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片寧靜,靜得彷彿令人窒息。陸峰與琳兒相對而坐,琳兒沒有回答,陸峰就這麼幹瞪眼地等着。終於,陸峰放下面子,先開了口:“琳兒,你娘平日是怎麼待你的,她待你好麼?”
“師父她……待琳兒很好。”
“師父?”陸峰心頭一寒,問:“你是這樣稱呼你孃的?”
琳兒點點頭,“自琳兒懂事以來,就這樣叫了。”
陸峰拍案而起,怒叱:“哼,還說什麼她待你很好。她這個毒婦,你這一劍還不是拜她所賜!”
“不許侮辱我娘,你根本沒這個資格!”琳兒登時起身,似水地眸子迸出了火藥的味道。
“放肆!”陸峰牛目一瞪,“啪”的一掌摑在琳兒臉上。他堂堂天神教的神尊,豈容一個小丫頭這麼沒大沒小。
琳兒被掌風擊得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她揚起腫脹發紫的面頰,灼灼的眼眸中盡是恨意,“夠了,神尊!琳兒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憐憫。”
“不識好歹!”陸峰氣呼呼地衝出屋去,再也沒有心情理會他的女兒。
琳兒怔怔地癱坐在地上,獨自體味着從臉上鑽到心裡的痛,不禁一陣難過。她起身去開了窗,讓冰冷刺骨的夜風打在她發燙的面頰,凝固她眶中的淚花,凍結她煩亂的心緒。
爲什麼?爲什麼還要留在這裡,這裡除了帶給她屈辱,還有什麼?難不成是爲了陸峰,那個所謂的父親?或者是依戀父親給自己療傷時的片刻溫存?
琳兒擡手觸到胸前的劍傷,雖還有些疼痛,但以無大礙了,可是爲什麼陸峰還是天天輸真氣給她?琳兒抹了抹淚,其實這幾天她還是對陸峰心存感激的。不過,她確實該走了,還有許多人爲她擔心。
不如就是現在,藉着月色,離開這裡。
琳兒下定主意,推開屋門。冷風撲面的剎那,一種莫名的衝動扯住了她的腳踝,她回頭流盼了一眼,那依依不捨的神采稍縱即逝,之後絕然跨出門檻。
半輪新月,一抹微雲,沉沉的夜色恰好給了琳兒最佳的掩護。她穿過院子,一路沿着石階向下跑,儘管不辨方向,也不知身在何處,但琳兒堅信,只要一路下行,必可逃離魔教。
怎料,前方的石階轉了方向,改爲盤山上行。琳兒有些心慌,只得跟着石階繼續走。驀然擡頭,眼前出現了一間側殿,琳兒遠遠可見殿內影影綽綽的燭光和窗紙上剪影的晃動。
“還沒睡?”琳兒不由心生好奇,於是她放輕腳步,來到了窗下。
“事情……你是怎麼做的!”明顯帶着戾氣的聲音,琳兒頓時心驚:“這個聲音……不是爹麼?”她忍不住好奇,用小指捅破了窗紙,從孔中窺視。
“楊雲仇!”琳兒心頭一緊,那白虎面窗而立,幾乎能看到琳兒的眼睛。琳兒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
這時,殿內傳來了斷斷續續的語聲,琳兒平了平心境,又把眼睛探到方纔的窗孔之上。
“義父,孩兒一切按計劃執行,十分順利。”
“計劃?果然是計劃!你把我的話當作耳邊風麼?”陸峰一個凌厲的眼神遞過,登時把正在居功自傲的白虎逼得跪了下去。
“孩兒不敢,吳家的人現今活得很好。”楊雲仇不服氣地辯駁着。
“哼,你傷了吳陰天吧,還要一網打盡!”陸峰指着楊雲仇的鼻尖,冷喝:“你不會那麼健忘吧?”
楊雲仇解釋:“義父息怒,這次孩兒原本是想試探他們的武功,也好了解敵人的實力。怎料他們如此不堪一擊,這才誤傷了吳陰天。”
殿外,窗下的琳兒聽得心驚:“楊雲仇傷了陰天大哥麼,他們真的這麼快就來攻打天神教了?”
殿內又傳來了陸峰的訓斥:“仇兒,四個人當中義父最看好你,你是知道的。不過做事要把握好分寸,若然對義父有所隱瞞,後果你未必承擔得起。”
楊雲仇低眉順目,跪地撐拳,“孩兒絕不敢對義父有任何隱瞞。”
“嗯,不要妄想可以做逃過我眼睛的事情!”陸峰發出了危險的警告,楊雲仇嚇得臉色發青,雙肩微微顫抖。
殿內的空氣瞬間壓抑下來,陸峰沉吟了片刻,望着跪在地上的白虎,忽然皺了皺眉,似乎又念起什麼,問:“仇兒,我交代你去查煙雨六絕,進展如何了?”
“孩兒已查明這本武林秘笈確在楊樂天手中。只不過……”
“什麼?”
