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女子在邁上崖頂最後一個石階時,一個踉蹌蹭破了手上的皮,她顧不上手心擦破的血,掙扎起身,跑到所有跪地教徒的最前面,大口地喘着氣。
“不、不……”
“香蘭,有話慢慢說。”楊樂天看見香蘭惶急的神色,更加劇了剛剛不詳的猜測,心裡瞬間揪了起來——奇怪,這香蘭乃是寒兒的婢女,負責照顧寒兒的飲食起居,應該領着寒兒呆在青龍殿附近纔對,今日怎麼會跑到這崖頂來了?難道真是……
“是不是寒兒病了?”琳兒卻不如丈夫沉得住氣,忍不住問。
“寒、寒兒他……”香蘭瞪着驚恐的眼睛,因氣息急促而回不上主子的話。
婢女香蘭的吞吞吐吐,令高石上的教主心急如焚。楊樂天憤憤握緊了拳頭,飛身縱下高石,將一道真氣打在婢女的後心上。
“好了沒有?快說!”楊樂天命令。
那婢女肩頭一鬆,登時頂出一句話來:“小少爺沒病,是不見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楊樂天夫婦同時變了臉色。
“是三天前……”香蘭抖着嘴脣。
“什麼,寒兒都失蹤三天了?”楊樂天腦中“嗡”地一響,不禁暗暗自責,這三日來,他只顧着和夜裡歡一決高下,竟是自從少林寺回來後,一次也沒去看過兒子。
香蘭點點頭,抽泣道:“那天,我收到老爹病重的消息,本想向夫人告假,但當日大家都去山腳應戰了,於是我就把寒兒託付給了新來的婢女夏荷,偷偷回鄉去了。哪知今天我從鄉下趕回來的時候,就發現……發現夏荷死在少爺房裡,小少爺也不見了。”她說到此處,身子已抖成一團,不斷磕頭哀求:“是香蘭該死,夫人饒命,教主饒命,饒命。”
“寒兒,寒兒……”琳兒目中空洞,突然像失了魂魄一般,喃喃念着兒子的名字。
“琳兒,別怕,寒兒會沒事的。”聽到兒子失蹤的消息,楊樂天儘管痛心疾首,但他仍盡力安慰無法冷定下來的妻子。
皺了皺眉,楊樂天又低頭問那婢女:“除了夏荷死了,屋中可留下其他線索?”
“對,對,我在少爺的牀上發現了這個,奴婢也不認得字。”經這一提醒,香蘭頓時從恐懼中恍然,她從衣間摸出一張紙,哆嗦着。
楊樂天一把扯過香蘭手中的紙,急忙展平,但見紙上的一串小楷墨字,雋秀俊逸。“該死!”他捏着信紙的手指在顫抖。
“亡!”琳兒的脣齒也隨着那張信紙在顫,目光定格在這最後一個“亡”字上,身子驀地軟了下來。
“沒事的,寒兒會沒事的,沒事的。”楊樂天及時扶住妻子,嘴裡不斷重複着那句“沒事”,彷彿也是在對他自己說着。
“真的會沒事?”琳兒驚恐地盯着丈夫已然蒼白的臉,長長的眼睫在輕輕顫抖,“那柳飛揚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寒兒落在他手裡……寒兒,寒兒還那麼小……”
“別怕,琳兒。寒兒是我兒子,我不會讓兒子出事。”楊樂天目光堅毅,他不再懷疑寒兒的出身。其實,即使落花昨晚不來向他坦白,他也相信琳兒,不會再懷疑。
然而,如果落花不來道歉,他的義弟也不會答應。昨晚,飛鳥陪着落花,來特意感謝他的大哥,並向楊樂天負荊請罪。
落花親口承認,她爲儘快擺脫吳陰天,故意抹黑琳兒和夜裡歡,以和楊樂天達成交換條件。楊樂天聽了以後只皺了皺眉,旋即一笑淡然。這件事,雙方都有責任,若不是自己的猜疑,又如何會讓落花有可乘之機?所以,他也不會與落花計較。
“樂天,寒兒不能有事,你也不能有任何閃失,答應我要帶着寒兒平安歸來,好麼?”
有些害怕的,琳兒不得不將心裡的擔憂說出了口。
楊樂天點點頭,擡手撫上妻子那張蒼白的臉,憐惜地道:“你也好好照顧自己。”他轉頭看向飛鳥,“義弟,拜託你幫我在天神教照顧琳兒。”
“怎麼?你又要獨闖?”飛鳥詫異,縱上一步,按緊腰間的佩刀,“大哥,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去,順便爲武林除害!”江武興從幾名黑袍教徒中鑽出來。
楊樂天眼神一肅,“不,你們都不要去,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會處理。”
飛鳥不解,“大哥,我是你義弟,寒兒出事,就是我的侄兒有難。怎麼,見外了不成?”
