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一躍而起,道:“這位可是任玄任公子?”
那年輕人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之色,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點了點頭,道:“不錯,在
下正是任玄,不知朋友如何識得在下?”
任玄乃牧野棲之化名,自牧野棲進入黑白苑後,他一直以任玄之名。
白辰見他對自己這樣的叫化子也如此謙遜,心中頗有好感,於是道:“我一個叫化子怎
有幸識得任公子?只是有位大爺讓我在這兒等候一個白衣年輕人,他說此人極爲不凡,我看
你氣宇軒昂,一望可知乃人中俊傑,心知你必是那位大爺所說的任公子,一問之下,嘿嘿,
果然如此。”
牧野棲皺了皺眉,道:“你可記得那人模樣?”
白辰道:“此人白髮無指,身材高大,他的目光好不駭人!”
牧野棲沉聲道:“果然是他!此人乃武林中一大魔頭,當年在一次劍會中殺人無數,你
遇見了他能安然無恙,真是萬幸!莫非,這些人就是他所殺?”
白辰點頭道:“正是,那人猶如神仙一般,稀里嘩啦,轉眼間這五個人就被他殺了!”
牧野棲目光一閃,微微笑道:“兄弟真是膽識過人,目睹這等場面,竟不爲之所動。”
白辰道:“我逃得了麼?不怕任公子笑話,當時我的腿也軟了,魂亦飛了,好不容易能
挪動步子,那人已把我拎了出來,說是要我向任公子你捎句話。”
“哦?”牧野棲臉上閃過驚疑之色:“他讓你捎什麼話?”
“他說……他說若是你能從這些死人的傷口中看出……看出他劍法的什麼……什麼破洞,
那麼他即使敗在你的手下,也是心甘情願,因爲他的……他的……對了,他的劍慧不如你高。
不過我勸任公子萬萬不可與之交手,那位大爺殺人時就如砍瓜切菜一般……他還說,只要我
把這句話捎給任公子,任公子一定會重賞於我……嘿嘿…。賞錢麼,也並不十分重要,任公
子如此人材,我能爲任公子辦點事,也是來生修來的福分了。”
牧野棲哼了一聲,道:“這魔頭殺了人不說,還有意消遣我……”
說到這兒,他看了白辰一眼,把話打住,走近地上的幾具屍體,一一查看一遍,良久方
嘆了口氣,緩聲道:“好可怕的魔頭,出手絕不留情……”
說着自懷中掏出一綻銀子來,道:“兄弟你去村子裡僱幾個人,把這些屍首埋了,免得
暴屍野外。至於多餘的錢,你便留下吧。”
白辰連聲道:“多謝任公子,多謝任公子。”走上前,伸手去接那錠銀子,就在將接未
接之時,牧野棲卻提前把手鬆開了。
“叭”地一聲,那錠銀子落在了地上。
白辰忙躬下腰將銀兩拾起,擡頭時,忽然發現牧野棲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
但等他細看時,牧野棲已一切如常,這讓白辰懷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牧野棲道:“我尚有事在身,這兒就拜託兄弟你了,日後要儘量避開那老魔頭,以免他
殺你滅口。”
白辰道:“往後我見了白髮人,就遠遠避開。”
牧野棲微微一笑,拱手道:“告辭了。”
白辰陪笑道:“任公子慢走!”
※※※
牧野靜風絕未料到炎越親自出手,還是沒能將白辰攔截,他自認爲天衣無縫的計劃,正
因爲這種意外而完全破滅。
更使他心煩意亂的是他雖然急欲追殺白辰,但因爲曾當衆許諾放過對方,竟不能直接下
令追查白辰的下落。
他只能等待炎越爲他帶來好消息,但他所得到的卻是接二連三的受挫消息。
前些日子的欣喜如今已蕩然無存,白辰成了牧野靜風喉頭之“刺”,攪得他寢食難安。
其實他也知道白辰武功盡廢后,已無法對他構成任何威脅,但他卻絕對無法忍受白辰安
然脫身,就如同一隻貓絕不容許有老鼠從它的爪下溜走一般,哪怕它本是毫無食慾也不容許!
