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真準備設置遼東行省?”
在夜明珠點綴下有若白晝的書房內,李中慧驚訝地詢問風雨。
這次她匆匆返回聖京,原本是想應對麥堅參與戰爭的事情的,卻沒有想到風雨絕口不提麥堅的事情,反而和她商量起增設行省的事兒來。
“既然我已經將遼東納入帝國的領土,爲何不能夠在那裡設置行省?”
風雨順手摸了摸腦門。
不當家不知油鹽貴。
想當年,微末中的風雨雖然還不至於太過張揚,但是議論起朝政來,同樣是意氣飛揚、毫不留情,直到如今真的自己當上了帝國宰相之後,方纔明白治理家國的艱難了,每每望着自己腦門上越來越稠密的皺紋,便不由好笑曾經的少年猖狂。
“夫君要設置便設置,自然不會有任何人敢來質疑,怕只怕……”
李中慧有些猶豫地說道。
新增設一個行省,關係到的方方面面實在太大。
當初推行憲政時所設立的九大行省,更多是考慮到當時的權力格局,因此在聖龍人眼裡視爲不毛之地的高唐單獨成了一個行省,而經濟發達的三晉和揚州,卻分別劃分給了荊棘和齊魯。
如果現在新收復的遼東劃爲單獨的行省,那麼三晉和揚州勢必會要求自己的權力,而更早被囊括在帝國勢力範圍之內印月和西南半島,恐怕也會提出相應的要求,這無疑是一場大地震。
“我準備讓行省總督不再兼管軍事!”
風雨一如以往無法作出決斷時一樣,用手指彈了彈身旁的案几,沉思了片刻方纔擡頭,十分堅決地說道。
“這樣一來,豈不是要重新修改憲政了?”
李中慧有些不以爲然。雖然如今以風雨的權勢,完全可以隨意更改一些規矩,但是重新修改當年被天下人所確認,由天子所首肯的憲政,勢必會被很多人看作是一次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獨斷專行,更牽涉到很多人很多方面的利益糾葛,似乎有些多此一舉。
“沒有那麼麻煩!”
風雨揮了揮手道:
“早先便已經對帝國的軍隊進行了重整,如今除了咱們風雨軍的嫡系之外,也只有公孫飛揚、令狐智、朱全、杜紹權和張兆這五人手裡有一點兵權。其中,公孫飛揚和朱全都不是總督,這總督不能夠兼管軍事便和他們沒有太大的關係;令狐智是在我的支持下成爲江南行省總督的,我想他會更願意擔任主掌內政的總督然後進入閣僚,至於行省守備,完全可以由他所提名的令狐家族的人擔當;張兆是個聰明人,他應該很滿意河北行省總督的寶座,而且已經上表要求辭去兼任的河北行省守備一職;只剩下了杜紹權,他……”
風雨說到這裡沒有說下去,但是李中慧明白。
朱全僅僅是一個揚州節度使,在揚州還有一個謝誠牽制着,由不得他猖狂;令狐家族和公孫家族雖然不像幽燕世家、皇甫世家那般敗落,但是前者已經投靠了風雨,後者也不復當年的權勢,更何況對他們這樣的家族來說,讓一個子弟擔任總督另一個子弟擔任守備,不但不是不能夠接受的事情,相反還能夠解決很多利益的問題;張兆即沒有公孫、令狐這兩個家族那般根深蒂固,也不像朱全那樣白手起家,再加上他也確實沒有太大的野心,在風雨保證了幽燕世家的一些特權並且委任他爲河北行省總督之後,他便已經非常明確地放棄了擁兵自重的想法;剩下的杜紹權,原本是最麻煩的,畢竟嶺南山高皇帝遠,又沒有什麼太大的利益,若是杜紹權關起門來做土皇帝,聖京這邊還真是不好應付,可惜這傢伙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那就是出兵西南半島,結果軍隊被打得大敗,李中慧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風雨一定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機會,來加強聖京對於嶺南的控制。
“總之,青龍軍既然已經成爲帝國的守備部隊,那麼其他官員,便不能夠擔當總督之位的同時,干涉青龍軍的軍務;而各路統領,則直接受到朝廷的調撥,自然也無權同時指揮兩路兵馬!”
便在此時,風雨補充說道。
一聽這話,李中慧眼睛一亮,她終於知道風雨想要做什麼了。
那就是秋裡。
秋裡是風雨軍中的一個特殊存在。
早在風雨軍還沒有誕生,風雨還只是一個無名小卒的時候,秋裡和洛信便是風雨最爲親密的朋友。
而當聖龍歷七五三年的那場戰爭爆發之後,帝國喪失了五十萬大軍和他的皇帝,同時卻由於幾個倖存的年輕人,萌芽了另一支無敵的大軍和偉大的統帥,其中便包括秋裡。
之後,無論是奪取倫玉關還是解圍錦州,秋裡都參與其中,而最終讓風雨軍蓬勃壯大的涼州,更是在秋裡的指揮下奪取的,也正是那一戰,讓秋裡成爲了風雨軍無形中公認的副統帥,儘管無憂谷、李氏家族、白起、朱大壽等人的加入,最重要的是魏廖的血衣衛,使得風雨軍內部的權力逐漸形成了一個相互牽制的平衡系統,但是誰也無法否認秋裡在風雨軍中地位——也許秋帥和秋風軍統領,這兩個名詞,便是秋裡特殊地位的最好佐證。
更讓人擔憂的是,在張仲堅橫掃聖龍的那段歲月,是秋裡突襲了幽雲關,並煽動起帝國北方的民衆拿起了武器,嚴重動搖了帝國原本的根基。儘管這一切,都是在風雨的授意下進行,但是秋風軍的過度強大和失去了帝國傳統秩序的幽燕,卻總是讓有心人感覺到了其中所隱藏的危機。
“夫君是想讓秋帥擔任遼東總督?”
