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說,是不是吳陰天又要耍什麼花招,你知道多少?”
“對於他的事,我一無所知,即便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女子頓了頓,擡起一對水亮的眼睛,“我只想提醒你,你最好和琳兒形影不離。”說到最後四個字時,她心中忽然有了莫名的感情,反正不是很舒服。
“好,琳兒的事我姑且相信你。”楊樂天點頭,轉而語聲一冷,“但是,你爲何要我出手救你,又假借琳兒的名義引我來到這地下泉洞,你最好乖乖給我講清楚。”
“我……我是想借刀殺人。”女子說了與在妓院廂房內相同的話。
楊樂天冷笑:“你想讓我殺了少林的那個敗類,與少林結下樑子?”
被楊樂天一語道破,女子只得點頭,有些後怕地攏了攏身上的羅裙。什麼賣身葬父的可憐身世,什麼被少林的禿驢一百兩包下,完全是做戲給楊樂天看。然而,她臉上的傷痕,身體的赤裸,這些犧牲可不是假的。那個時候,若是楊樂天再晚來一步,恐怕她爲了保住貞潔,不得不將那個光頭男人的頭顱扭斷,當然,前面的功夫也將白費。
“原來你早就知道,那個光頭的漢子是少林寺的敗類。”女子垂着頭,低聲問:“那你爲何還敢對他動手?”
“何止動手,沒殺他算便宜他了。無論你是不是要引我入局,他一個堂堂佛門弟子,六根不淨,做出如此卑賤之事,簡直是人神共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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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介意這是個局?”女子的眸中出現了一絲複雜的光,擡頭看向這個高大英俊的男子,卻完全無視他手中的劍。
“唰——”玄魂劍陡然逼近,正點在女子的眉心,冷漠的聲音彷彿要把周圍蒸蒸的熱氣凍結成冰,“我不怕得罪少林,更不怕你所謂的局。不過,你最好不要心存僥倖,認爲自己救過飛鳥一次,我楊樂天就不敢下手殺你。”
女子怔了怔,眼睛中流露出的卻不是恐懼,而是有些失望。
“你不會殺我的。”
“劍在我手上,這可不是由你說了算,你和吳陰天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殺一個爲虎作倀的惡人只是爲武林除害。”楊樂天說得言之鑿鑿,握劍的手心卻全是熱汗,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對這個女人根本下不了手。
“可是你已經答應過兄弟,不殺人了,你不能言而無信。”女子挑起眼皮看着楊樂天,對於這個男人要殺她,她的第一個反應便是用蒼白的語言來挽回僵局,可這完全不符合她一個殺手該做的事情。
沒錯,楊樂天已經答應過兄弟不再殺人了,即便要殺的是一個壞人。飛鳥說,壞人只要不斷的教化便可以變爲好人,總要給壞人改過自新的機會和時間。但是,楊樂天卻認爲,如果將壞人放虎回山,便會有更多的好人無辜受難,那麼不如先下手除了一人救了天下人;然而,飛鳥卻說,壞人作惡自有他的劫數,不必我們這些凡人去做屠夫。
搖了搖頭,楊樂天完全不與贊同,他可以不殺人,但是他認爲一定要給壞人一個教訓,正如他制裁那個少林敗類的做法。
然而,飛鳥的下一句問話,卻令楊樂天無言以對。
“若是壞人都應得到教訓,那麼你殺了師父和我外公,便是處以凌遲般的千刀萬剮也不爲過,可是老天爲什麼要讓醫仙救了你的命,給你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
與飛鳥立下不殺的誓言時,是在一個溫暖的午後。風兒靜靜地吹拂着鬢邊的青絲,楊樂天靠在樹樁上,反覆冥想着飛鳥的話。他當時沒有想到老天真的不會收了他的命,有幻魄珠這樣的靈物令他重生,而只是感念老天可以讓他苟延殘喘幾年。是啊,老天對他楊樂天不薄,令他還有機會和琳兒母子團聚,可惜這滿手的鮮血卻再洗不乾淨……
假如是仇恨令他矇蔽了雙眼,那麼飛鳥就給了他一個重新復明的機會。這個兄弟,該是值得他珍惜一輩子的,兄弟的話他是應該聽的。
但是,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沁兒……”莫名的感情,楊樂天輕輕喚出了一句,手中的劍也隨之垂下。
女子微微一怔,這個名字再一次從楊樂天的嘴裡說了出來,卻是與原來的感覺不同。這次的聲音很輕,帶着令人難以理解的感情。然而,她所能想到的,是她自己認爲的感情,憑着女人的直覺,這種感情起了微妙的變化。
回想起上次在雨中,被這個男人制服的羞辱,又念起從鬼面口中聽來的那個男人關切的話語,異樣的感情就這般如雨後春筍似地萌發了。
怕她在雨中受寒?他真的是關心她麼,爲什麼與鬼面在密室中的表白,給她的是不一樣的感覺?爲什麼每次遇到面前這個男人,心裡就會驚慌失措,而且這種奇怪的感覺一次比一次強烈?究竟爲何這樣,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或者她是不是也投注了一些感情在鬼面身上,沁兒真的不知道。
恍惚中,沁兒又聽到了對面男人的聲音:“我可以不殺你,但是你要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好,跟我來,出口就在前面。”沁兒木訥地點了點頭。
躍過幾道溝渠,沁兒帶着楊樂天走出十幾丈,剛纔還能借着穹頂透過來的天光,現在已經變得少得可憐,越走就越昏暗。然,女子的身影走在前方,卻漸漸清晰起來。
是那件華美的羅裙。
雲白、淡黃、瑩粉……各色的蝴蝶彷彿從羅裙上活了起來,紛紛扇動起翅膀,縈繞着沁兒的曼妙身姿翩翩起舞。一池池的熱泉,褪去了天光下的青綠色,在水面上浮起了一層薄霧似淡淡藍光。一隻只蝴蝶忽閃着翅膀,在這些熱泉間飛舞追逐,那些翅膀在藍池的映襯下,反射出了各色絕美的熒光,像是雨後的彩虹一樣絢爛美好。
一切仿如夢幻。
咕咚咚的沸騰聲響連綿不斷地傳入耳中,神秘莫測的藍色熱泉映入眼簾,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羅裙上突然活了起來的蝴蝶。
難道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你要帶我去哪裡?”
