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朝陽沒有升起
張揚有着一張並不算英俊的面孔，在這個大城市最好的高中裡面，他寒酸的穿着更是讓他與周圍的環境是如此地格格不入。他的頭髮並沒有像周圍的同學那樣，搞成或直或彎的奇怪模樣，只是軟軟地貼着他的皮膚，顯示出黑色的自然光澤。
他的眼睛很有神，黑色的瞳孔中閃着淡淡的光澤。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一雙漂亮的眼睛裡面，更多的是一種畏懼的神色。
他來自農村。
張揚的家，在一個偏遠的山村，他有一個偉大的父親。那位已經50歲的老人，在家裡年收入不到500的情況下，硬是竭盡了自己的全力，讓張揚在縣城裡面讀完了初中的課程。爲了這個寄予了全家希望的孩子，張揚的兩個弟弟妹妹，現在還在莊稼地裡忙碌着。他們現在的生活早已經遠離了課本，只有梯田上辛苦的勞作。
從小學開始，張揚就一直告訴自己說，我要努力，我一定要努力，我要出人頭地，我要做到最好。農村的孩子，和城裡的孩子比起來，總是顯得那麼有衝勁。他們來自落後的地區，這同樣讓他們具有了改變自己命運的決心。
張揚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在父親的努力下，他擁有了參加武漢市新城區中考的機會，而張揚，在這次13萬考生參加的考試中，居然考出了一個全市第2的成績。第一名，只比他高了區區兩分。
他幾乎馬上就成爲了全市一流學校爭取的對象。在志願還沒定下來的日子裡面，他收到了包括華師一附中、湖北省實驗中學、武漢中學、武漢第六中學、武漢市第十四中學在內的許多名校的邀請。
最後，他出人意料的沒有選擇湖北乃至全國都享有盛名的華師一附中，而是選擇了董必武先生創辦的武漢中學。
其實理由很簡單，他並沒有覺得學校有什麼不同，在哪裡都是要學習的。自己在縣城裡面的破爛初中裡面，還不是學出一個全市第2來了？
最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一個，武漢中學承諾了學雜費全免之外，每個月提供800元人民幣作爲張揚的生活補貼。800塊對於張揚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這是他父親在地裡勞動一年也換不回的數字啊。
武漢中學的招生辦主任拿着合約找上門去的時候，張揚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就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太需要這筆錢了。家裡爲了支撐他的學業，已經背上了上千元的債務，底下的弟弟妹妹更是相繼輟學，這些錢，自己只能用掉很少的部分。其他的，留給自己的家裡吧。
就這樣，在2002年的夏天，張揚揹着自己的行囊，離開了偏遠的村落，開始了他在武漢的求學經歷。
時間一晃就是三年。
這一天，是2005年4月17日，一個很普通的日子。不過對於高三的學子來說，這一天又有自己特別的意義。就在這一天，高考前最後一次模擬考試---四月調考的成績正式放出了。
校園裡面到處都是焦躁的氣氛。
不過這些對於張揚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今天早上他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成績。理工科，六門總分652分。雖然不可能是全省的狀元，但是在武漢中學這所以文科聞名的學校，他絕對會拿下第一名。
當他的同學們還在焦慮自己的成績時，他正一個人悠閒地走在武漢中學新建的操場上。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張揚一直信奉着這個原則。雖然他很孤僻，也不大和身邊的同學交往，但這並不是說他有什麼怪異的地方，他只是單純地覺得身邊的那些富家子弟不能認同自己的想法而已。對於這樣的人，沒有必要浪費自己的力氣。
這個時候，幾乎沒有什麼朋友的他，正在跑道上一邊慢走着，一邊思考着一個重要的問題。就在剛剛，武漢大學、華中科技大學、武漢理工大學同時向張揚提出了要求保送的條件。他們一樣爲張揚開出了無比豐厚的條件。特別是武漢理工大學，他們物理學院的院長甚至已經拍下胸脯，只要張揚肯來，獎學金任他拿，而且願意以自己的影響力幫他找一位好的導師繼續研究生的學業，就算要他自己當導師都沒有問題。