李中慧有些不太確定地探問。
杯酒釋兵權,如果行省總督不再執掌兵權,那麼秋裡擔任遼東總督,既可以就此離開秋風軍不再成爲威脅,同時以總督之尊,坐鎮一方,可謂極盡人臣之顯貴,無論怎麼說,風雨也算對得起這位相交微末、崛起草莽的好友了。
這樣的安排絕對兩全其美,若說還有什麼瑕疵,便是如今兵戈未止,便要讓如此良將解甲歸田,似乎不符合風雨的個性。
“不,我希望當倫玉關的大軍北上的時候,秋風軍將按照原計劃向西挺進,和北上的大軍會師於呼蘭的國度,所以遼東總督由逸如擔任!”
果然,風雨慢悠悠的話語,不但否決了李中慧的猜測,而且還突然給了妻子一個極其震撼的決定。
“什麼?這……”
李中慧幾乎要跳了起來。
她萬萬沒有想到風雨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遼東總督之位雖然顯赫,但是安置李氏家族最有才華的李逸如,無論從哪方面講,都絕對不是李中慧能夠接受的,從某種角度講,更是對李氏家族的一種沉重打擊,李中慧無法想象,在高鳳陽的財團受到抨擊的時候,李逸如又沒有了兵權,李氏家族將會出現怎樣衰微的慘象。
一時之間,李中慧甚至以爲風雨是想對李氏家族開刀。
“秋帥開拓了遼東之後,高麗國王上表歸順!但是風雨以爲,高麗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將成爲帝國北方重要的堡壘,爲了帝國在高麗的利益,同時也是爲了高麗的發展,也許應該讓這個王國擁有一位年富力強、奮發有爲,同時又和聖龍友好的國王才行!”
似乎早就預料到妻子的反應,風雨的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嘲弄的微笑。
“高麗王?”
風雨的話頓時化解了李中慧原本準備不顧一切的反對。
曾幾何時,復國,一直都是李氏家族數代人爲之奮鬥終生的願望,當年和風雨的聯盟,在很大程度上便是在這個願望的驅使下形成的,否則以李氏家族的富有,又何苦冒險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身上下如此大的賭注?
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風雨在帝國的權勢如日中天,身爲風雨軍主母的李中慧,雖然還時時刻刻都不得不爲家族的利益而憂心,爲風雨軍和李氏家族之間的平衡點而煩惱,但是下意識中卻越來越將自己當成了帝國的皇后,恢復李家在高麗的王位,這個願望,恐怕在李氏家族絕大多數年輕一代的心中,早就湮滅了。
直到如今風雨出言提醒,李中慧方纔打開了回憶的閘門,昔日父親抱着年幼的自己,指着那遙遠的地方,講述祖先的輝煌和坎坷,講述家族的盛衰和歷程,並堅定而且決然地發誓無論多少年,也要重返故土的神情,異常清晰地浮現在了李中慧的腦海中。
“高麗王?”
李中慧再次重複着喃喃這個名詞,注視着風雨的眼神有些迷離更有些幽怨。
讓李氏家族再次出現一個高麗王,無疑是風雨對李氏家族支持自己的巨大回報,也足以讓李中慧坦然面對自己的族人和祖先。
然而同時,用一個獨當一面的總督、一個手握兵權的大將,交換一個遠離聖龍軍隊、遠離聖龍政治的高麗王,對於現在初了風雨軍主母的李氏家族來說,卻又實在有些不甘。
“近來,安宇人在麥堅的支持下,居然登陸高麗,帝國是絕對不能夠坐視的。因此,我希望逸如能夠到任遼東之後,迅即揮戈南下,平定高麗!”
望着李中慧有些猶豫不決的模樣,風雨淡淡一笑道:
“中慧你糊塗了!日後,遼東總督當然不能夠兼管軍隊,但是歸順聖龍的高麗王,自然可以統率兵馬效力於聖龍,甚至爲一軍統帥又有何不可?”
“既然夫君已經決定了,中慧自然支持!”
李中慧微微頓了一頓。她知道風雨這麼一說,實際上便是等於讓李逸如在身爲高麗王的同時還兼任帝國的將軍,可以在戰時率軍出征,也可以列席帝國的軍方會議,這雖然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李氏家族對於聖龍軍隊的控制能力,卻也破例讓李家依舊能夠參與到帝國的軍政決策中來,無疑是一個很大的讓步。
當下,李氏家族的女皇雖然還有些猶豫,卻當即做出了決斷:
“難得宰相如此看重逸如,中慧便先代逸如謝了!”
