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被征服領地的民衆,你需要用強大的武力來威懾他們,然而同時也需要用懷柔的手腕,讓他們安心!”
儘管在聽取了楊文晟的彙報之後,風雨立刻命令血衣衛注意這件事情,但是他本人並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一方面,身處異地他鄉,一片剛剛被征服的國土,風雨不認爲自己可以指望血衣衛帶給自己太多的驚喜;另一方面,風雨自內心蔑視這種各懷鬼胎的同盟。
只要,只要自己能夠讓那些大食貴族和民衆,感受到聖龍人強大的武力,同時也確信只要合作,便能夠維繫他們原先的生活、甚至會更好,那麼,任何的陰謀和反抗,都不過是垂死掙扎的瘋狂,只能夠導致他們的加速滅亡!
風雨如此確信。
於是,在隨後的幾天內,帝國宰相如同不知疲憊的機器,高強度地運行着。
他白天視察城市內的大街小巷,指示軍隊改善各種鄙陋的地方,並慰問貧苦的百姓,聽取他們的疾苦,並當機立斷做出許多大快人心的決定。
夜晚則持續召開盛大的晚宴,宴請大食的貴族和受人尊敬的長老,以最爲友善的態度贏得他們的好感,承諾確保他們的利益,甚至,甚至還親自率領麾下的將領們,前往清真寺聆聽阿匍們的講經——雖然除了少數幾個信教的印月奴兵將領之外,大多數的軍官嬉皮笑臉不當一回事,然而這樣就足夠了。
聖龍帝國的統帥,親自降尊紆貴,前往清真寺,表現出對於宗教的虔誠和景仰,這件事情本身,便已經向大食人釋放了聖龍人足夠的善意,並和那些動輒焚燒寺院的西大陸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於是,聖龍人出兵的理由,如風雨所宣稱的那樣——因爲攝政王的挑釁和侵略,聖龍方纔不得已的自衛還擊,很快贏得了大食上下的認同和理解。
“聖龍人是爲了教訓那個狂妄而野心勃勃的攝政王,並無意於大食的領土,更無意插手大食的宗教,大食真正危險的敵人,是那些貪婪的西大陸人。”
這樣的議論,在風雨暗自地推波助瀾下,越來越流傳廣泛。
於是,一方面是出於對聖龍人強大國力和軍威的敬畏,一方面則是對征服者所釋放的善意的感激,親聖龍的輿論很快如風雨所料,在大食帝國的土地上形成了猛烈的旋風。
而對於聖龍抱有幻想、甚至希望能夠得到聖龍人的友誼、從而抗拒西大陸人壓迫的意見,也在大食的貴族和貧民之中,悄然萌發。
當然這一切,在刻意的安排下,風雨讓未來的巴比倫大公,自始至終地旁觀。
“作爲一個合格的主君,就必須學會如同狐狸一般辨識陷阱,同時又如同獅子一般震懾豺狼!”
“他應該是慷慨的,同時也是吝嗇的;他應該是仁慈的,同時也應該是殘暴的;他聰明得避免臣民的憎恨和蔑視;他信守諾言,卻又絕對不被自己的承諾束縛……”
利用一切機會,風雨向孩子灌輸身爲君王的本領。
“運用軍刀,然後再給予幾個笑臉,便可以籠絡人心了嗎?難道,大食帝國所有的人,都沒有思想?難道,隱藏在對聖龍大軍強大武力的敬畏之下,就沒有半點家園被入侵、生命遭威脅的仇恨?”
像模像樣的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儘管太過於矮小的身子,讓孩子的雙腿總是晃盪在半空,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在大食帝國的宮殿中,和聖龍帝國的宰相討論如此深奧的問題。
事實上,年輕的巴比倫大公,很虛心地向這位傳說中的英雄學習,同時卻又保持着自己的頭腦,不時發表一些反對的意見。
“手持軍刀的笑臉,總好過被軍刀威脅下的笑臉吧?”