更何況他知道在白辰的身後,還有一股不可知的力量在暗中幫助他,也許,這股不可知
的力量纔是牧野靜風最忌憚的。
此刻他雖是身在“閒風閣”,卻絲毫沒有感覺到輕鬆的暇意。
正心煩意亂之際,忽聽得門外一聲輕咳,隨即一人低聲稟道:“宮主,有人爲你送來一
封信。”
牧野靜風道:“誰接收的?”
“是從空中墜落的。”
牧野靜風猛地一怔,坐直身形,沉聲道:“從空中墜落?”
“是一隻信鴿飛過行宮上空時,突然墜下,信鴿上繫着一封信,指明是交給宮主的!”
牧野靜風皺了皺眉頭,自語般道:“想必那隻信鴿體內已中了毒,飛至行宮上空時正好
毒發——此人倒有些心計!”他略略提高了聲音,道:“將信遞上來!”
“是!”
一人推門而入,行至牧野靜風面前,然後將信箋拆開,攤在案几上,用一塊硯石壓着。
牧野靜風從不親手接觸來歷不明之物,儘管以他今日的內家功力,幾乎沒有什麼毒能取
他性命。
牧野靜風揮了揮手,那人倒退着退出門外。
他這才傾向前去,目光匆匆掃過,幾乎只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立變!
一側的葉飛飛見他神色有異,忙道:“穆大哥,怎麼了?”
牧野靜風笑了笑,道:“沒什麼。”邊說着,邊將那封信攏入手中,放進懷裡。
爲何他僅匆匆看了一眼信箋,就不再對此信是否有毒懷有警惕之心?
因爲牧野靜風已自信中的筆跡看出——此信與上一次提醒他不可習練假霸天刀訣者出自
同一個人之手。
換而言之,這封自空中無緣無故掉落之信極可能是牧野棲送來的。
而牧野靜風之所以不願讓葉飛飛看見此信,是因爲信中所提及的是有關白辰的事,一旦
被葉飛飛察覺,無疑會帶來沒有必要的麻煩。
信中寫道:“據我所知,白辰乃風宮叛逆,而且風宮一直在暗中追查他的下落,前幾天
我已發現他的行蹤,若是風宮行動迅捷,也許可以在邑城一帶找到他,此人頗富心計,若是
掉以輕心,只怕會再出紕漏。”
同時得知白辰與牧野棲的行蹤,牧野靜風心中的不悅立即一掃而光,他在心中將“邑城”
默默地重複了幾遍,暗忖道:“白辰,只要你真的在邑城,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你找出!”
他再也無法在閒心閣靜心安坐,霍然起身——他要前往笛風軒,他已習慣了在笛風軒發
號施令。
都陵早已在笛風軒外等候着——這是牧野靜風最欣賞也是最詫異的地方,都陵總是能將
任何事情做得恰到好處,包括與牧野靜風相見,他也能選擇一個恰到好處的時間,選擇一個
恰到好處的地點。
都陵道:“宮主,思過寨的人已經決定在明日進入劍簧閣。”
牧野靜風劍眉一挑,露出一個已久違了的笑容:“在思過寨花費的一番心思總算沒有白
費!”
都陵笑了笑,道:“但思過寨內來了一位來歷蹊蹺的僧人,此人武功應該極高,不知爲
何,思過寨中人竟將大權交於這來歷古怪的僧人手中,寨內一切事務,皆由他做主。”
牧野靜風“哦”了一聲,沉吟片刻,道:“所幸思過寨內部衆弟子的關係錯綜複雜,縱
使有一人出來主持大局,也未必可以扭轉乾坤!”
都陵道:“但奪血厄的事也並非萬事順遂。”
牧野靜風眼中精光一閃,隨即道:“有諸多事宜,我要與你商議,你隨我來。”
都陵進入笛風軒的次數已比禹詩、炎越他們還多,這無不顯示出牧野靜風對都陵的信任
有加。
牧野靜風坐在苗風軒內一張寬大的椅子上,道:“據說禹碎夜既有其父的心機,又有其
母的玄秘,由她打入思過寨,的確是上佳人選,自她入寨後,頗有成效,難道這一次她也遇
上了棘手之事?”
都陵道:“禹碎夜固然不簡單,但她已發現打入思過寨的並不僅僅只有風宮勢力,在此
之前,她曾成功地控制了燕高照兩名弟子,沒想到前幾日她突然發現其中一人並非燕高照真
正的弟子!”