“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氣!”
風雨笑着摟住了妻子的蠻腰,對於妻子能夠同意自己安置李氏家族的方案感到大爲高興,隨即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拍了拍腦門道:
“說到逸如,我差點忘了一件事情。剛纔血衣衛來了密報,說逸如在城外和風馨這個丫頭鬧了一點矛盾!”
“怎麼,風馨可有受傷?”
李中慧心中一緊。
雖然風雨一直無意稱帝,但是在大多數聖龍人的眼中,擁有着忠誠的軍隊、無可比擬的威望、萬人之上的權位,風雨可以說完全具備了一代君主的必需,位列九五的那一天只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因此,在這樣的當口,李中慧可不願意自己的弟弟和一位未來的公主結下什麼難解的恩怨,徒然給家族留下無窮的麻煩。
“哈哈,沒什麼!不過是兩個小孩子胡鬧罷了,你還信不過逸如的穩重?”
眼見李中慧有些緊張,風雨大聲笑着安慰道:
“其實讓風丫頭吃點虧也好!都已經是老姑娘了,卻還是整天瘋瘋癲癲,再這樣下去,只怕沒人敢娶她了!”
“小孩子?難道你很老了嗎?至於我們風大小姐,可就更不用宰相大人操心了,什麼時候她的身邊缺少過追求者?”
李中慧笑嗔着捶了丈夫一拳,心中卻是一動。
她不知道此刻風雨提及此事究竟有什麼深意,但是風李兩家親上加親的念頭,倒是一閃而過讓她心動不已。
不過,李家能力年齡和地位能夠和風馨匹配的,如今也只有李逸如一人,偏偏最近自己剛剛答應了拓跋家族的求親——在李中慧的心中,塔絲郡主雖然被李逸如迎娶,又和秋裡似乎關係密切,但終究不過是一個被征服國度的戰利品,根本不值一提,然而拓跋家族卻不同,他們是西北豪門,如今更是掌握着新建立的灰鷹軍團,貿然得罪這樣的家族可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情。
唉!
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李中慧任憑風雨擁抱着,美麗的小腦袋裡思緒卻百轉千回。
“什麼?誰說的?哪個混蛋說我要娶風馨這個瘋女人?”
剛剛返回聖京的李逸如,還沒有來得及喝上一口茶,便突然聽見屁顛屁顛跑來的李忠說,自己將要迎娶半天前打了一架的風馨,第一反應便是噴出剛剛含在嘴裡的茶水,隨即滿臉無辜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愣了半天,最終將十分兇狠而且懷疑的目光,掃視着自己的部下。
“這是從夫人那裡傳來的消息!”
眼見李逸如質疑自己的情報收集能力,李忠滿腹委屈地辯解道:
“現在不僅是宰相府,甚至外面的茶房酒肆,也都在議論這件事情,還說宰相召您回來,便是特地要給您和風……和渤海郡主舉辦婚禮的,結果滿城喜慶,還有不少官員已經先一步送來了賀禮!”
“一派胡言!”
李逸如壓根就不相信,首先風雨不可能爲了一件兒女婚事,便將鎮守一方的大將在戰事正酣的時候召回,其次姐姐李中慧也不至於對自己如此守口如瓶。
陰謀,一定有陰謀。
前任印月總督的雙眉微微皺起,迅即直覺到其中有某種讓人難以琢磨的陰謀存在。
“備馬,我要去見姐姐!”
當下,李逸如便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娶風馨,簡直是開玩笑!
李逸如對於風馨的惡感,倒不完全是因爲今日上午的那一場打鬥。
出身於聖龍的少年,從骨子裡的觀念還是十分傳統的聖龍人的觀念,根本無法接受一個姑娘家整天被一大羣男子追求卻泰然自若的行爲。
更何況,在印月這麼多年,他和副將趙亮相交莫逆,不自覺中對於這個讓自己的戰友失戀,黯然遠離聖龍的紅顏禍水,有着說不出的厭惡。
這種厭惡,在聖京見到身邊相伴着追求者的風馨之後,更加濃烈了——後方的愛人不能夠用情專一,正是前方用命的將士最大的忌諱,即便這僅僅是單方的暗戀。
所以,絕對不能夠娶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已經成爲了李逸如無比堅定的意志。
更何況,風李兩家的聯姻,實在是再敏感不過的事情了,尤其還涉及到被秋裡認爲妹妹的塔絲,和已經被姐姐應承下來的拓跋家族,一個不好,便是一場影響到家族的大事件,李逸如立刻想到要去宰相府和姐姐商議個妥帖才行。
可惜,就在李逸如決心爲了自己的婚姻幸福而付諸行動的時候,卻看見一個下人手持着一張帖子,快步走了進來,稟告道:
“少爺,高鳳陽大人求見?”
“他?”
李逸如揚了揚雙眉。
他想起了姐姐李中慧告誡自己的話,有心不想見這位如今身居戶部尚書高位的奸商,卻又覺得就這樣被人堵在家裡未免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