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裹着一件慕邵楚以施捨的表情扔來的狐裘,坐在椅子上,斟酌了一番如何談正事兒,身旁的慕邵楚已是不耐,“我困了。”
她倒是沒看出慕邵楚有何傷心,整治她時依舊毫不手軟,不過也保不齊人家是痛在心裡呢?她的安慰與開導一定不是無用的,蘇紫用了前世醫生對待她這個絕症病人的關懷體貼語調。
“四哥,你……”
“別這麼叫我,你每回肯這樣叫我都沒安好心!”
將他當成了病人的蘇醫生很寬容地微笑,“好,我們別糾結這個小問題。我問你,你如何看待淑妃娘娘的死?”
蘇紫這樣問也是仔細思量了,慕邵楚傷心之處莫過於母親的死,但人孰能無死,他傷心一陣也就會過去。問題在於,淑妃死得不清白,她留下的名聲不光毀了她自己,也會讓慕邵楚倍覺恥辱,依慕邵楚不可一世的傲慢,他定然不能釋懷,她得想辦法讓他放下心結,否則他心理扭曲也是可能的。
掩在寬袖下的手暗暗握緊,慕邵楚淡淡道:“我不想與你說這個。”
拒絕吐露心事,代表他還不夠信任她。
蘇紫想了下,笑道:“那麼,我不問你好了,你不介意聽聽我對這件事的看法罷?畢竟當時我也在場,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內情了。”
慕邵楚心中一動,目光不自覺地集中在她面上,沒有開口說“好”或是“不好”,但她看得出,他已經被勾起了好奇心。
蘇紫無意識地眨眨眼,狀似在組織語言,思索如何開口,“衆人的話傳得很難聽,你一定也聽見了的,但你不能那樣想,我倒是從別的角度看到了不同的真相。”
慕邵楚端起茶喝了一口。
蘇紫見他有點緊張,心知他是被淑妃的事弄得心亂,笑道:“淑妃娘娘是爲自己找了一個情人,那人是個冷麪殺手,你有想過淑妃爲何要這樣做麼?難道她拋棄了榮華捨棄了性命所想要的就只是一個殺手而已麼?那人不溫柔,不俊朗,不高貴,在我看來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優點。但是,我看得出,他愛淑妃娘娘,而淑妃娘娘也愛他,並且願意爲這愛付出一切。”
慕邵楚爲這話而震怒了,他用力將茶杯摔在她腳下,怒吼,“閉嘴!你是想告訴我,這種恥辱反而是值得誇耀的麼?”
他氣得厲害,面色發白,瞳仁閃耀着兩朵火花。
蘇紫道:“看來你沒有聽懂我的話。我是想告訴你,這件事不值得令你感到恥辱,淑妃娘娘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她不愛皇上。當然,愛總是自私的,她傷害了你,捨棄了你。”微微嘆氣,“她只是生錯了時代,如果可以離婚,她又何必落到這樣的結局?”
她見慕邵楚正冷冷盯着她,便道:“好,我也不說你不懂的話。如果拋棄了道德層面,淑妃娘娘與柳安這種生死與共的戀情豈非是令人傾羨崇敬的麼?你也別瞪我了,當然,你不能容忍這種做法我也能理解,畢竟她是一個有夫君、有孩子的女人。”
忽然,她嘆了口氣,略帶幾分鋒銳的目光看向他,“你覺得這樣做不對,那麼你最該恨的人不是皇上麼?”
慕邵楚終是無法強迫自己
聽下去了,他長身而起,面色鐵青,“夠了!我不管你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從哪兒來的,以後別說了!”
蘇紫卻不理會他的話,又道:“皇上不是有很多女人麼?不過是有名分而已,就因爲有了名分,他當衆的背叛便是無人在意麼?對了,說起來,淑妃娘娘不也正是他的一個妾麼,你不能容許淑妃娘娘偷情,難道就能容忍皇上與淑妃娘娘光明正大地偷情?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卻偏偏讓女人從一而終,豈非是不公平麼?若要女人忠於婦道,那麼男人是不是也能剋制自己只守着一個女人呢?”
慕邵楚猛地看向她,目光略有幾分複雜光芒。
蘇紫有幾分譏諷,“你從未聽過這種話,也從未這樣想過,因爲你一定也抱着三妻四妾的想法。難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麼?若是這樣,我也沒有什麼好與你說的了。”
慕邵楚蹙着眉,似乎在思索她的話,“我……我沒有這樣想,不……我不知道。”
蘇紫嘆氣,“我說這些不是要爲淑妃的罪責開脫,在鳳朝她確然是有罪的,我只是希望你別太在意這件事,要體諒淑妃娘娘的苦衷,或許等你也如她情不自禁地愛上一個人,你就能體會她的心境了。還有,她並沒有不愛你,大約也是世上最不願你受傷害的人,臨死前她曾請我照顧你,這是她的遺言。”
慕邵楚道:“你照顧我?”
他覺得像是聽了一個笑話,而他的脣角也隱露出幾分譏諷的笑。
蘇紫與他明裡暗裡鬥過,不過當作學堂裡的小樂趣,他若不針對她,她也不會反擊的。不過,她覺着,對於她所認爲的小孩子的吵鬧,他是不是看得太嚴重了?