張揚高二的時候，曾經在一家省級別]刊物上發表過一篇論文，得到了這位大人物的關注，他想要這個學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是什麼？人才啊！！作爲全國三大教育基地之一，武漢的幾大高校向來對生源最爲重視，張揚這樣的小寶貝，他們怎麼可能放過？
可是，張揚真的會選擇報送麼？
不自覺的，他的嘴角牽起一個銳利的弧度。那是驕傲的笑容。我爲什麼要保送，我爲什麼要接受別人的安排？一種天生傲氣在心裡迸發出來。中考的時候，我既然可以憑藉自己的實力走進武漢中學，高考，我一樣有實力走進武漢大學的校門。
這就是張揚處事的原則，一切，都要靠自己的雙手去獲得。不勞而獲？那在張揚的思維中是一種最最可恥的行爲，是一個男人走向墮落的標誌。
來自於山村的張揚不僅有着淳樸的氣質，同樣，也擁有着山民的自尊和彪悍。就在這個瞬間，幾大高校之間更像整風吃醋的搶生運動，在張揚的面前，徹底走向了終結。
“加油！！！冠絕湖北！！！”一聲整齊的大喝把張揚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回來，擡頭看去，卻滿眼藍衣飄飄。
那是武漢中學校籃球隊！！他們穿着統一的天藍色隊服，正在進行着例行的訓練。那些閃動着青春氣息的藍色球衣，可要比張揚這一身米白色的校服要好看得多啦。
張揚和這些體育特長生並不對路，至少在他看來，以體育獲得加分得到走進大學的捷徑，無疑屬於他剛剛定義的可恥行爲。
他略帶厭惡地看了球場上的那羣粗魯漢子，一轉身，走進了教學樓中。早餐的食物已經在他的慢走中漸漸消化了，他不需要繼續看着那羣“墮落”的男人在操場上沸騰了。
才走了兩步，低着頭的張揚就看到 了一雙小腳。那雙腳是那麼地精緻，就如同一雙美麗的水晶雕刻一般。張揚有些癡了，過了幾秒鐘，他的視線才沿着這雙小腳向上延伸了過去。
這雙腳的主人，同樣有着一張美麗的臉蛋。她清秀的容貌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看來，也找不到半點的缺陷，彷彿是九天的仙女一般。她的臉上洋溢的青春的氣息，更是讓她在這樣的早晨，顯得如此地活力逼人。
那絢爛的光彩，讓張揚有一些眩暈，似乎，就好像是在盯着一個發光的太陽。
這個美麗的女生，叫作安然。張揚在武漢中學唯一的朋友。孤傲而且冷漠的張揚在這個大都市的重點中學中，找不到一個朋友。他身邊的人，談論的是星際爭霸，是魔獸世界，是CS，是QQ，是那些沸騰在網絡上的白話小說。這些東西，讓他覺得新奇，同時，也讓他覺得無聊，徹底的無聊。
只有安然，給了他不同的感覺。、她安靜得就像她的名字。每次看見這個女生的時候，她總是靜靜地在角落裡面，看着某本書，或許是文學雜誌，或許是哪一本名著。她好像也和自己一樣，與這個浮躁的世界格格不入。
於是，兩個人理所當然地成爲了朋友。很好很好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張揚終於發現了自己的變化。準確地說，是感情的變化。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安然。不同於友情的感覺，那是一種熱烈的期待和盼望。
今天，安然突然地出現，居然讓我們一向冷靜並且內斂的張揚同學有了一點點的慌亂，甚至連臉上都有一絲絲的潮紅。
安然皺着眉頭，看着張揚半天，突然開口說道：“張揚，陪我走走，我有話對你說。”
張揚點了點頭，在心裡已經有了一點不祥的預感。昨天，他趁着兩人互相借書的機會，給安然夾帶了一張紙條，上面隱約地提到了自己的心意。
雖然自己表達得很含蓄，可是安然是一個聰明的女孩，他相信她可以看出自己的意思。今天，她來找自己，肯定是爲了這件事情吧。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張揚苦笑着跟在安然的後面。
走了一段，安然突然在學校那座董必武校長的半身塑像那裡站住了。一個世紀的風雨已經過去了，當年意氣風發創立武漢中學的董校長早已經化作了一捧黃土。而每一個武漢中學的學生，卻依然記得這位老人。經過這座雕塑的時候，哪怕只是一個小混混，只要在武漢中學呆過的，是武漢中學的學生的，都會停下來，看一看這位老校長。
