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獲全勝的軍隊終於來到了帝都聖京,蕭劍秋一行人將兵馬留在了城外,只是帶着一批親隨和各自重要的將領進入了城中。
“這還是聖龍帝國的心臟,龍蟠虎踞之地,號令天下之所——聖京嗎?”
當風雨看到了收復後的古都時,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涼氣,曾經四夷來朝、萬邦拜賀的堂堂國都,曾經繁華無比、人山人海的紅塵鬧市,曾經安和平靜、雄偉莊嚴的天下中樞,如今卻是滿目瘡痍,一片狼藉。
經歷了慘烈戰爭之後的城牆殘破不堪,街道上肅殺無人,唯有秋風吹動着幾片落葉,在茫茫的空間飄蕩。
經歷了“天街踏盡公卿骨”之後的聖京,昔日的豪門早已失去了當初的光澤,石獅子東倒西歪,沒有了曾經的生氣和威嚴。
往日的商鋪和舞榭樓臺,也早已經成了斷牆殘垣,門戶破落,百業蕭條。
“這些日子以來,聖京斷了糧道,賊軍所到之處,又不事生產,有如蝗蟲,靠百姓的少量積糧根本無法維持,就乾脆捕人爲食,把瘦骨嶙峋的百姓活生生投入巨磨,碾成肉糜,煮熟分給賊兵食用。”在風雨身邊的一箇中年武將,指着風雨眼前所及的橫七豎八放置的幾十面水磨,不無感慨的說道。
這員武將不是別人,正是投降了燕南天,致使燕家鐵騎兵不血刃奪取韓陵、聖京兩座堅城,改變了天下格局的重要任務——龐勳麾下大將朱全。
只見他一對濃密的眉毛,像鷹隼般銳利的雙眼,方方正正的臉龐有點削瘦,長滿了鬍子茬,厚厚的嘴脣顯示出野心和,但神態卻總是十分沉着冷靜。
體格勻稱,身手敏捷,這是歷經多年征戰的體魄,充溢着活力和鬥志。
他的長相併不讓風雨生厭,怎麼看上去也不像一個反覆無常的小人;但是他的話卻讓風雨在理解他背叛龐勳的行爲同時,又感到了一股噁心。
不僅是風雨,在風雨身邊李中慧、蒙璇聽到朱全的話後,都忍不住彎下了腰來,而蕭劍秋、梅文俊也紛紛皺起了眉來。
的確,如果不是朱全說起,又有誰能夠想象得到,這些巨大的水磨不是磨穀物做飯的設備,竟然是那將活生生的人放進去磨成粉碎作食用的肉糜。
這就是龐勳所說的愛惜百姓,天下一視同仁嗎?
美好的理想和殘酷的現實實在相差太大了!
面對着如此血淋淋的現實,一切高談闊論,一切權術機謀,一切理念政治,一切一切的理由,都顯得那麼的蒼白,那麼的無力,那麼的虛僞,那麼的軟弱。
這不僅是龐勳,這個曾經抱負着宏偉理想、卻激烈的反抗着老朽的聖龍帝國的叛逆者的罪孽,這又何嘗不是眼下在場的這些手握重兵、執掌廟堂的高位者的罪過?
不能讓民安生,何以令民忠誠?
不能富民生活,何以強國興邦?
風雨的心中默默的回味着這兩句話。
“微臣燕南天參見輔政王殿下!”
在議政殿前,燕南天早就先一步趕到,雖然口中說着參見,實際上僅僅是微微的一躬身,神態之間掩飾不住內心的倨傲,顯然沒有把蕭劍秋放在眼裡。
蕭劍秋內心一陣憤怒,但是眼下四周都是燕南天的兵馬,他自然清楚絕對不是自己隨心所欲的時候。
當下強壓下心中的不快,微笑着走到燕南天的近前,施以晚輩之禮,非常恭敬的說道:“燕大人辛苦了,此次討伐龐逆,大人實在是功不可沒!”
“哈哈,輔政王客氣了,燕南天不過是湊巧運氣好而已!”燕南天旁若無人的大笑着說道:“不過說起來,老夫征戰多年,對於沙場征伐多少還有一些經驗,這可都是日積月累積起來的,殿下雖然聰慧,但是在這一點上恐怕多少還不如老夫,否則也不會被龐賊奔襲灞上,差點全軍覆沒了!哈哈哈哈!”