“不是的,義弟。”楊樂天沉了口氣,命香蘭先扶着琳兒回去休息,待看着琳兒走遠,才轉頭向飛鳥解釋,“這次擺明又是柳飛揚的請君入甕之計,可能很危險。”
“大哥,你知道如此,還一個人自投羅網?你上次獨闖高昌水牢,不就領教過柳飛揚的鐵牢陷阱了麼?都吃了一回苦頭,這次還敢不帶上兄弟?”飛鳥憤憤然,抽出了伏魔刀,在袍子上比劃,“楊樂天,你是不是不把我當兄弟,假如是,我可真的和你割袍斷義。”
這是威脅麼?——楊樂天苦笑着,他了解即便是此刻不答應飛鳥的請求,他的義弟恐怕也會偷偷跟去,可是他剛看到飛鳥和落花有情人成了眷屬,又怎捨得讓這對情侶再次經歷生死離別?
不,絕對不能!
他在心裡給了一個否定的答案,扭頭看向義弟身邊的女人,遞了一個意味頗深的眼神,結果,楊樂天滿意地得到了一個深深的微笑。於是,他放心了,他知道那毒女人有辦法拴住身邊的男人。
“好吧,我們兄弟就一道去。”楊樂天答應了飛鳥的請求,但是無論如何,他也不同意江武興跟去冒險。
他說,那是他的家事,他和江武興沒有這個交情。於是,江武興氣得臉紅脖子粗,揮拳向着他正在流血的額角打去。楊樂天沒有躲閃,幸好被吳雨燕及時阻攔,避免了一場毀容的危機。
“楊樂天,我只想讓你清醒清醒!”
江武興最後的警告迴盪在他耳邊,崖頂已經沒有了其餘的人,沁兒扶着夜裡歡走了,教衆們紛紛散去,連他的義弟飛鳥也被落花拉走了。
楊樂天對着空中的飛霜冷笑,他只想得到片刻的喘息。可惜,那個柳飛揚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時間。
“哈哈哈……哈哈哈……”
張狂的笑聲揚起了陰黴的空氣,萬柳山莊的密室內,柳飛揚正端着一個碗,碗中明晃晃的半碗血水映着他那張妖精似的臉。
“主上,這血涼了可就腥氣了。”吳陰天諂媚地指着碗中的東西。
柳飛揚斜眼看他,“怎麼,鬼面,好像你比我還心急?”
“鬼面不敢。”吳陰天身子一抖,忙跪地磕頭,“主上就是借鬼面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這血的心思。”
“哈,諒你也沒這個膽子。”昂起頭,柳飛揚將碗中的東西一飲而盡。他用食指抹了抹脣角的溼潤,貪戀地將指頭放進脣中吮吸,“嗯,這玄魂之血的味道果然非凡,和一般人血的味道不同。”
吳陰天聞言登時聳起了耳朵,追問:“那主上這幾日可是感到這血有什麼特別的效果?”
柳飛揚合上雙目,調動剛喝下的血魄之氣,半晌,他睜眼點了點頭,略帶疲倦,“還不錯,六天下來,我已感到體內有幾股血脈蠢蠢欲動,還有一股特別的力量在丹田匯聚。只不過,每每調用完丹田之力,便會覺得身子特別疲乏。”
衣袖下的手指抖了一下,吳陰天心中有了些許的興奮——是沁兒給的藥奏效了麼?那藥雖帶着死魚的腥氣,但摻入這血中,柳飛揚便不知不覺地喝下了。嘿嘿,柳飛揚,你離死不遠了吧。
“鬼面,去再拿一碗血來給我。”又閉目緩了一下神,柳飛揚忽然吩咐。
吳陰天一怔,回道:“主上,今日不能再來了。”
“怎麼?是那男孩快不行了,還是你不夠精心餵養?”柳飛揚挑起眉梢,緩緩問道,用純金的扳指輕輕擊着寒玉的玉座扶手,發出“叩、叩、叩”的聲音。
這聲音幾乎要擊碎吳陰天的苦膽,他連連搖頭,“不是的,不是的。鬼面已經給他吃了當歸、人蔘等數種補血的藥材,可是每日晨時從他體內取上這一碗血,對於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恐怕快吃不消了。”
“呵,快吃不消的是你吧?你說一碗,怎麼每次送來的只有半碗,那另一半呢?”柳飛揚繼續敲着扳指。
“另一半?”吳陰天的眼珠咕嚕一轉,登時四肢僵麻,不敢動彈。那腥臭的蠱毒柳飛揚倒是沒嚐出來,可是這私吞苛扣的帽子罩下來,也能馬上要了他的小命。
“沒有,沒有。主上若是不信,我馬上把那男孩扛過來,給主上過目。”
“不必了。”柳飛揚走下玉座,回頭對着吳陰天戲謔地一笑,“鬼面,回去換條褲子吧,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嗯?”
“是,是。”
待柳飛揚消失在那扇沉重的石門後,吳陰天才哆嗦着向着自己褲襠一摸——幹鬆鬆的,什麼也沒有!他登時氣得直翻白眼,他想着現在柳飛揚一定在地面上嘲笑着他。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恨,最終,眸中黑色的瞳仁縮成了一條線,憤恨的怒火在那條線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