這種感情的傳承是很多學校根本不可能擁有的。
安然看了看那雕像，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豁然轉過身來，那張一直都柔和安靜的臉上，居然有一點決絕的神色。
“張揚，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可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了。”
張揚苦笑了一下，差點沒能站住。他沒有回答，，一種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痛苦一瞬間涌上他的心靈。人都說初戀都是甜蜜而苦澀的，而自己的初戀，真的要在甜蜜還未開始之前，就結束在了無邊的苦澀之中了麼？
他抿着自己的嘴巴，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鎮定。
安然看着面前這個倔強的山裡男孩，同樣心中苦悶。她不是對張揚沒有好感，只是，她心中有已經有了另一個選擇。
這個時候，面對張揚的好感，如果她不能爽快的拒絕，恐怕纔會是更大的麻煩吧。
“張揚，我。。。。我。。。其實已經有男朋友了。”
安然的話聲有些低。這裡是學校的中庭，她可不想讓這些言語傳到那些對早戀瘋狂抵制的老師中間去。
幾乎在說完這一句話之後，安然的臉上居然有了一絲紅暈。那嬌羞的模樣，在現在的張揚看來，更是一種讓人無法接受的美麗。她的表情是如此的可愛，可這一切，並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另外一個男孩。
張揚想笑，可是張開了嘴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他努力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張揚並不想自己的初戀情人難堪。
“他是誰？”
張開嘴巴開闔了半天，張揚終於沉沉地問道。他的嗓子已經完全地嘶啞了。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聲音。安然同樣被他的反映嚇了一跳。這個從來不聲不響的山裡人，居然對自己喜歡到了這個地步？
善良的安然不得不再次在心中告誡自己，安然，你這是爲他好，長痛不如短痛！！！
“萬學岷。”
當張揚聽到安然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不禁愣了一下。居然是他？居然是他！張揚苦笑着搖了搖頭，目光已經越過了中庭，望向了並不遙遠的操場，那裡，正有一片天藍的身影，在爲一顆橘色的球體反覆追逐着。
萬學岷，武漢中學高三學生，同時，也是學校籃球隊的隊長。
很難想像，安然這樣一個安靜的女生，居然會和那樣一個人在一起。想想一米六的安然和一米九四的萬學岷站在一起的樣子，張揚就覺得滑稽。
可惜，他笑不出來。他覺得無比的諷刺，他剛剛還覺得那些籃球隊員是多麼的可恥，是多麼地墮落，沒想到，現在，那個叫做萬學岷的籃球隊長，就從自己的手中生生地搶走了美好的初戀。
思考了半天，這個骨子裡面驕傲和自備並存的人，終於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的眼神再次變得犀利起來。
他看着面前的美人，一字一字地問道：“爲---什---麼？”
安然咬着嘴脣，也是一字一字地回答他的問題：“他籃球打得很。。。很好。我喜歡看他打籃球的樣子。”
一直到安然轉身走上樓梯，一直到第一節課的上課鈴聲響起 ，張揚也再也沒有移動過自己的位置。他呆呆地站在那裡，剛剛升起的朝陽把他的影子斜斜地拉得老長。
他只是喃喃地在那裡地重複着一句話：“我。。喜歡。。。看。。。打籃球。。。的樣子。。。”
早晨已經來了，但是，張揚心中的朝陽，還沒有升起，便已經深深地埋在了地平線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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