風雨笑了一笑。
他很高興孩子有自己的見解。
這幾天的相處,讓他震驚地發現,年幼的孩子竟然擁有着遠遠超越了年齡的睿智。
除了孩子從小被西大陸人不知處於怎樣的用心,被灌輸和教導了許多相關權謀的東西,但是更重要的是,這個孩子顯然天生就流暢着自己的鮮血,對於權謀的把握,繼承甚至更有超越自己的地方。
因此,帝國宰相很樂意教導孩子究竟該如何面對征服的領土:“一個弱者對於強者的微笑,往往會被視爲奉承、阿諛和獻媚,但是一個強者對於弱者的微笑,則是仁慈、慷慨、寬容以及隨和。看看吧,同樣是微笑,其中的含義是多麼得不同。
“不錯,我並不否認我是征服者的事實,正如同我根本無意讓人們認爲我來到大食是宣揚和平而非戰爭。
“如今,我只是想要人們明白,我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但是這樣強大的力量並非掌握在一個失去理智、純粹以殺戮爲主的瘋子狂人手中。
“我想要人們明白,只要他們合作,那麼他們擁有的一切都將得到保障,他們甚至能夠被我這樣的強者友善。
“足夠了,這就足夠了,我只是要他們在戰戰兢兢中,爲了得到我的微笑而受寵若驚!”
“可是,建立在力量之上的權力,必將被力量所摧毀!”
孩子若有所思地說道。
“不錯,你說得很好,事實上,你幾乎道破了大食帝國興衰的根本!”
風雨並沒有因爲孩子的頂撞而不悅,相反他此刻的情緒顯然十分高昂:“大食帝國本身,便是建立在絕對權力之上的,所以一旦有更爲強大的權力,摧毀了被人們原先頂禮膜拜,認爲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力之後,那麼正如同他們之前無法抗拒統治他們的力量一樣,他們同樣也無法危害到如今征服他們的力量!”
“如果照您這樣說的話,那麼任何的入侵,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轉化爲合法的統治,並由此建立起千秋萬代的基業,只要那些入侵的首領不是那麼愚蠢的話?”孩子不服氣地疑問。
“當然沒有這麼簡單!”
風雨搖了搖頭:“不同的國度,必須採用不同的方法。
大食只是其中的一個例子而已。
“如果換作是西大陸,那麼戰爭的規模也許會小了很多,因爲那裡有足夠多的野心家,願意和我合作,成爲我開路的先鋒……”
風雨說到這裡,揮手阻止了孩子氣呼呼反駁的企圖,繼續說道:“但是,當我成爲這個地區的征服者之後,我將會比在大食更加辛苦。因爲我將會發現,原先的盟友,此刻將會變成心懷叵測的敵人。
“而我又不能夠如同對付那些懷有惡意的大食人那樣粗暴地對待他們,而我的強大也不足以令他們如現在的大食人那樣戰戰兢兢,併爲了我的微笑而受寵若驚——所有這一切,都因爲他們是我的盟友而非我的奴隸!
“於是,和征服大食不同,征服西大陸的開始非常容易,真正困難的卻是在征服了之後。
“我將面對那些自以爲有功勞、卻總是貪得無厭的傢伙,我的威懾將被視作暴虐,我的懷柔則被視作軟弱,因此征服這樣的土地,我就很有可能陷入糟糕的泥沼。
“除非採用大規模移民,否則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當地人統治當地人,而我則以高高在上仲裁者身分旁觀,這也就是聖龍常說的以夷制夷!”
“照您這麼說,反而一個獨裁專制的國度,更加容易被征服和統治,就如同,如同您的國家聖龍?”孩子略帶着嘲諷地說道。
儘管他如今已經十分欽佩這位來自東方的統帥,然而這些天來,聖龍和西大陸逐漸惡化的外交,卻也多少影響到了自詡爲西大陸人的孩子。
“錯了。征服和統治,完全是兩回事。大食容易統治卻不容易征服,西大陸容易征服但不容易統治!”
