

滿天的沙霧遮蔽了天空,令乾坤也爲之失色,化作了茫茫的混沌。

良久,塵霧方纔慢慢散去,卻見白色的戰甲、白色的頭巾,披麻帶孝的軍隊匯聚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就在這白色的海洋中,長矛的紅纓隨風飄動,腰間的鋼刀錚錚發亮,戰馬之上的騎士筆直挺拔,成千上萬的人馬迅即警戒於女子的左右,只留出了一個乘着剛纔萬馬奔騰之際堪堪鋪好了白色地毯的通道,延伸直至城門。

所有的行動,僅僅在眨眼之間完成,過程之中沒有半點的喧囂,所有的戰士都默不作聲的履行着自己的使命,顯示出了久經戰陣的幹練,舉手投足之間無不彌散着凜冽的殺氣和強大的壓力。

這,即是對女子隆重而盛大的歡迎,又是對阻撓者無聲卻壓迫的威懾。

這一羣戰士的領袖,是一個大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處軍旅卻並沒有半點武將的裝束,而是一身雪白的儒袍,臉色有些蒼白,身形也略顯單薄,斜斜的依靠在馬鞍之上,完全不同部下的肅然,更多的是一種慵懶和隨意,但是雙目卻炯炯有神,不經意的轉眸之間透射着令人震撼的威勢,還有似乎直衝雲霄的豪情。

“不愧是將門虎女,但求自己心安理得,天下輿論又何足道哉?靜雯,這麼多年了你還真是一點都沒有改變!”

年輕人嘴角邊略略泛出了一絲溫和的微笑,只是這微笑尚未綻開,卻已經夭折,轉而臉色嚴肅且莊重的說道:“歡迎你來到涼城!”

“風雨大哥!”

女子顯然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擺出如此隆重的儀式對待自己,開始的語氣中略略帶着一點的訝異,但是隨即便歸於平靜,美麗的臉龐如同井水一般的沒有半點波瀾,前行的步伐絲毫沒有半點的改變,依舊緩緩、沉穩的行進。

“定涼侯,你好大的膽子,難道想要反抗朝廷嗎?”

尖銳的聲音,發自試圖阻撓女子前行的老者,老者臉上的神色憤怒之中卻又驚疑不定,對於這樣突然而意外的變故,顯然沒有半點準備。

“朝廷?當皇甫世家和燕字世家的百萬大軍打着朝廷的名義,無辜侵犯涼州,屠殺我子民,劫掠我財富,焚燬我家園的時候,朝廷又在哪裡?”

被女子稱作“風雨大哥”的年輕人,冷冷的注視着老者,目光是如此的冰冷,彷彿是進行着死亡的宣判,而語氣卻又是如此的激烈,激烈之中帶着憤慨。

老者被年輕人的氣勢給震撼住了,他突然產生一個感覺,感覺到似乎如果自己再多說出一句話,那周圍的千軍萬馬便會迅即蜂擁過來。

那,將是一次真正的死亡邀宴,所以,儘管嘴角挪動了兩下,老者最終還是明智的閉上了嘴巴,同時也放棄了任何行動的企圖。

而直言駁斥的年輕人,也絲毫沒有再作理睬,他自顧自的躍下戰馬,背對着老者,緊趕幾步追上女子,和她並肩而行。

“尚興是一個很出色的將領,他是風雨軍的驕傲,也是涼州的驕傲,他將會永存於歷史的長河!”

輕輕的,年輕人在和女子步入城門的時候,寬慰的說道。

“這和我無關,無論他是英雄還是凡人,我只知道,他是尚興,我愛的尚興,縱然千年萬年,也依然如此!”

女子的語氣是如此的平靜,也正唯如此的平靜,卻更令人感覺到了一種已經深入骨髓的傷痛。

“對不起!讓這樣的一員干將折損,是我身爲主帥的罪責!”

年輕人的話語中充滿了自責。

“算了,他身爲武將,戰場註定便是他最好的歸宿!”

