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在遠處黑暗的盡頭,一個巨大的白影掠空而來。
“是靈隼!”月紫瑤指着那個白影,怔怔地站起了身。
意識到了威脅,飛鳥一驚:“真是糟糕,又是這隻該死的大鳥!”
呼嘯的狂風撲面,他將楊樂天倚靠在樹幹上,仰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那隻大鳥的身形移動,諷刺地道:“哼,它的名字真沒起錯——靈隼,果然通靈,知道我們命不久矣,便乘虛而來。紫瑤姑娘,且看我飛鳥今日如何大戰惡隼!”
說話間,飛鳥已抽出了伏魔刀,瞄準那對滑翔而下的巨大雙翼。便在這時,他的小腿忽被什麼東西絆住了。他下意識地一踢,沒有踢開,這才低頭去看,原來是那南疆少女。
月紫瑤被那勁風吹得東倒西歪,不得不跪在地上,壓低重心來平衡身體,而那雙雋秀的手卻死死地抓住了飛鳥的小腿,眼神乞求:“不能殺它!靈隼是指引鳥。無路經中說,若想出這地下迷林,非要這靈隼引路不可。它死了,我們誰也出不去了!”
“真的?”飛鳥驚詫。
“果真如此,你怎麼不早說……”另一個低低嗔怪的聲音,伴着呼嘯的風聲吹入耳畔。樹下,青衣俠客咧開了蒼白髮皺的脣角,宛如干枯的花瓣綻放。
“樂天!”
“大哥!”
月紫瑤和飛鳥同時回眸,但見楊樂天單手撐着樹幹站了起來,他從胸間吐納出一口真氣,不由將視線移向了頭頂的白色大鳥。
靈隼的雙翼宛如兩面船帆,乘風而下,一根根如桅杆的翎羽斜生其上。而那一襲龐大的身軀被木牌所發散出的白光所籠罩,在空中如一顆銀白炮彈似地燃燒起來。
隨着靈隼的逼近,耳邊的風聲越發隆隆鳴響,湮沒了飛鳥和月紫瑤的語聲。楊樂天見勢不妙,抓起傲霜劍飛身橫掠過來,一劍斜封,用那搖搖欲墜之軀擋在兄弟和少女身前。
“你們快找地方躲起來!”楊樂天吶喊着,舉手揮灑之間,抖落出無數的劍花,擋住了迎面呼嘯而來的風勢。
“我不走!”飛鳥執拗地攥緊刀柄,“啪嚓!”一聲,迅疾地將一節被狂風捲起的樹枝斬爲兩段。旋即他縱步一躍,靠在楊樂天的身後,大喝:“兄弟並肩,無往不利!”
“義弟!”眼看靈隼就要俯衝到頭頂,楊樂天來不及規勸身後的兄弟,他咬了咬牙,忽的眼神一厲,殺意瀰漫:“好,今日你我兄弟就並肩作戰!”
然而,就在兩人背靠背、肩並肩準備全力迎敵的之時,那大鳥突然長鳴之聲,俯衝之勢驟停,雙手憑空一蹬,閃進那道金色的光束之中。
瞬間,金光照亮了大鳥脖頸上的白色絨毛,在光影中如柳絮般地輕顫。那靈隼脖頸一挺,身子向後仰去,探出雙爪,飛快地抓起地上發光的木牌,“呼”地一下,落足於一根橫倒的腐木之上,收攏了翅膀。
楊樂天怔了一下,手中的傲霜劍發了一聲低鳴,點向靈隼的那生滿硬翎的寬大胸脯。
巨大的鳥兒就佇立在離他們三人不到兩丈的地方,那略顯窄小的頭如鴿子般地扭動了幾周,忽然定在了少女的方向。是的,靈隼正凝着剛剛爬起來的南疆少女,若有所期地垂下了碩大的翅膀。
月紫瑤愣住了,癡癡地道:“靈隼,怎麼會……”她忽然一拍大腿,大叫:“我知道了,是那木牌發出的金光召喚來了靈隼。它是一隻指引鳥,它是我們的朋友!”