對於孩子的這種態度,風雨略略皺了皺眉,卻沒有發作,依然耐心地糾正和教導:“事實上,征服只需要武力便可以完成,而統治,則遠遠比這個更爲複雜,需要武力和策略的綜合應用。
“許多偉大的征服者,絕對沒有你認爲得那麼愚蠢,他們只是希望展現足夠的強大,讓人來敬畏,唯有如此方纔讓他們隨後的懷柔,變成令人欣喜和感激的仁慈,而不是遭人蔑視的軟弱。
“可惜,威懾和懷柔之間,細若弦絲,讓人根本無法把握。
“往往,征服者習慣了過度運用武力,以至於讓他的懷柔變成了虛僞和欺騙,而被征服土地上的人們,更深刻的記憶則是他們的殘暴和野蠻。至於聖龍……”
風雨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注視了孩子一眼:“聖龍既不同於大食,也不同於西大陸。
“我不得不承認,在某種程度上,它兼具了西大陸和大食兩者的弊病,這曾經一度讓它厭倦了暴政的百姓,麻木地旁觀強大敵人進入家園,也曾經一度讓它引以爲豪的精英們分裂。
“一部分成爲了寧爲玉碎的英雄,一部分則淪爲奴顏卑膝的走狗,差一點,這個輝煌的帝國和它勤勞的子民,便要淪落在異族的屠刀下,如同大食人和印月人那樣麻木順從,如同西大陸人那樣分裂內爭。
“但是我必須告訴你,聖龍之所以爲聖龍,它強大的生命力不在於它領土的遼闊、它軍隊的強大、它經濟的富庶,而是在於它文明的堅韌。
“沒有人可以否認這樣的文明世所罕見。它具備着高度的兼容,它容納了豐富的旁支,它彙總了久遠的歷史,它更具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堅韌。
“正是這樣的文明,讓它始終都凝聚着人心。
“這讓它在面對征服的時候,可以表現出不分南北、無論老幼的堅強和英勇;這讓它無論何時何地,面臨怎樣的危機和絕望,都始終萌動着反抗的鬥志,並積累着東山再起的資本!”
“真有這麼偉大嗎?那是一個怎樣的國度?”
半信半疑中,孩子似乎產生了些許的嚮往。
“你應該去看一看,看一看那片偉大的土地!”
風雨嘆了一口氣,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因爲,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比所有人都更早地發現,莉娜,西大陸的使者,此刻已經從遠處的宮門外走了進來。
“你們不應該焚燬這些寺廟!這不但是在毀滅先人們留下的文明,而且也散播了仇恨的種子!”
策馬行進中,目睹着沿途被狂熱的西大陸戰士焚燬的清真寺廟,風雨嘆了一口氣。
“一手拿着屠刀,一手卻握着糖果,你不覺得這樣很虛僞嗎?”
雖然不得不承認風雨的話非常正確,但是這樣的話,居然出自這麼一個征服了這片土地的元兇之口,無論從哪個角度,莉娜都覺得說不出的彆扭。
“這樣的虛僞,總比雙手都拿着屠刀的殘暴好吧?”
風雨微微一笑,卻並不準備如同和孩子的談話那般深入下去。
此刻,他的心神完全被眼前的城市吸引。
西奈,一座美麗的城市,它是連接東西大陸和炙大陸的樞紐,是這三塊古老大陸之間交通的要津。
原本,無數政令從巴比倫下達,經過這裡傳達到大食蘇丹在炙大陸的行省,無數財富從這裡經過,進入巴比倫的國庫。
現在,大食帝國的權力構架土崩瓦解,這裡已經被風雨的部下秋十三郎所佔領,成爲聖龍帝國向西擴張的一個重要據點。
當然,對於風雨來說,這一趟旅行,絕不僅僅是視察領地那麼簡單,更爲重要的目的卻是因爲雪雅。
無論如何,都要和她見上一面,也算是彼此之間的一個了結吧!
風雨在內心悄然嘆了一口氣。
只可惜,如今和雪雅的見面,卻是出自冰冷的政治,而非彼此的情願。
也正因爲如此,西大陸人不願意讓雪雅進入巴比倫,而風雨自然不願意孤身進入西大陸人的領地,這才挑選到了這個中間地帶。
這樣的現實,多少讓這次原本應該是久別重逢的浪漫約會,變得赤裸裸的功利。
想到這裡,風雨嘆了一口氣。
策馬揚鞭,似乎要藉助快速的奔馳驅散心頭的不快,又或者是縮短時間的煎熬,儘快讓這一次感覺中必須進行的會面實現,風雨突然加快了行進的速度,很快便進入了西奈城。
美麗的伊人美麗依舊,只是多了幾分幽怨。
真正見到雪雅,風雨卻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這些年還好嗎?”
