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飯（下）
想來是因爲晚上兒子回來吃飯，做菜的人是袁母而不是龔氏，龔氏不過是在袁母跟前打下手，遞遞東西，生個火什麼的。
袁母搗碎了蒜瓣，將黃芽菜切了，放水開水中汋下，立即拿了出來，將搗好的蒜瓣放入黃芽菜中，加醋摟，便好了。接着又抓了番椒快炒豬腸，嗆人的辣味飄出了廚房。
袁母的動作真的很快，不一會幾個菜就做好了，只等着袁家兄弟回來吃飯。
龔氏開鍋將米飯翻了翻，散了熱氣，好叫人能咽得下口。歉意地衝瑞雪點點頭，趕着去服侍袁母。
先回來的是袁家老二袁林，咋見到自己來了人，微微一怔，見了瑞雪後更是長大了嘴巴，指着她不說話。
龔氏瞧不過去，暗地扭了袁林腰際上的肉，將他拖回了屋子：“看着人家長得漂亮，眼就直了？”
袁林揉揉腰，不否認也不承認：“那……那個小姑娘是大哥領回來的？”
“是。”龔氏答得懶洋洋地。她還在爲袁林盯着瑞雪的樣子而煩心。
袁林由着龔氏爲自己換了衣裳，疑惑地自語道：“怎麼會？怎麼可能？”
龔氏推他去洗臉：“什麼不可能。婆婆總是說，大伯該娶嫂子了。”
龔氏瞧着瑞雪穿着自己的衣裳，忍不住笑了。裙子拖地，衣袖捲了好幾道，衣襬過長都到地了。
同袁彬斯文的吃相比起來，袁林吃飯是那種風捲雲殘的架勢，他端了盤子將菜連湯趕了一些到自己的大海碗裡，呼呼地直往口裡扒。看着袁林吃的油乎乎地，瑞雪突然想，若是趙希厚此時見了他這種吃法會不會又要感嘆浪費東西呢？
“怎麼不吃菜？別吃青菜，吃點豬腸！”小姑娘是不是害羞，不敢夾菜，只是往口裡塞飯？
袁林失笑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瑞雪搖搖頭：“我跟爹走的急，銀子都沒帶上，怎麼有錢開店？”
袁母笑着對龔氏道：“你今天還真是一鍋煮出兩種飯了？”
“那我也得給你改一條，換着穿。”
“小姑娘穿紅色的纔好看。我還在家做姑娘的時候，就喜歡穿紅色的。你可是嫌顏色不亮了？”
龔氏笑道：“要你賺錢做什麼？你就在家裡幫我做事好了。”
瑞雪有些失望，又想到別人是在幫自己，自己怎麼能去怪別人呢？
袁母做的醋摟黃芽菜的味道很好，她還是頭一次吃到這樣的黃芽菜，酸酸地清爽可口，這時候吃是對胃口。只是她做的番椒炒豬腸就有些差味道了，炒好的豬腸居然還要再澆一遍豬油，雖然看上去是油汪汪的，可是卻厚的讓人難以下嚥。
“在這裡住的慣麼？”
“不，不會的。爹不會回全椒的。”爹怎麼還會回全椒的呢？讓趙二太太再指責他們一次？
瑞雪的言行過於激動了。袁彬看在眼裡，沒有出聲，她在全椒有不好的記憶麼？一個能做到一鍋煮出兩種飯的廚子，心思手藝來說一定是個不錯的廚子，難道在全椒惹到什麼人，才迫不得已遠赴他地？
袁彬笑了。他的笑容很溫和，有些像初春的暖風，將一整個冬天的積雪全部融化，看在人心裡很舒服。他此時的眼神有些像父親看着自己，柔柔地。
龔氏連連搖頭，只說不行：“這條已經舊了。不行。”
袁林聽袁母這麼一說，怪異地看了眼龔氏，又問道袁彬：“大哥吃的怎麼樣？”
龔氏麻利地將碗筷收了下去，倒了茶來。她聽得袁林這麼說，心裡一陣歡喜，以往要盡着婆婆的牙口做些軟和的飯，他們吃的都不大對胃口，今日照着瑞雪的法子可算是對了自家的胃口。
“我爹是廚子，教過我這些。”
龔氏答應了，收拾好翻出來的衣裙。拿了些東西領着瑞雪到她的屋子。
袁彬冷不丁地聲音在背後響起，實在是有些突然。
袁彬笑了笑，站起身，說了要出去值夜又走了。
龔氏卻拉着瑞雪到她屋裡。一道布簾將屋子分出了兩間，外頭一間很小，只擺了一架奇奇怪怪的東西，瑞雪不認得。
袁母詫異地道：“我吃的很好。難道一鍋還能煮出兩種飯？”
坐下的瑞雪想到了最重要的事，就是錢。她深深地體會到沒錢的滋味，沒東西吃捱餓，沒地方睡被人趕，就是因爲錢。袁大人雖然讓自己在這暫住，可是自己只吃不住畢竟不好。
瑞雪摸了摸早已掉漆的桌子，再看看，已經灰暗的牆壁，這裡的確是簡陋了些，可是卻是這些天來，最讓自己感到安全的地方了。
瑞雪看着已不再有原先亮澤的大紅綾裙搖搖頭。她看地出那上面的活計很精緻，龔氏當時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工夫來做嫁衣的，自己怎麼可以穿她的衣裳呢？
袁彬笑着注視着活躍的瑞雪，柔聲問道：“願不願意留在南京，在南京開店？”
瑞雪搖搖頭。
袁母點點頭，只說自己要準備歇息，讓兄弟倆個出去。袁林酒足飯飽之後，自然是回屋子躺下等着龔氏燒好洗澡水再來叫他。
女人是不上桌吃飯的，除了袁母，因爲瑞雪是客，桌上又添略微一副碗筷，身爲兒媳婦的龔氏擺好了飯菜就退下去，自己去廚房吃飯。