“楊樂天自武林大會後便不知去向。”
一語到此,陸峰厲叱一聲:“哼,好大的膽子!”三顆銀針順袖而出,幻化鋒芒。
背上重衣瞬間被冷汗打透,楊雲仇眼見三道光芒及至面前,以爲是衝着自己而來,不想那銀針一閃,直逼向窗外。待到聽到窗外“啊”的一聲驚呼,他才恍悟,其實他早該知道窗外有人,只是剛纔神經太過緊張。
“嗤嗤嗤——”,窗外之人的確中了銀針,三顆不過一寸半長的銀針,卻有寸許深入肉裡。只不過,那中針之人並非琳兒,卻是一個黑衣人。
就在剛剛的危急時刻,琳兒卻是毫無防備。突然間,一個寬大的手臂由她身後伸過來,抱緊她,琳兒這才失聲驚呼,她並不知道與此同時三顆銀針也正逼射而來。琳兒這一出聲,黑衣人立刻捂住琳兒的口齒,隨即猛一轉身,三顆銀針就不偏不倚地釘在這黑衣人的左臂之上。他不加理會,只卷着琳兒的身體縱身躍上三丈多高的房脊,身子剛一落定,這黑衣人便攜着琳兒,以流星飛矢的速度迂迴於高屋建瓴之上。
獵獵的風聲在耳邊呼嘯,琳兒腦中一片空白,有溫熱的液體濺到她的臉上,琳兒隨手一抹,竟是觸目的暗紅。
轉眼間,二人來到一座院落,黑衣人身形下墜,穩穩落於庭院之中,但她並沒有放下琳兒,依舊用右臂緊緊地環住她,兩人飛躍已到那樓閣石階之上,黑衣人一伸手進了屋,轉手又關上房門,這才鬆開琳兒。
琳兒被個陌生人摟得這般緊,已然又羞又憤,忍不住喝道:“你是誰?”但見火光閃動,黑衣人用火摺子燃起了桌邊長蠟,燭光映到他的臉上,明暗不定。
“是你!”琳兒微微一怔,站定她面前的黑衣人竟是夜裡歡。
夜裡歡瞥了琳兒一眼,有如冷電暴射。琳兒一時愣在當地,答不上話,只是默默地注視着他。
但見他不緊不慢地坐到椅上,捏着衣袖邊角猛勁一發,整條衣袖即被扯落。琳兒心中怦地一跳,那是什麼?銀針!三顆銀針在小臂上排列得整整齊齊,周圍的皮膚已經暈出淤黑。
“啪”手掌擊在小臂之上,銀針即被震出,“叮、叮、叮”三聲落地的輕響,再看那條手臂,纖細的針孔中竟然淌出了黑色的液體。
“針頭帶毒!”琳兒看得觸目驚心,她恍悟、她愧疚,眸中酸脹:“原來剛纔爲了救我,他替我擋了毒針。而我居然還那樣吼他……”
燭光下,夜裡歡取出一藍色瓶子,在傷口處灑上少許白色藥粉,再用剛剛扯下的布條纏了兩圈,繫牢。
這一切,琳兒都看在眼裡,她很想走過去幫他,然而,他那一身冷冰冰的寒意,卻一次次的令她望而卻步,那是殺手天生的氣質。可是,既然他是殺手,爲什麼要三番兩次的相救於她,任琳兒怎麼也想不明白。
夜裡歡長身而起,冷冷地道:“這裡是玄武壇,你最好乖乖地呆在這屋子裡,不要給我添麻煩!”說罷,與琳兒擦肩而過,就這樣淡漠地離去。
屋中又留下了琳兒一個人,這和一個時辰前並無太大分別,只是這個屋子比起總壇那裡不僅小了許多,還甚爲簡潔樸素。屋內只有一張牀,半張方桌和兩張敞椅而已,卻與富麗堂皇的外牆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夜深了,琳兒獨自倚在牀邊,想起楊樂天失蹤的消息,心中惴惴不安:“樂天,你去了哪裡?爲什麼不來找我呢,好想你啊……你該不會是遭遇不測……”她就這樣胡思亂想着,一陣思念,一陣擔心,一陣自我安慰。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子漸漸乏了,便不自覺偏轉身子,順勢躺下。
不經意間,手邊觸碰到了一塊冷冰冰的東西,琳兒隨手拾起,那個東西猛地一亮,觸痛了琳兒的雙眸。
“啊!這……”琳兒陡然間出了一身冷汗,握着那寒芒畢露的利刃,顫抖起來。眼前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而是一柄雙面利刃,比匕首要小上兩倍,精緻小巧,兩側都開了刃,刃鋒很尖,沒有木柄。
“是他?是他!”琳兒猛然憶起當日吳雨燕在無名山莊所言:“崇陽派一夜之間被人滅門,一個活口未留,死者是被一柄雙面利刃一記刺穿喉嚨,且力道相同,每個都深入頸內半寸餘長,不多不少……他們全部死於一人之手。”
琳兒如夢初醒:“玄武壇?那麼這間房……這張牀——這裡是他的房間!”
直到天現曙色,晨曦漸明,琳兒才慢慢垂下沉重的眼皮。然而,她在夢中依舊是驚魂未定,似夢似醒。當她再次擡起的睫毛,日頭已爬到了天頂,明亮的白光透過窗紙打進來,刺得琳兒睜不開眼睛。
便在此時,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響起,琳兒身子一震,登時從牀上坐了起來。
“夜哥哥,你在裡面麼?”
甜美動聽,宛如黃鶯出谷,這不是香香的聲音麼,琳兒記憶猶新。但是她不能出去,這絕不是和她會面的時機,即使香香可能一直在惦念着她。琳兒這樣想着,便莫不作聲,輕步移到門後。果然,門栓沒有鎖牢,香香一用力,兩扇房門就敞開來,門板瞬時向琳兒欺來,直到貼到她的身上。
“香香!”一個冰冷的聲音自空中飛來。香香一隻腳剛跨進門檻,夜裡歡便出現在她身後。
香香甜甜一笑,回身迎了上來,“夜哥哥!我正好來找你。”
“怎麼,有尋譽陪你還來找我?”夜裡歡駐足。
香香漲紅了臉,“夜哥哥又取笑香香啊,人家可是有正經事情求你呢,這次你一定要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