牧野靜風的瞳孔漸漸收縮,神色顯得極爲凝重:“此人是什麼來歷?”
“禹碎夜未曾提及,她只說此人武功甚高,比燕高照十三弟子中武功最高的戈無害,還
要更勝一籌,所幸禹碎夜及時察覺異常,並控制了此人。”
牧野靜風鬆了一口氣,淡然道:“既然如此,此人也不足爲慮了,必要時還可讓他爲風
宮效勞。”
都陵道:“但血厄的秘密武林中人幾乎無人知曉,那人年不過二十,若非身後有股龐大
的勢力,既不可能知道血厄的秘密,也絕難有染指血厄的野心!”
牧野靜風沉吟道:“據禹老所言,血厄本是漠北天罪山之物,難道天罪山也已查到了血
厄下落?”
都陵道:“天罪山遠在漠北,與世隔絕,中原武林從不知‘天罪山’其名,至於他們有
何舉措,我們更是無法知曉。”
牧野靜風道:“血厄乃兇殺之兵,極難駕馭,本宮縱使奪得血厄,也僅爲毀去它,而絕
不用它。”
一向沉穗冷靜的都陵臉上有了驚愕之色:“原來宮主並不想擁有血厄?”
牧野靜風道:“我已有伊人刀,何必費盡心思去求血厄?其實此事在我入主風宮之前,
禹老已在秘密張羅,他們四人要奪得血厄的目的,就是爲了抑制天罪山的力量。若是天罪山
得此血厄,必會如虎添翼,對我風宮大爲不利!”
都陵沒有再問下去,他知道應該在什麼時候適得而止。
牧野靜風道:“思過寨那邊一直進展順利,本宮未曾爲之擔心,都陵,我要你速速趕至
邑城,去找一個人!”
都陵道:“什麼人?”
牧野靜風自側牆的櫃子中抽出一幅畫卷,徐徐展開,指着畫中人像道:“就是這個年輕
人,記住,無論如何,不能傷害此人!”
牧野靜風所指的正是牧野棲的畫像!
※※※
思過寨各入口、關卡、制高點皆安派了平時二倍的兵力,整個寨子頓時顯得氣象森嚴,
更有巡視的寨丁穿梭不停,隨時準備應付突發情況。
這一切,皆因天師和尚決定在今日與燕高照衆弟子同入劍簧閣。諸事皆已準備妥當,只
等天師和尚發出號令。
天師和尚暫歇四弟子池上樓所居住的“映池樓”
中,池上樓前去嵩山,他的映池樓便空出來了。
日頭已上三竿,天師和尚仍高居不起,再等一個時辰,方聽映池樓的僕人傳出消息:天
師和尚終於起身,正在洗漱。
此時已近午時,佚魄當即令人特意爲天師和尚備下了一桌素菜,與文規,俠異親自作陪。
天師和尚足足花了半個時辰才消受了這一桌精美雅緻的素食,他慢條斯理地品了兩口香
茗後,終於開口了。
天師和尚道:“今日非入劍簧閣的吉日,便推至明日再進吧,以免節外生枝!”
俠異的臉色立時變得鐵青,文規的臉上也有了不滿之色。
佚魄忍不住道:“家師生死未卜,我們實是心憂如焚,大師卻要再等一日,若是家師有
所不測,我等就是思過寨的千古罪人了!”
天師和尚不緊不慢地道:“燕前輩定然已出了事,卻絕對不會有性命之憂,至於進入劍
簧閣的時間,只能定於明日。天命不可違,若是逆天而行,只怕會有大凶!”
文規正待說什麼,已被佚魄以眼神制止,佚魄沉吟半晌,道:“好,就依大師所說的,
推遲一天進入劍簧閣。”
俠異冷冷一笑,拂袖而起,也不招呼一聲,徑自離去。
天師和尚不以爲意,提起茶杯,爲自己再添一次茶,輕輕吹去茶杯上的蒸蒸熱氣,自語
一般道:“心急喝不得熱茶。”說完慢慢呷了一口。
文規與佚魄相視一眼,暗自嘆息,先後起身告辭,天師和尚足不出樓,獨自一人靜坐映
池樓內。
傍晚時分,一向幽居“暗心堂”的護寨三尊竟同時離開暗心堂,徑往映池樓。寨內弟子
平日從無機會目睹三尊,此時見三人齊出暗心堂,自然吃驚不小。
護寨三尊在思過寨內地位特殊,他們欲往映池樓,自然無人攔阻。
當三尊者見到天師和尚時,三人皆有愕然之色,相視一眼,其中一枯瘦如柴的老者道:
“這位大師可是奉我們主人悟空之令而來?”
