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茶樓,日已偏西。
銀霞向公子夜告辭:“謝謝你陪我出來散心,我要回客棧找蕭大哥。出來好幾日了,我怕他會擔心。”
“蕭大哥?”公子夜想了想,“哦,是你的那名護衛吧。”
銀霞白他一眼,“你不懂就不要亂講。蕭大哥纔不是護衛,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同時也是我的半個師傅。”
公子夜挑了挑眉,“反正左右無事,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銀霞躊躇了一下,“那也隨你。不過,你要答應我,絕對不能把我同你要做的事告訴蕭大哥。而且蕭大哥爲人正經,見到他時,你少開玩笑。”
說心裡話,她不太想把公子夜介紹給蕭引認識。如果蕭引知道自己要去做賊,他一定會生氣地阻止。
“放心吧,我這個人最不愛亂講話了。”公子夜滿口答應。
“哼,你現在就在亂講話!”有他相陪,銀霞其實也很開心。二人說說笑笑,一路上都是難得的好心情。可以說,今天是她來到中原之後最開心的一天。
快到客棧之時,忽聽有人呼喚銀霞。二人齊齊轉頭,卻見來人是名黑瘦漢子。
他頭戴多帕,身穿祫袢,一條長巾束腰,腰間斜插一把小刀。這本是高昌族常見的裝束,但在此城中卻顯得分外醒目。
“薩比爾,你怎麼來了?”銀霞喜出望外,快步迎了上去。
“是賽爾庫讓我來的。我沿着咱們約定的記號,一直找到這裡。”薩比爾對她施了一禮,鐵鑄般的面上也露出一抹喜色。
他說的是高昌族語,銀霞也自然而然地用族語問道:“賽爾庫那邊情況如何?”
薩比爾不答,打量着公子夜,轉用生硬的漢語問道:“他是何人?”
“哦,他叫公子夜,是我剛認識的生意夥伴。”銀霞爲兩人介紹,“薩比爾,我族中飛鷹一樣的勇士。”
“生意夥伴?”薩比爾瞪視着公子夜,眼神中帶着明顯的戒備。
“薩比爾,你別這樣。”銀霞有些尷尬。薩比爾精明幹練,卻總對中原人懷有極深的敵意。
“公主與他做何生意?”薩比爾問道。
“這個……”銀霞一下子被問住。雖然她已決定與公子夜做賊,但卻不想讓族人知道。
“小生是做珠寶生意的。”公子夜笑着接口,“希望有機會能去公主的亦都護城見識一番。”
“是嗎?”薩比爾依舊戒備森森,直勾勾地瞪着他。
公子夜瞭然地一笑,對銀霞道:“美麗的公主,咱們就此別過。別忘了去看明日的重頭好戲。”說罷,他朝薩比爾禮貌地點下頭,灑脫地轉身而去。
直到他走出很遠,薩比爾才收回戒備的目光。
拉着銀霞走回客棧,薩比爾把門關好,語重心長地提醒:“中原人都奸詐成性,公主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會的。”銀霞不願在這件事上多說,於是問道,“你來這裡,是不是賽爾庫有事找我?”
薩比爾點了點頭,問道:“公主,銀子可曾籌到?”
“還未……”銀霞煩悶地垂下了頭。
薩比爾的表情也灰暗下來。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我來之前與賽爾庫約定,如果本月十七號前,我沒有放出拿到銀子的信鷹給他,他們就要扮成馬賊去搶劫官庫。”
“那怎麼成!”銀霞的心倏地懸起。本月十七號,不就是三日之後嗎?
想了想,她開口道:“蕭引不是說過,我族現在需要休養生息……”
“哼,又是蕭引!現在這種關鍵的時候,他人在哪裡?”薩比爾目光中流露出強烈的不滿。
“他不在客棧嗎?”銀霞四顧張望。
“當然不在。我已在此等了兩天,根本沒有看到他的人影。”頓了一下,薩比爾懷疑道,“難道他丟下您一人走了?”
“不是的,他跟我辭過行。說是要去城裡借錢,估計是還沒有借到吧。”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四天之前。”
薩比爾哼了一聲,“明知時間緊迫還不見蹤影。誰知他是不是嫌無利可圖就棄您而去。我就說這些中原人一個也靠不住。”
“薩比爾立刻收回你剛纔的話!”銀霞跳了起來,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明知道蕭引這些年來爲咱們做了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他?父王收留他時,本欲讓我拜他爲師,他卻說要做我的護衛。但我與父王根本沒有將他當護衛看待。他不僅救過我的命,還救過許多族人的命,他所做的一切早已超過當初的承諾!”