躊躇再三,威名遠播的帝國宰相,居然問出了最無聊的問話。
“多謝宰相掛懷!”
伊人淡然一笑,話語中也同樣充溢着生疏與隔閡。
“我……”
突然間,風雨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後悔這次見面了。
不見時,想見,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陳述。
真正見面了,卻有一片空蕩,萬語千言,竟然根本無從說起。
幸好這個時候,外面的喧囂,無形中幫了風雨一個大忙。
擡眼望去,幽靜的閣樓之外,竟然是火光沖天,人馬喧囂。
自己的衛隊,已經和一支同樣是聖龍人的軍隊,展開了激戰。
強勁的箭矢,攜帶着熊熊的烈火,射入了樓內。
一邊忙着救火,一邊還以凌厲的反擊,風雨的衛隊也毫不示弱,身經百戰的他們,不慌不忙地用木板桌椅等一切可以阻擋的物體,堵住了院落的大門,同時三五成羣,輪番朝外面發射密集的箭雨。
就這樣,兩支同樣服飾、同樣語言、同樣精銳的軍隊,開始了彼此間激烈的廝殺。
“兵變?”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變故,讓風雨想到了昌化。
不過,和昌化不同的是,城池的其他地方,似乎非常安靜,安靜得令人可怕。
除非,除非整個西奈城的守軍都得到了命令,默許這場戰鬥的爆發。
風雨立刻想到了這個可怕的可能。
不同於剛剛歸順就發生叛亂的龐勳舊部,眼下城內的守軍,都是聖龍帝國最爲精銳的部隊,追隨風雨麾下南征北戰,從遼東打到了這裡,因此如果真是這支軍隊發生了叛亂,顯然讓風雨更加震怒。
整支軍隊的集體叛亂?
主將的個人行爲?
Www☢ тTk an☢ C〇 還是受到某些不確切情報的誤導?
風雨一邊冷靜地旁觀部下們的戰鬥,一邊揣測。
就情感而言,他更希望是最後一個可能,而且似乎也很有可能,畢竟自己前來西奈城非常低調,只有少數幾個人方纔知曉。
然而也正因爲如此,卻也似乎更進一步說明了,這場突如其來的襲擊,應該是一場蓄意的謀殺,而策劃者,要嘛是自己親信的部將,要嘛是……
想到這裡,風雨瞥了一眼身旁的雪雅。
“轟!”
就在這時,一聲巨響讓風雨的注意力重新返回到戰鬥上去。
只見,漫天的巨石飛舞,迅速將衛士們死命堵塞的大門砸開。
沉重的石塊,冰冷無情地落下,鮮血和哀號四起,忠誠而勇猛的戰士,紛紛倒在了自己主帥的面前。
“突圍!”
風雨毫不猶豫地下令。
眼下的局勢似乎已經惡化到了無以復加。
諸如投石車的加入,打破了風雨最後的一絲希望。
已經毫無疑問,西奈的守軍顯然已經非常深入地參與到了叛亂之中,縱然他們不是獨立行動,至少也應該是和某些陰謀分子的聯合。
想到這裡,風雨不禁有些後悔自己太過於輕視大食和西大陸人暗中的勾結。
對於權力的渴望,何況還有麥堅人的斡旋和資金方面的援助,陰謀原本就隨時都可能會在自己身邊展開。
然而連番的勝利,顯然讓帝國宰相過於樂觀,同時自信。這種樂觀和自信,讓他忽視了潛在的危險,更忽視了那些隱蔽的敵人。
當然,此刻已經無暇後悔,略略猶豫了一下,風雨伸出手來,想要拉住雪雅,就如同十年前那樣,保護美麗的女孩,殺出危險的困境。
可惜這一次,美麗的公主卻並沒有接受戰士的幫助,她走向了莉娜,並和她帶來的西大陸衛士在一起。
“殺出去!”
苦笑一聲,風雨躍身上馬,抽出了寶劍。
這樣也好吧!
這些襲擊者的目標是我,分開行動,也許纔是最安全的選擇。
隱隱的苦澀油然而生,卻立刻被帝國宰相壓制在了心底。
劍已出鞘,戰馬激昂,風雨突然發現,自己內心的熱血,再一次被危險和戰鬥激發,飛騰在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