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如將軍,逸如將軍,還記得我嗎?我是韋朗達啊!”
得益於當初爲了幫助阿育王籌劃遠征聖龍的事宜,韋朗達是阿育王朝那幫養尊處優、坐井觀天的王公大臣中少有的熟悉聖龍帝國的人,這讓他此時在和李逸如的溝通中並不存在什麼語言的障礙。雖然異常諷刺的是當初爲了建功立業而學習的聖龍語如今卻成了情急保命的殺手鐗,不過已經無暇顧及其他的韋朗達,自然沒有工夫感慨。
這一刻他可以說是使勁了平生的力氣,居然一把推開了身邊擋道的同胞和執戈押解的遠征軍士兵,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李逸如的馬前,口中帶着哭腔哽咽的說道,雙手則死死的扯住李逸如的徵袍,任憑趕來的遠征軍士兵和李逸如身邊的衛士如何抽打,卻再也不肯放鬆。
“韋朗達?莫非是韋朗達大人?”
李逸如擡手阻止了有些惱羞成怒的遠征軍士兵亮出來的刀槍,仔細看了一看自己馬下的那個邋遢畏縮的中年人,不敢確信的問道。
策馬經過的他並沒有想到在這一大串長長的戰俘中居然有自己的熟人。此時的年輕都尉,剛剛下令將大捷的戰報送出,正躊躇滿志的視察着戰場,督促着自己的部下儘快整理好這些豐富的戰利品,然後撤離。
所以,當韋朗達一身狼狽不顧看押士兵所持的刀槍的威脅,拼盡全力衝上前來要和李逸如相認的時候,少年顯然愣了一愣。
對於韋朗達,李逸如曾經見過兩次。
一次是在高唐,當時風雨和李中慧新婚燕爾,正前往納木措度蜜月。不過這對一生都在征戰權謀中度過的夫妻,即便是成婚和蜜月也與衆不同,就在天下人都以爲這對年輕的伉儷沉浸在愛河之中的時候,風雨那令舉世震驚的遠征印月的大膽計劃,也正在不聲不響的運行之中。
風雨帶着李中慧前往納木措,固然是因爲那裡的風景確實美麗無比,但更爲重要的卻是不動聲色的肅清高唐的反對勢力和秘密會盟尼、丹、錫三國的使者,醞釀着隨後便展開的對印月半島的遠征。
因此,這在當時是一件非常機密的事情,很少有人知曉,只有風雨軍的高層和風雨的少數親信才知道,不過李逸如便是其中一個。
這倒不是當時李逸如在風雨軍中的地位有多麼顯要,主要還是因爲他是李中慧的族弟,加上當初在軒轅軍校的那飯和風雨的對話引起了風雨的注意和欣賞,所以被風雨破格納入了自己的近衛軍而追隨左右。
正是由於這樣的一個巧合,所以李逸如見到了被魏廖逮住的韋朗達。只不過此時的那位阿育王朝的名人,正值落魄之際,性命朝不保夕,畏畏縮鎖不堪入目,自然不會引起少年的注意,事實上自以爲絕無幸理的韋朗達,也同樣不可能去注意僅僅是因爲親戚的緣故而被風雨破格允許侍立左右的少年。
故而,李逸如和韋朗達的第一次相遇,其實僅僅是一個照面而已,當時雙方都沒有怎樣在意,甚至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事情,恐怕都不會留有什麼樣的印象。
真正讓李逸如和韋朗達開始有了交情的是在居薩羅城。
當韋朗達和李逸如第二次見面的時候,雙方的情形和第一次完全不同了。
當初侍立在聖龍帝國西北定涼侯身邊的少年,因爲風雨軍西線的意外失利而在危難之中脫穎而出,集合了突圍出來的風雨軍殘部,在居薩羅城屢戰屢勝,大敗印月大軍,從此成爲名揚天下的一代將星。
與此同時,當初被血衣衛擒住成爲階下之囚險些丟命的印月顯貴,在被狼狽驅逐出高唐之後,幾經曲折投靠了阿育王的寵妃金姬而重新獲得信任,面對着風雨軍咄咄逼人的威脅,四處奔波終於不辱使命,爲阿育王朝爭取到了相對有利的停戰協議,因此成爲了印月半島政治舞臺上活躍的名人。