“到了!就是前面!”沁兒回頭,手指着不遠處一片極廣的藍池,欣然加快了腳步。
羅裙上的蝴蝶一齊收攏翅膀,落定在華服的皺褶中。
“呀……”沁兒足下突然頓住,癡然定在了那片寬闊的藍池旁邊。
“怎麼了?”楊樂天趕了上來,拭了拭額上的汗水,也看向了腳邊的熱泉,皺眉:“這池熱泉除了大些之外,並沒有其他什麼特別之處?”
輕輕嘆了口氣,沁兒指向熱泉旁邊的光滑的巖壁。
“這巖壁?”楊樂天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迅速出現了喜悅的笑意,“熱泉的另一半在巖壁的後面!”
“嗯。”沁兒還是在嘆氣,她走了兩步,踱到暗處,身子一沉,坐在什麼東西上,那一副嬌巧的身子,便似坐在了一張搖椅上,跟着輕輕搖晃起來。
“這就是出口?”楊樂天疑惑地看向暗處的人。
“對,大泉的另一半就是通往外界的。眼前這池大泉的水位,原本是低於你面前的那堵巖壁的,不知爲何水位會上漲了,而且池水的溫度也忽然高得離奇。”沁兒急促地喘着氣,這種極熱的溫度的確令人難以忍耐。
“水位漲了多少?”
“不知道,不過若是你想下水閉氣游過去,我想也是不大可能,這麼熱的泉水一旦全身浸入,片刻即會被燙傷。”沁兒的身子又跟着她坐的那張‘椅子’搖了搖,擡手拭了拭額上的閃亮之物,“看來我們只能困死在這裡了。”
“我們可以原路返回,從春香樓的廂房裡出去。”楊樂天提出了建議,看了一眼身後的路。大大小小的熱池連成了片,在幽深的洞中泛着鬼魅的藍光。
“不可能!”沁兒斷然否決,緩了口氣:“牀榻下那條密道平滑多曲,洞口前寬後窄,是條有去無回的路。你可曾記得,自己是怎樣跌落到這泉洞中的?”
驀地冥想,楊樂天回答:“我只是覺得跌得很深很深,在有意識之前是一直在向下滑,彷彿是從一個高高的山上順着草坡滑了下來,幸好是有轉彎的地方,否則以那樣的衝力,任輕功再好的人,也會跌得粉身碎骨。”
黑暗中的人點了點頭:“沒錯,所以從原路返回,是絕無可能的。要出去,只有眼前這一條路。只是沒想到,這次下來……唯一的出口竟變成了一條死路!”
“絕不可以!”楊樂天乍聞“死路”二字,熱血瞬間上涌,全身的燥熱潮氣一齊衝到了頭頂,發狂似地吼了出來。
他的內功恢復了,身體恢復了,難道最後會在一個泉洞中被活活困死?簡直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他不住地搖頭,抽出玄魂劍,忽的在泉水中亂攪起來。
死,此刻變成一件他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不能死,不能死!他心裡一直念着,但越是這樣叨唸,卻越生出一種絕望的情緒。他開始瘋狂地攪動,不甘心地切碎每一滴泉水。
幽蘭的光影晃動起來,那柄玄魂劍像一道閃電般,把一個英俊的倒影全部打散。一種內心的野性被呼喚出來,那不是不可抑制的怒火,而是不甘心就此隕滅。回想起往日的仇恨,那一幕幕噬血的畫面浮現在眼前,從魔教中的殺戮中踏出來,在死亡的邊緣掙扎徘徊,這得之不易的重生,彷彿跟做夢一樣,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去珍惜,卻要命喪於此……
不對抗即是死亡,然而對抗了,就能不死麼?
這時,奇蹟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