這一番話說得狂態畢露,不可一世,不僅是蕭劍秋麾下的將領紛紛怒形於色,就是一旁的風雨、梅文俊、上官明鏡等人也不由得皺起了眉來,畢竟這聽起來或多或少也同樣嘲諷到了他們。
而且在場的個人都是深諳權謀之輩,心中紛紛感到了不妥。
雖然這一仗燕南天佔了大便宜,但是如此囂張,正是擺明了要和蕭劍秋翻臉,如果不是這傢伙腦子裡一根筋的話,那就說明他早就有備無患,另有安排。
而且很快就會將後面的計畫一步步的施展開來,聖龍帝國的政治局勢恐怕也將隨之跌宕起伏。
果然就在這個時候,只聽一聲唱諾:“成王殿下駕到!”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衆多隨從的簇擁之下由外面走了進來,長相與蕭劍秋頗有幾分相似,頭戴着親王的冠冕,身穿着淺黃色的蟒袍都表明了帝家成員的高貴身分,只是眉宇之間有些畏縮,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完全不像蕭劍秋那般英武挺拔、氣宇非凡,卻顯得相當拘謹。
“臣等叩見成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燕南天一系的兵將在燕南天的帶領之下,迅速跪倒成一片,叩首山呼,如此隆重恭敬,正好和剛纔對待蕭劍秋的態度成了鮮明的對比。
“平……平身!”那個年輕人似乎很不習慣眼前的局面,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楞了一會兒,方纔縮了縮身子,期期艾艾的對着蕭劍秋說道:“三……三弟,你來了!”
“二哥,你不在封地享福,來聖京幹什麼?”心中預感到不妙的蕭劍秋,語氣中有些暴躁的喝問道。
“輔政王殿下,請您注意自己的言語!”
不等那個被蕭劍秋質問的害怕了的成王回答,起身的燕南天已經代替他冷冷的對蕭劍秋說道:“先不說成王殿下是先帝的次子,王爺您的兄長,身爲臣弟理應向兄長執禮,乃是我聖龍帝國最爲注重的立國綱常;更何況,此次我等將士正是在成王殿下的領導下,收復聖京平定叛逆的,成王功在千秋,功在社稷,因此已蒙聖上恩准,加封爲一等議政親王,與王爺一起輔佐朝政!輔政王,你怎麼可以如此無禮?”
“他是議政王?哈哈,真是笑話!蕭成秋,你懂什麼是軍國大事?你知道什麼是治國安邦?你除了寫你那些狗屁不通的詩歌辭賦、彈奏那些風花雪月的靡靡之音去討好女人之外,你還懂得什麼?”蕭劍秋不屑的道。
“我……我!”
那位成王一開始在弟弟犀利的眼神和一連串的質問下害怕的倒退了一步,但是在聽到蕭劍秋如此貶低自己的詩詞音樂時,卻突然憤怒了起來。
不知從哪裡涌起了一股勇氣,大聲的反擊道:“別忘了,我也是先帝的子嗣,聖太祖、聖太宗的兒孫!憑什麼你可以輔政,我就不可以議政?你懂輔政的話,又怎麼會被那些叛逆奪走了聖京,令社稷蒙難,祖宗蒙羞?你看過外面嗎?那裡到處是白骨遍野,兵荒馬亂,這就是你的輔政業績嗎?”