正是這位阿育王的特使,從和風雨會面的色雷利馬不停蹄的趕赴千里之外的居薩羅,趕在風雨獲知自己殘留在東線的部下居然守住了居薩羅城而大爲懊悔有心撕毀已經簽署的協議之前,將阿育王朝和風雨軍停戰的消息傳遞過來,說服了阿育王朝中強硬派將領放棄了出於顏面而企圖繼續強攻居薩羅城的計劃,同時還單身一人進城和恰好已經感到難以爲繼的李逸如協商,讓困守孤城的風雨軍體面的離去,即保全了風雨軍的顏面,又挽救了停火協議,爲印月半島爭取到了和平。
應該說,當時正力圖在阿育王面前將功贖罪重新挽回地位的韋朗達,作爲阿育王朝負責同風雨軍接觸的使者,在這一階段活動得非常活躍,也十分盡責,充分表現出了他的外交才華,也正是通過這次接觸,給了李逸如很深的印象和完全不同於前次的感觀。更重要的是由於當時戰爭實際已經結束,又分別爲文武官員的兩人雖然身處敵對的兩個陣營,彼此之間卻不至於劍拔弩張,深懷戒心,因此在談判的過程中相處得非常融洽,甚至建立了那麼一點場面上的私人交情。
韋朗達如今寄予了全部希望的也正是這麼一點交情,雖然這種在場面上留下的交情他自己也清楚並不可靠,然而身處絕境的印月貴族,強烈的求生意識讓他無意中瞥到了李逸如之後,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說什麼也要搏一搏。
幸好,這一次韋朗達並沒有一如既往的倒黴。
“來人,請韋朗達大人到我的營寨來!”
當李逸如萬分驚訝的認出眼前這個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的俘虜居然就是當初從容不迫進入居薩羅城,向自己宣告風雨軍和阿育王朝停戰並且希望自己根據停戰協議撤離居薩羅的阿育王特使之後,他制止了自覺到失職的遠征軍士兵準備好好修理這個討厭的印月人的打算,反而命人以禮相待。
在這一刻,不能不感嘆命運的神奇。年輕的名將之所以如此決定,決非出於對韋朗達本人的什麼好感,純粹是心中突然一動,直覺感到象韋朗達這樣的印月重臣,理應知曉很多阿育王朝的機密,而這一切正是嚴重缺乏情報的聖龍遠征軍所急需的。
事實也確實如李逸如所料,甚至其收穫遠遠大於少年的預料,以至於在數百年後,投身於印月獨立運動的著名愛國詩人泰戈,寫下了這樣的憤怒詩句: “卑微的走狗搖尾乞憐,用自己的所知換取了殘喘,犧牲的是偉大的英雄,還有整個印月!”
此時的韋朗達,當然並不知道自己在數百年之後會隨着詩人的名句而成爲奸臣國賊的典型,甚至承擔了印月被聖龍人征服的大部分責任。僥倖看到了一絲生機的阿育王特使,如今能夠確定的只有一點,那就是看來命運女神尚沒有完全拋棄了自己—— 儘管在後來很多憤怒的印月人看來,這與其說是命運女神尚未拋棄韋朗達,倒不如說是無法預測芳心的女神在聖龍歷七五六年竟然如此偏心的傾向於聖龍人遠征軍,而真正遭到拋棄的卻是印月。
(由於當時適逢其會而且從血統看來似乎和聖龍、印月沒有太多瓜葛的西大陸人伊弗所作的回憶錄後來被廣爲流傳,再加上史學界爲尊者諱的傳統掩蓋了很多事實與真相,以至於後人形成了一個非常統一的看法,韋朗達和李逸如的這一次意外相逢,改變了整個印月半島的歷史,也令印月失去了最後一次挽救自己命運的大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