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柏回了未央宮便去換染了血的衣裳,秋月與蘇紫兩人在大廳內等着。他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出來,太醫便趕了過來。太醫撩開了清柏的衣袖,秋月便忍不住低呼一聲,林貴人是抱着孤注一擲的決心刺出這一刀,清柏傷得比較重。
蘇紫也暗暗蹙了眉,他左臂的傷口大約有三四寸長,卻是極深的,血肉鮮紅,白骨可見。
清柏的面上顯不出半分痛苦神色,他淡淡地看着太醫給他上藥、包紮。太醫放下了清柏的衣袖,擋住已包紮好的手臂,留下了三瓶創傷藥,囑咐清柏在兩月之內不能碰水,小心將養,留疤是免不了的,好在未曾傷到筋骨。
一個小宮女取了幾錠銀子打賞太醫,送了太醫出門。秋月也先回去向皇帝覆命,留下了蘇紫暫時照看着清柏。
清柏見蘇紫還站在他旁邊微微彎着腰看他的手,便道:“你坐下罷。”
蘇紫也沒客氣,坐下後還讓人沏茶送來。她看了看清柏的臉,又看向他擱在漆木方桌上邊的手,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了他受傷的地方。
清柏面色微白,“你做什麼?”
蘇紫忙鬆開了手,恍然地看他,“原來你是會疼的。”
清柏淡淡道:“我很像神?”
蘇紫嘲笑,“哪兒有這樣誇自己的?”
微白的臉如冬日初落的新雪,清秀乾淨,襯得他的一雙漆黑的瞳仁愈發幽深,他凝視了她半晌,“那麼,你憑什麼認爲我是不疼的?”
蘇紫方纔的舉動有欺負傷者的嫌疑,她有了些心虛,覺着他是責備她,便微仰下頜,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你又沒說你疼,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清柏道:“習慣。”
蘇紫以爲他是忍耐力好,聽到這個答案便愣了下,“你經常受傷?”
清柏並不隱瞞,淡聲道:“以前治眼睛時比這疼多了。”
蘇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她差點忘了他曾經是瞎子這事兒,怕讓他記起過往而難過,便轉了話題,道:“你爲什麼要笑?”
清柏道:“我沒笑。”
蘇紫擱下了茶杯,道:“我沒說現在,我是指皇上在看那封信時,你爲何要笑?”
她的眼睛凝視着他,透着極其明顯的懷疑之色。
清柏微微垂了眼瞼擋去漆黑的眸光,似乎在回想,片刻後,他擡眼看她,道:“我當時在想,還好受傷的不是父皇。”
蘇紫驚訝地叫道:“你這也太虛僞了罷?誰不知道皇上以前怎麼對你的,你會關心他?”
清柏的右手輕輕撫着杯沿,沉默了許久,聲音低而輕緩,“可他不是我父親麼?”
蘇紫已覺方纔的話太冒失,又見清柏沉默着,便以爲自己的話傷着他了,此時聽了這話,她更覺自己懷了險惡之心來忖度他,便不再答言,端起茶杯一連喝了好幾口。
這時,少雲王大步流星地進來了。清柏沒有露出驚訝神色,神情淡淡,請了少雲王坐下。蘇紫站起身,走到了少雲王的旁邊坐了,有些困惑和驚訝,“慕邵楚,你居然還能來串門子?我還以爲這會兒皇上已經把你關入大牢了。”
少雲王被氣笑了,合着她還當他是來串門子的?
他伸出手敲了下她的額頭,見她吃痛,
便有幾分不羈的笑意流淌在脣角,“你也不說點兒好的,父皇把我關入大牢,你能有什麼好處?”
蘇紫見他還能說能笑,鬆了口氣,道:“這樣說來,皇上是不信林貴人的話了?”
少雲王笑容有些冷,意有所指地懶懶道:“父皇怎會輕易相信一個女人的話,某些人想必會很失望罷?”
清柏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神情無波無瀾。
蘇紫擡頭看了看清柏,又看向少雲王,問,“你到底做什麼來的?瞧你威風凜凜地進門來,我還當你是興師問罪來着。”
少雲王微勾脣角,“興師問罪?阿紫妹妹,你知道的不少麼!”
還真是麼?她壓根什麼也不知道啊!蘇紫眨了眨眼,“我知道的也不多。”
少雲王笑了一聲,捏了下她的臉,“那麼,你想知道什麼便問就是了。”
蘇紫拂開了他的手,“別動!”
清柏微不可見地蹙了眉,他站起身,兩人側頭朝他看來,他淡淡道:“我還有事,兩位自便罷。”
少雲王也站了起來,走到清柏的旁邊,脣角的弧度透出淡淡邪氣,“剛查辦了一樁大案子,又爲父皇擋了刀子,七弟還真是夠盡心啊!”
清柏站着沒說話。
少雲王好似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緩緩道:“烏鴉永遠就只是烏鴉,怎樣撲騰也變不成鳳凰的,七弟覺着呢?”
清柏淡淡道:“少雲王的話說完了?”
少雲王笑了笑,往回走了幾步,將還坐着的蘇紫給拉起來,道:“看看,七弟這是嫌我們聒噪了,得了,阿紫妹妹,我們還是走罷,別擾了人家的清靜。”
蘇紫心中有些不安,她看向了清柏挺直的背影,頓住了步子。
少雲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罷,你做什麼要這樣眼巴巴地望着七弟?人家可是佛門的人,你還想染指?”