女子的話語依舊淡然:“至於我們?那是蒼天惡意的安排!讓我們一個朝廷大員的女兒和一個揭竿起義的反賊相愛,好不容易等他投靠你有了進身的臺階,我卻又被內定爲蕭劍秋的妻子,聖龍帝國未來的皇后,家族和政治註定了我們之間永遠是一場無法轉寰的噩夢,也許如今的結局無論對於他還是我,纔是最好的解脫?”

“解脫?難道你還想回到蕭劍秋的身邊作皇后?”

年輕人微微揚眉,舌間噴出的音符充滿了辛辣:“如今的聖龍帝國皇權旁落,皇后可一點都不沒有以往值錢和風光!其實你根本不必畏懼蕭劍秋,來涼州吧!在這裡,烈士的遺孀就是風雨軍將士用生命捍衛的女神,無論是誰也絕對不能夠褻瀆,縱然是聖龍帝國的皇帝!”

“留在涼州?爲尚興守節嗎?顯示爲你風雨效命是如何值得,偉大的聖龍帝國西北定涼侯爲了麾下的愛將,甚至干預對抗當今的天子?”

女子突然冷笑了起來,話語中針鋒相對的滿是硝煙味,不過硝煙很快就隨風飄散,激動過後,被稱作帝國皇后的女子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般,行走的腳步也顯得如行屍走肉一般,神色黯淡語氣索然,好像對於生命都了無牽掛了一樣:“我來這裡,是因爲我是卓靜雯,尚興是我的愛人,我必須來爲我的愛人送行!但是我畢竟是聖龍帝國兵馬大元帥高戰的外孫女,鎮北大將軍卓不凡的女兒,效忠皇室振興聖龍是我無法推卸的責任,所以我必須和皇上成親!”

年輕人被女子的話語震撼,過了許久方纔苦笑着繼續勸解:“何苦呢?何苦將父祖輩的責任強加於自己的身上,時代已經轉變,新的紀元即將開創,聖龍帝國猶如一條日暮西山的破船,註定了將會逐漸沉沒,你又何必爲之殉葬?”

說着,年輕人開始飛揚,而且充滿蠱惑:“來涼州吧,加入風雨軍吧!別忘了,風雨軍,這支抵禦過外寇的侵略,遠征過遙遠的異邦,征討過造反的賊寇,抗爭過聖龍的豪門的天下聞名的雄師勁旅,正是當年你我一起首創的,而尚興,你的愛人也爲了這支軍隊付出了生命!”

“創建風雨軍的,是你!你纔是風雨軍的靈魂!而我,我只是當年恰逢其會機緣巧合中的加入和參與罷了!”

女子此刻已經完全恢復了常態,淡淡的說道:“更何況,當年我所希望投入和奮戰的,是一支保家衛國、抵禦侵略的軍隊,而不是如今擁兵自重,成爲藩鎮逐鹿天下的資本,令神州戰火塗炭的禍首!”

“你錯了!風雨軍依然是那支保家衛國、抵禦侵略的軍隊,而不是野心家們爭權奪利的工具,當年青春的熱血、飛揚的激情從來都沒有泯滅!我保證!”

年輕人冷哼了一聲,雙目中閃爍着逼人的銳利:“只是,如今的風雨軍,固然不會爲了藩鎮的野心服務,也不會爲了聖龍帝國的正統效命!風雨軍,是屬於聖龍帝國的風雨軍,是效力於整個神州的風雨軍!只要還有存在和潛在的敵人,他就會繼續戰鬥,他是保衛神州的利盾,也是揚我國威的寶劍!”

說着,年輕人的臉仰視蒼天,舉手投足之間,說不出的霸氣,說不出的傲然,強勁的北風拂過,吹動了年輕人一身的白衫,在瑟瑟作響中展開,滿是皺褶,就如同今日的神州一般,戰火摧殘、生靈塗炭,那狂風暴雨的洗禮過後,究竟是無法收拾的破敗殘局,還是鳳凰涅磐的改天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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