微微一笑,楊樂天表示認可,這便不緊不慢地收起了傲霜劍。“嚓——”,薄如玄冰的劍劃過堅硬的鞘壁,發出了一聲金屬摩擦時的脆響。
“大哥!”聽見楊樂天收起兵刃,飛鳥不安地喚了一聲。顯然,他並不贊同月紫瑤的說法,所以,他仍提着伏魔刀,警覺地盯着靈隼的一舉一動。這時,靈隼將翅膀垂得更低,並恭敬地曲下了長頸。
“它是想讓我們上去?”飛鳥不可思議地問。
“我想它正有此意。”點點頭,楊樂天溫和地笑了:“走吧,我們不要辜負了這靈隼的一番好意。”
“太好了,太好了!”月紫瑤拍手跺足,跳着跑了過去,“我還是第一次騎這麼大的鳥兒呢?你們快來啊!”
她興奮地躍上鳥背,揮着手,招呼着還站在地上慢吞吞的兩個男人。楊樂天應邀上前,只是,他剛一靠近那靈隼,靈隼便忽悠一下擡起翅膀,揚了他一臉的塵土,似乎不大歡迎這位不速之客。
“讓我試試。”飛鳥自告奮勇,先收了伏魔刀,然後向着靈隼禮貌地點了點頭,“鳥兒,鳥兒,我知道你是隻通靈的鳥,定會同意載我一程的吧?”
“嘎——”
待飛鳥一語剛落,靈隼嘶叫了一聲,用短而尖的喙向着他的頭頂啄去。剎那間,飛鳥點足後退,輕輕鬆鬆地避開了這一凌厲的襲擊。然而,他仍是不甘心地瞪了那扁毛畜生一眼,恨不得一刀將它的頭顱斬落下來。
“算了,義弟。說到底,它只不過是一隻鳥罷了。”楊樂天踱了兩步,手掌壓在飛鳥的肩頭借力支持,指尖不爲察覺地抖了一下。之後,他在飛鳥耳邊低語了幾句,旋即閉上眼睛,微微凝了一下神,即刻又睜開,轉頭,望進靈隼如豆子般凸起的眸子裡。
楊樂天深邃的眼中似有閃亮的東西,似冰雪般晶瑩,如一支箭般射向了大鳥的眸子,傳遞着友好和善的情感。在他的臉上,始終洋溢着如陽光般溫暖的笑容,連坐在鳥背上的少女都被這溫暖融化了一般,含羞帶怯地看着地上的俠客。
楊樂天漸漸走進了靈隼,一邊張開了五指,在鳥兒的眸前轉動,又倏地收攏,抓起了一團空氣,拋出。彷彿被什麼莫名的東西擊中,靈隼哆嗦了一下,碩大的翅膀如梯子一般地垂下,與地面相接。
“謝了。”楊樂天眼光一亮,提起青衣,縱身躍上了鳥背。
“好棒!”月紫瑤拍手大叫,雙臂順勢滑入身前楊樂天的腰際,緊緊環住,驚喜地問:“樂天,你是怎麼做到的?”
“噓……這是個秘密。”楊樂天學着少女的口吻,拍了拍交疊在他腹間的手。
現在,只剩下飛鳥一個人在地上鬱悶,他的大哥和那南疆少女都已經在鳥背上了,唯有他還挎着刀杵在地上,看着靈隼展開翅膀,準備騰空而起。
“哼,難道這隻該死的鳥真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鬼地方?”飛鳥不甘心地握緊了黝黑的刀鞘。但是,他的大哥又怎會拋下他一個人。楊樂天將剛緩過來的一絲真氣聚在掌心裡,用手掌撫摸着鳥背上的翎羽,將溫暖的氣息輸入靈隼的體內。漸漸地,靈隼剛剛揚起的翅膀耷掩下來,安安靜靜地伏在地上。
這時,楊樂天向地上發呆的人遞了一個淡淡的眼色。飛鳥向大哥點了點頭,會意地縱躍上鳥背。楊樂天那雙溫暖的大手浮貼在靈隼的脊背之上,用真氣舒緩着它龐大的身軀,而靈隼也很安靜地享受着,不在乎脊背上又多了一個人的重力。
“我們走吧,靈隼。”
被俠客輕輕一拍,靈隼剛欲垂下的眼皮倏地睜開,“嘎——”地仰頭向天長鳴一聲,抖索起翅膀,向着漫步邊際的黑空中翱翔而去。
光芒還在閃耀,只不過是在靈隼的爪中。它的一對紅爪扣住木牌的背面,將有繁複花紋的正面照向大地。腳下光芒萬丈,身形處在暗影之中,三人坐在靈隼之上,仿若置身於黑夜和白晝的交匯點。
“哇,好棒哦,好好玩!”月紫瑤在楊樂天的耳後鼓譟着,“樂天,你看地上的風景多壯觀啊。”