蘇紫面上一燙,她推開了少雲王的手,瞪着他,“你就是聒噪!”
少雲王又走近她,拉她的胳膊,帶了幾分賠笑的姿態,“好妹妹,我不過說笑而已,你急什麼?父皇剛把我訓斥了一頓,說我管不好手底下的人,你又來與我生氣,真讓人傷心。”
蘇紫一怔,“皇上說的是什麼人?”
少雲王道:“不就是霖縣那個林祥麼,以前也曾在我身邊做過事的,如今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的關係,竟不知怎麼又牽連上我了!”
他這話像是故意說給清柏聽的。
清柏步下臺階,往門口走了,輕微的秋風撩起了他垂在身後的墨發。
蘇紫隱約像是明白了,卻又禁止自己深想,朝廷裡的事兒,她沒必要瞎摻和。
清柏剛走至門口,皇帝被一衆奴僕簇擁着過來了。皇帝已聽秋月說了清柏的傷勢,便心急地要來看他,他是唯一一個爲他擋了刀子的皇子,他心下震撼之餘更多了憐惜疼愛。
見皇帝在門口便拉着清柏說話,少雲王語聲散漫地道了句,“這下誰也走不成。”
蘇紫又成了只能站着伺候的宮女。皇帝只顧着與清柏說話,少雲王則是默默地捧着茶杯時而喝上一口,時而又慵懶地打個哈欠,皇帝已暗暗蹙眉,蘇紫便偷偷在他身後踹了下他的椅子,誰知少雲王卻“哎呀——”
一聲叫了出來。
他手裡端着茶杯,椅子晃動時,茶水也流了出來,溼了他腿上的衣襟。
皇帝側頭看他,“阿楚,你多大了?還這樣咋咋呼呼?”
少雲王道:“父皇,您瞧瞧阿紫妹妹,我又沒得罪她,她就踢我!”
皇帝與清柏皆看向了她,前者目光威嚴,後者目光清淡,她恨不得又狠狠一腳將慕邵楚給踢飛了,面上卻要做出乖覺安分的模樣,輕聲道:“奴婢一時沒站穩,碰着了王爺的椅子。”
皇帝也不追究,倒是看了眼少雲王,“你下去換身衣裳。”
清柏道:“父皇,我帶少雲王去換罷,屋子還有新制的衣裳。”
皇帝道:“你們是親兄弟,何必叫這麼生疏?日後多聚一聚就熟了。”
清柏道:“是,父皇。”
皇帝點點頭,擡頭看向了蘇紫,道:“阿紫,你對這兒比較熟,帶阿楚下去罷。”
蘇紫便領着走得漫不經心的少雲王出來了。
少雲王在她身後揶揄地笑道:“阿紫妹妹,你怎麼就對這兒熟了?父皇怎麼說得跟你是這兒女主人似的。”
走到了花園門口,蘇紫回頭瞪了他一眼,“我懶得理你。”
少雲王輕悠地走在她身後,瞧着她的背影,面上帶了幾分笑。過了花園子,隱在綠樹後面的宮殿已可以看見了。進了寢殿,少雲王便四下打量,一面嘖嘖地搖頭,“這屋子怎麼素淨成這樣,陰森森的,難怪七弟這人如此陰險。”
蘇紫找了衣裳出來,道:“這算什麼話?人家不能愛素淨麼?要像你家那樣奢華浪費纔好麼?”
少雲王接過了衣裳,也不理會她的話,嘆了一聲,“我可不想穿他的衣裳。”
蘇紫笑了笑,“好啊,那麼你就這麼着走出去,人家還當你尿褲子了。”
少雲王愕然地看她一眼,手握成拳輕抵脣角,微微咳嗽一聲,有了些喟嘆的語調,“女孩子家說話這樣沒羞沒臊的,將來可怎麼了得。”
蘇紫翻了個白眼,“我先出去了,你快換衣服!”
少雲王帶了調侃的語氣在後面道:“哪兒有你這樣的丫鬟,主子更衣,你不伺候?”
蘇紫頭也不回地道:“要我伺候,下輩子你也等不到!”
蘇紫關上了門,站在廊檐下邊兒等。少雲王很快便開了門出來,還不忘方纔的話,笑着問她,“這倒奇了,你怎麼就知道下輩子也等不到呢?”
蘇紫隨口一說,他還真當個事兒來問了,她無語道:“我算的。”
少雲王道:“阿紫妹妹還有這等本事,那麼你可算得出你將來會嫁給誰?”
蘇紫道:“別廢話了,快些走罷。”
少雲王又道:“我可聽說了,你和太子滾菊花地去了。”
蘇紫差點一個踉蹌摔了,少雲王伸手扶住了她,神色似笑非笑,她惱怒地瞪着他,“你……你怎麼知道?”
少雲王彷彿很訝異,“是真的麼?宮裡就愛傳些流言,我也是聽旁人說的。”
蘇紫蹙眉,“什麼真的!不過是折花而已,你再胡說,小心我揍你。”
少雲王微微笑着,“我不說就是了,好幾百年沒被你揍過了,我可不想再與你打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