這裡才收拾出來，一些老舊的傢什都堆到角落。臨窗的空地，架了簡易的木牀。龔氏麻利地幫瑞雪掛好了帳子：“家裡地方小，你別嫌棄。”
龔氏略微瞧了瞧瑞雪的身量，拿了剪刀，將她的舊衣裁剪一番：“你要找事做什麼？”
即使認得字，可瑞雪對這青天大老爺的用法卻出錯了。她只是知道，大家在說好官的時候，都喜歡說好官，青天大老爺，再加句官運亨通。
一說到王九指瑞雪整個人又活了過來，她笑嘻嘻地點頭：“爹做的菜可好吃了。嘴再叼的人都挑不出爹做菜的毛病。”
袁彬像是能讀懂自己的心思，她在想什麼他都能知道。真的是太神奇了。
龔氏拉她進了裡屋，翻了些衣裳出來，打算給瑞雪改兩件穿：“這件可好？我只穿過一回，還是成親時穿的。”
“你不喜歡這？”
龔氏洗了碗出來，叫袁林起來洗澡，端了凳子請袁彬同瑞雪坐下，自己也難得清閒地休息：“這世上除了京城，再也沒比南京更好的地方了。”她有些羞澀的道，“我就覺得南京好。胭脂水粉就比老家的好。”
“明日我自己去好了。你還要當值的。”
“你笑什麼？”，
袁林沒理她，去見袁母，遇上在袁母屋裡的瑞雪他又瞧了兩眼。龔氏見了，心裡即使不快活，也無可奈何。
瑞雪忙搖手：“不是的。我不大喜歡紅色。我覺得這個青色的好，現在穿一點都不熱。”她指的是龔氏一條穿了半舊的棉布裙。
“看什麼呢？我臉上有東西？”
“你爹是廚子？手藝很好？”
龔氏歡喜地道：“是瑞雪同我說的。婆婆若是覺得不錯，我以後便這麼煮飯。”
“嫂子，南京城好找事做麼？”
果然還是個孩子，說出的話都充滿了孩子氣。袁彬笑着搖搖頭：“你不在這待下怎麼知道自己是不適合？”他很想說，不會所有人都喜歡你。可是這話對個小姑娘來說，肯定是接受不了的。看樣子，她原先就是個人見人愛的丫頭，怕是遇到什麼挫折纔會這樣學烏龜縮了頭。
父親說過，雖然豬腸這些東西一定要油大快炒出來纔好吃，可是再澆一遍豬油就過了。吃到口裡就有種厚重的感覺，在夏天吃尤爲不好。
瑞雪支支吾吾地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我覺得自己不適合在這裡，這裡的人好像不喜歡我一樣。”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一定會很累很累。
“可以到酒樓做大廚啊！你說你爹做的菜嘴再叼的人都挑不出來錯，手藝一定好的沒話說。你害怕沒銀子麼？”
“我想賺些錢。”
酒足飯飽的袁林打着飽嗝舒服地揉着肚子：“今兒的飯好吃。娘你吃的硬不硬？”
“我吃的也很好。很有嚼勁跟以往不一樣。”
“就身上這件。我穿的很好，只要改下就好。”
袁林呼呼地吃了一碗，又盛了一碗，抹着嘴拌着菜湯又呼呼地吃起來。他好像是天生的掃鍋桶一般，所有的殘羹剩汁都進了他的肚子。
“我今日當值，明日定尋了空檔幫你去問。”
她再次搖搖頭。其實銀子的事不過是她的理由，關鍵是她不喜歡南京。也許是因爲要到南京 ，才遇上河盜，自己纔跟爹分開，才經歷了這些。南京，她怎麼都無法喜歡上這裡。
“嫂子幫我改了就好，我自己會縫好的。”
瑞雪微微縮了頭，很快又恢復過來，真誠地感激他：“很好。袁大娘跟嫂子對我很客氣。袁大人你是好官，青天大老爺。以後官運定然亨通。”
袁母深深地看了眼瑞雪，笑着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還會這些，果然是能幹。”
袁彬見瑞雪面上露出失望，心裡只覺得不安，小姑娘失望的眼神令他對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惱：“你還是別去了。你又不認識路。你爹會不會回全椒了呢？”
瑞雪搖搖頭，含笑的雙目黯淡了：“我想爹了。不知道爹現在在哪裡？袁大人你有幫我去那幾個醫館問了麼？”
“可是……”
“家裡總是我一個。婆婆也不常同我說話，我一個人怪悶的，總想着大伯跟三叔能接了媳婦，同我說說話，也可以分擔些家事。”說着分擔家事，龔氏聲音輕了很多，也小心了很多。還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瑞雪笑了笑，又解釋道，“不是我懶，只是家裡人多，就我一個做事，也怪累的。等你以後嫁人就知道了。”
*
袁枚認爲菜湯澆飯會失去飯本身的味道，可是我覺得.會更好吃，這就是爲毛蓋澆飯好吃。
黃芽菜：其實就是白菜，是那種葉子是黃色的白菜。記住胃不好的人少吃白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