微微點頭,坐在少女前面的楊樂天默默調息着,沒有說話。獵獵的風在他耳際呼嘯,揚起了他肩頭輕飄飄的髮尾,慢慢地,青衣俠客看倦了遠處空濛的黑漆,有些無聊地垂下頭,俯瞰大地。
地面上,是一望無際綠油油的密林,高低錯落,怪枝橫生。在那裡面,有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仍是黑漆一片。他知道,就在那些陰影中隱藏着各種看不見的危險。他也慶幸着,他們能平安離開了那些危險。
前方,是大片的水澤,如鏡子般地倒映着一掠而過的靈隼,將他們三個人的影子扭曲得變了形狀。
看見奇怪的影子,楊樂天索然一笑,忽然那笑容又是一僵,他銳利的目光注意到了水面上陸續浮起的亮點。那些亮點是鱷魚的眼睛,一個個如瑪瑙般得閃亮,正迸射着貪婪和垂涎的光。
楊樂天雖然並不怕那些鱷魚,但當他看見那一塊塊黃色的泥沼時,心底還是不由泛出了一陣惡寒。這時,他胸前的絞痛也配合地叫囂起來。俠客將放在少女腕間的手掌移向自己的胸口,狠命地抓起那裡的布料,似要攆碎一般地拉扯。
凜冽如刀的風打透了他單薄的青衫,寬大的衣袖兜風鼓脹起來,在衣袖下,大地的光芒隨之黯淡。到了最後,所有的光芒都聚成了一個小點,在靈隼的爪中亮了一下,熄滅了。
“啊!怎麼會滅了?”月紫瑤忽然扣緊了楊樂天的腰際,將頭壓在身前男人的肩膀上,不安地問。
楊樂天掩飾着痛苦,勉力答道:“沒關係,我剛纔在木牌中灌注的功力有限,這時滅了也算正常。”
“可不是,那些光能撐到現在已是不錯了。”飛鳥忽然開口補充。
月紫瑤慌了神經:“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聽天由命,但願這是隻靈鳥。”飛鳥隨口道。
在靈隼上,三人依次而坐,楊樂天坐在最前,飛鳥護尾,兩個男人把月紫瑤夾在了中間。所以,後面的兩個人都看不到最前面的俠客緊擰着的眉頭和那因隱忍而扭曲的五官。唯有楊樂天自己知道,他是被那木牌爆發時的力量震傷了肺腑,一時半刻是恢復不得的。
“別急,這靈隼自然會帶我們到想去的地方。”過了一陣,楊樂天才感到那胸間的痛稍微緩和,喘過一口氣,回答。
“你是說,它會帶我們去縹緲峰?”月紫瑤攆動着一小撮從俠客肩頭飛揚過來的碎髮,露出了一個調皮的笑容。
“呃……”楊樂天痛極的呻吟溜出了脣邊。
“喂,你怎麼了?”
“很疼。”楊樂天捂着胸口,彎下腰去。
“哪裡疼?”
“我……”楊樂天破碎地笑出了聲:“頭髮,我的頭髮快斷了。”
“這樣啊……”黑暗中,月紫瑤的手指感到一勒,意識到被她攆住的那撮髮尾正繃得筆直,慌忙鬆開了,道歉:“對、對不起。”
“無礙。”
楊樂天剛剛是故意彎下腰,來掩蓋他說漏了嘴。這刻,他剛挺起身,便聽到身後的少女又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哎呀,你看那是什麼?”
“嗯?”楊樂天詫異擡頭,轉眼望去,但見在虛空的一隅、那無盡的黑色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個不和諧的白點,連成一串。
“那是什麼?”飛鳥也注意到了那些不尋常的東西,說出了楊樂天心中的疑問——那是什麼?那些飄在半空中的,會是什麼?
奇怪的是,那些東西沒有翅膀,卻能懸浮在半空;沒有雙腿,卻能一蹦一跳。楊樂天眉頭深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前方虛空中的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