蘇紫道:“是,我答應過淑妃娘娘,就一定會做到。所以,我們還是握手言和罷,以前的事情便別和我計較了,我們做朋友罷!”
蘇紫伸出一隻手到他身前,他看着她眸光深邃,沒有開口。
見他不動,蘇紫雙手主動握上了他的右手,面上含笑,“好了,既然是朋友,以後我與你說話,你別不理人了,有事的話自己解決,解決不了,我想辦法讓你自己解決。”
她倒也不是怕麻煩,只是不想讓他覺得她要他依賴一個比她小的女孩。
慕邵楚對此的反應只是輕扯脣角,“呵……”
蘇紫覺着話也說盡了,見他好似沒有異常,便厚臉皮地帶走他的狐裘,照舊爬牆出去了。慕邵楚走到裡屋,脫下外衫,靠着牀欄坐下發了會兒呆。
她的話對他不是沒有觸動的,思緒紛雜地想了許久,慕邵楚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或許,她說的有理,但也是歪理,要我放下,怎麼可以呢?”他擡起頭,燈光裡暈出他幾分妖異的面容,“這種事,阿紫,別指望我做到。”
他活着唯一的力量,不就只剩下恨了麼……如果連恨也沒了,他便活不下去了。
所以,阿紫,別指望他能做到,不可能!
就算是地獄,他也不想獨自一人。
***
夜已經很深,很靜,宮裡幾乎沒人未睡了。所以,當蘇紫發現自己跳入了一個人的懷抱裡嚇懵了,待從
夜色裡看見太子的臉,她已經嚇傻了。
“三、三哥,你怎麼在這裡?”
她以爲太子會生氣,他不喜歡她親近旁人,這次卻深夜來找慕邵楚。
然而,太子卻是將手從狐裘裡探入,眉頭微蹙,“你的衣裳怎麼溼了?”
蘇紫道:“三哥也知道慕邵楚有多頑劣罷,他不願我去看他,所以拿水潑我,趕我走。”
她看不出太子有何情緒,只聽見他在吹着寒風的夜裡格外溫柔的聲音,“你這樣染了風寒可不好,也別驚動旁人,我帶你去東宮,我再派人去明月宮說一聲。”
太子帶着她從東宮西角門進去,小狸子候在寢殿門口,太子讓他退下了,抱着蘇紫進門,徑直去了後面的溫泉水池。
太子的和玉殿是有溫泉的,除了皇帝之外,也就太子能有這樣待遇。蘇紫瞭解太子是有君子之風的,很放心地脫了衣服走下水池,水池氤氳着淡淡白霧,襯得她的身影有幾分模糊。
因着蘇紫偶爾會來東宮住,宮裡是備了她的衣裳的,太子給她取了一身中衣,擱在池邊的矮桌上,道:“別泡太久,會頭暈的。”
蘇紫手裡玩兒着一瓣紫色花,點頭,“好了,三哥你出去罷,我知道了。”
蘇紫穿上衣服出來時,太子已在屏風前的軟榻上睡了,身上搭着一襲綿軟厚實的雲錦被子,她儘量小聲地繞過屏風,在後面的大牀上睡下。
他睡外面,她睡裡面,各自安眠,滿室靜謐。
***
這幾日太子雖不在華煙這兒睡,早膳卻會過來陪她吃。次日,華煙醒得早,梳洗妥當,便過和玉殿來,她想着自己也不能老讓太子過來,也得主動一次纔好。
時辰還早,天色也還灰灰的,太和殿外面並無人候着。華煙輕輕地開了門,進了殿內。屋內並無聲息,她也料不到太子會已經起身了,更料不到屋子裡不僅他一人。
她在屏風邊站着,看見太子正緩緩俯身,他的神情在早晨的昏暗光線裡透着異樣溫柔,他的脣落在了少女的額頭,她莫名覺得,他的脣沒有落在少女脣上,是由於一種珍視。
華煙捂着脣,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她沒想過滿懷欣喜地跑來,看見的卻會是他如此溫柔地偷親沉睡的少女,哪怕那個人是阿紫,她也感到了怒意和傷心。
她依舊無聲息地走了,一徑回到流光閣,關上了房門,她纔敢哭出來。一種難言的痛楚像是針一般扎着她的心。
他們昨晚是睡在一起的罷?阿紫不是說過不喜歡太子,不願嫁給他麼?這又是算是怎麼回事呢?爲何偏偏要在太子與她好的時候橫插一腳呢,好不容易……她終於以爲太子是她的了,那夜的歡好,她甜蜜喜悅,太子也說過愛她了。
想起這些,華煙更感到痛苦,她無法否認方纔撞見的一幕令她嫉妒和傷心,可是,哪怕阿紫又忽然喜歡太子了,她也不該嫉妒的,阿紫曾那麼全心全意地幫過他,她們是好姐妹,她不能生阿紫的氣。
華煙抹掉臉上的淚水,太子不會喜歡妒婦的,如果她連阿紫也容不下,那麼,未來的許多女人進門了,她又該如何辦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