說完了這些話之後,成王彷彿消耗完了畢生的精力,又再次變得畏畏縮縮,退到了後面。
不過完全沒有想到一向膽怯的兄長會如此直截了當的質問自己,蕭劍秋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同樣呆呆的楞在了當場,也無暇去反駁蕭成秋對自己輔政的指責。
而且,蕭成秋的指責對於蕭劍秋來說,絕對是有苦難言。
平心而論,畢竟龐勳的叛亂到最後成了不可收拾的燎原之勢,歸根結柢,是由於聖龍帝國千年累積的腐朽所致,以及和帝國內部鬆散瓦解有關。
軍隊戰鬥力的嚴重弱化,地方豪強貪吏的官逼民反,各路藩鎮的勾心鬥角,再加上幾個強國的興風作浪、乘火打劫,導致了龐勳的迅速強大。
蕭劍秋只是一個非常不幸的繼承者,以自身的菲薄之力來支撐着搖搖欲墜的大廈,雖然能力非凡,雖然歷經艱辛,卻終究是獨木難支,猶如螳臂擋車一般。
事實上,蕭劍秋既要應付嫉妒自己的皇帝兄長,又要調和各路藩鎮的矛盾。
既要維護聖龍帝國的統治體系,又要緩和豪強與民衆之間的矛盾。
既要撲滅地方上的造反,又要留心各大強國對聖龍的虎視眈眈,這幾年對他來說,實在是非常的艱難。
所以,要把責任歸咎於蕭劍秋一個人身上,絕對是不公平的,然而這個責任偏偏卻又絕對無法推託,否則豈不是承認聖龍帝國已經無藥可救?
“輔政王殿下,不管你有沒有意見,讓成王殿下擔任議政親王,乃是聖上的旨意,王爺難道是想抗旨不成?”
抓住蕭劍秋楞神的機會,燕南天步步緊逼道。
“胡說,燕南天你可真是一派胡言,本王輔政乃是應承先帝的聖意,並由各路重臣共同定下聖京協議而來,當日你燕南天也在場,並且宣誓效忠,難道要違背誓言不成?哼!皇上怎麼可能如此做?聖旨在哪裡?拿出來給本王看!”蕭劍秋緩緩回過神來,立刻警覺到這是一場針對自己的權力擠壓,不由得憤怒的反擊道。
“聖旨在此,衆臣跪接!”卻見燕南天不慌不忙的從懷中拿出了一道黃綢緞布,得意的向四周環視了一眼,大聲的宣佈道。
一時間,燕南天的部將和成王固然立刻乖乖的跪了下來,風雨等人也是相互對視了一眼,做了識時務的俊傑。
畢竟眼下是在燕南天的地盤上,而且對方又口口聲聲奉了聖旨,對付的又不是自己,所以大家自然不願意因此而和燕南天翻臉。
緊接着,蕭劍秋的部將猶豫了一下也隨着領頭的傅中舒紛紛跪下,雖然他們都忠於蕭劍秋,但是畢竟大家都是聖龍帝國的臣子,既然蕭劍秋都沒有公開反抗皇上,那些部將自然誰也不願意落下一個違背聖意的罪名。
因此很快就只剩下蕭劍秋一個人立在當場,和燕南天冷冷的對視着。
在沒有一人的情況下,曾經高貴、瀟灑的輔政王,在這一刻,顯得是如此的孤獨,如此的淒涼。
過了一會兒,被一旁的傅中舒悄悄拉了拉衣帶的蕭劍秋,終於無奈而又悲憤的跪了下來。
眼下的一切都源於卑鄙的陰謀,但是在目前自己完全處於下風的情況下,暫時妥協保持實力,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畢竟聖龍帝國傳承千年,皇帝的號召力還是非常強大的,尤其是自己更不能公開抗衡,否則就是自己動搖聖龍帝國的統治基礎。
在對峙中獲得勝利的燕南天,得意的撇了撇嘴,清了清嗓子,這纔有條不紊的宣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龐賊肆虐,天下大亂,蕭劍秋身爲輔政重臣,責不容辭;而皇弟成秋統率諸將,收復聖京,蕩平亂世,功在千秋。爲警效衆臣,免蹈覆轍,朕決定任命皇弟成秋爲議政親王,在朕未歸之前留守聖京,代攝朝政。劍秋則與幽燕節度使燕卿,會同各路將領,繼續掃蕩龐賊餘孽,戴罪立功。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各路將領山呼萬歲聲中,聖龍帝國的一次權力重大調整拉開了序幕。
在這一個回合中,蕭劍秋無疑是一個輸家。
但是風雨等人心中也同樣心潮起伏,雖然舊的權力平衡早就已經被打破,但是今天卻是第一次肆無忌彈、毫不留情的被揭了開來。
自己在這樣的天下大勢中會如何,是禍是福?是得是失?
這成爲了每一個手握重兵的將領心中最爲關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