天師和尚站起身來,道:“你們可是魚、羊、巫馬三位前輩?”
那枯瘦如柴的老者道:“知道我們三老朽之姓氏的,惟有主人,老朽正是羊劫。”
天師和尚喜道:“師父說當年追隨他老人家的燕、魚、羊、巫馬四人中,前輩以輕功見
長,可與當年的風之道一較高下,今日終於能一睹羊前輩尊容了。”
羊劫道:“主人三十年前曾暗中與我三人相見,告訴我們說他新收了一名弟子,後因這
弟子殺孽太重,主人便讓他身入空門,以化其惡念。莫非,你就是主人所收的最後一名弟
子?”
天師和尚驚喜地道:“師父曾對你們提及過我麼?不錯,我正是師父最後一名弟子,師
父說我的習武天分是他所收的弟子中最差的一個,偏偏又是讓他操心最多的一個。”
羊、魚、巫馬三尊者相視一眼,齊齊向天師和尚恭然施禮道:“老僕參見少主人。”
天師和尚大驚失色,急忙將他們攔住,惶然不安地道:“我能成爲師父的弟子,那是前
生修來的福分,其實以我之天分,怎配做他老人家的弟子?你們本是我的前輩,如此大禮,
我怎敢擔當?更不可稱我爲少主人。若是三位前輩願意,就如師父他老人家一樣,直呼我爲
天師即可。”
三尊者心道:“主人當年曾說他最後一名弟子雖然天分不佳,但卻有一顆極爲純樸厚道
之心,只是天數使然,才讓他犯下殺孽,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三尊者中那個面如黑鐵之人名爲巫馬非難,他道:“當年主人見血厄劍堅不可摧,無法
毀去,又恐它再落入兇魔手中,便讓我們燕、魚、羊、巫馬四僕開闢思過寨,將血厄劍封隱
於此。後又征服武林四大劍道高於,即今日的‘癡、愚、惡、貪’四劍老,讓他們在劍簧閣
中日夜看守血厄劍。血厄劍既毀之不去,便惟有永世封隱,主人慾尋找可壓抑血厄兇魔之物,
後終在極寒之地找到了‘天隕玄冰石’,可抑制兇性。可惜‘天隕玄冰石’狀如方石,不便
鎮抑血厄,師父便欲將‘天隕玄冰石’鑄成劍鞘,然而血厄劍內藏玄機,而‘天隕玄冰石’
又非凡物,竟一直未能如願。”
那慈眉善目的老者道:“沒想到劍鞘未成,思過寨內已接二連三屢出禍端,我們三人雖
焦慮萬分,奈何守護密匣乃我們天職所在,不容分身。今日密匣已經面世,我們三人亦可聽
從主人派遣,再爲主人效帛薄之力!”
天師和尚喜道:“若有三位前輩相助,我終於可以放心進入劍簧閣了。這隻密匣內有天
隕玄冰石及海母珠,請三位前輩代爲看護,此次進入劍簧閣,必有兇險,只要保住此密匣,
縱使血厄劍落入他人手中,也有可與之抗衡之物!”
羊劫道:“不若由我們三人進入劍簧閣。”
天師和尚搖頭道:“臨來思過寨時,師父曾說惟有我進入劍簧閣,才能確保不會出差
錯。”
三尊者見他提及主人,立即神情一肅,道:“我等必全力守護密匣!”
天師和尚取出密匣,極爲鄭重地交至羊劫手中,道:“若是天亮後我還未能離開劍簧閣,
你們就立即帶此密匣離開思過寨,去見師父他老人家,這也是他吩咐的。”
羊劫略顯驚訝地道:“你決定今夜進入劍簧閣?”
天師和尚道:“不是今夜,而是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