“好,算我說錯了。”薩比爾自知失言,口中仍不服氣,“就算他真是去找人借錢,但他這麼多年沒回中原,就一定能找到人嗎?就算他找到人,那人就一定會借錢給他嗎?就算他找到人又借到錢,但所需數額如此之大,又有誰能借得了那麼多錢給他。萬一他借不到錢,又該當如何?”
“無論怎樣,我相信他。”銀霞目光堅定,“就算他借不到錢,也一定會回來給我個交代。”
“您這麼信任他,要是他再也不回來呢?”
“反正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讓賽爾庫去當馬賊。如果淪落成馬賊,咱們以前的努力就全白白浪費了。若是引來官兵的討伐,以後我族再起,勢必難上加難。”
薩比爾悶聲道:“這些道理我都懂。不過賽爾庫也說了,如果連現在這一關都過不去,又怎麼會有以後。想想城破時的情景吧,難道您還想讓那種事情再發生一次?把全族人的安危壓注在一人的身上,如果王上仍在,他是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
二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地十分凝重。城破時的情景再次浮現於銀霞的腦海之中。劫後餘生的心悸,如撞擊城牆時的重錘,沉悶地撞擊着她的內心,道道龜裂向深處伸延。
“明白了!我現在就去籌錢。”銀霞猛地起身往外走去,“如果我或他三日後沒有消息傳來,你就通知讓賽爾庫,讓他去做馬賊。”
“您要去哪裡?”薩比爾追在後面問道。
銀霞傲然轉頭,“如果你還認我是公主,就在這裡等着。三日後,就算蕭引沒有消息,我也必會把銀子帶回來。”
“是。”薩比爾被她決然的目光逼得低下了頭。
離開客棧,銀霞騎馬直奔菊南山莊。
她緊握繮繩,目光堅定,幾天前的猶豫一掃而空。爲了不讓族人淪落成馬賊,就讓她一個人去做賊吧!
出城之後,天完全暗了下來。遠遠望見山腳之時,路上已經沒有了行人。
以往每逢難關,總有蕭引在旁。現在蕭引不在,她,高昌國公主,現在高昌族中唯一的皇族,要證明給人看,憑她一人之力也能守護住全族!
想到這裡,她揚聲催馬。座下馬似是感應到她的心情,四蹄如風,急速奔馳。兩旁的景色飛快地向後遁去,迎面而來的風帶着夏之燥熱,攪得她的髮絲四散舞動。
忽然,遠處出現一個黑點,是有人在路中行走。
“借過!”飛馳中的銀霞高喚一聲。
那人聽得聲音,回過頭來。
銀霞一眼看去,是個濃眉大眼的農家大漢。她猛地一提繮繩,馬的前蹄擡起,馬身向外側開,座下馬被她技巧地牽引,自那人身邊輕盈地跳過。
不料沒過多久,那名農家大漢卻追了上來,“姑娘,且等一下。你是要去尋菊南山莊的晦氣吧?”
銀霞被他說得愣住,轉頭問道:“你如何得知?”
“這並不難猜。”農家大漢微微一笑,“雖說條條大路通長安,但此路卻只通往菊南山莊。此刻天色已晚,此時上山者若不是爲了借宿,便是去找溫家的麻煩。我看姑娘面帶煞氣,想必不是爲了借宿。”
聽他分析得條條是道,銀霞不由心中一驚,“你是菊南山莊的人?”
“不是。”農家大漢搖了搖頭。
“你是他家的朋友?”
“也不是。”
“那你與他家有何關係?”
“我跟他家並無任何關係。”農家大漢不禁一笑。
銀霞仔細打量起他,當看到他腰間佩刀之時,忽然醒覺:此人看似憨厚農夫,其實也是武林中人。
“如此說來,你此時去往菊南山莊,莫不是也要去找他家的麻煩?”銀霞懷疑地問道。
“應該不算是吧。”農家大漢笑了笑,“我只是向他家詢問一些事情。姑娘又爲何要找溫家的麻煩?”
“我憑什麼告訴你?”銀霞心中霍地一沉:她騎在馬上,那農家大漢在地上行走,不見他奔跑,卻與自己齊行。此人竟是一位輕功高手!卻不知是敵是友?
農家大漢似是對她的戒備無所覺察,依舊笑道:“一個走路沒意思。既然咱倆順路,不如聊會兒天。”
銀霞緊了緊馬繮,冷哼一聲,“那就要看你追不追得上我了。”打了聲呼哨,她揚鞭催馬。座下馬長嘶一聲,猛然向前躥出。
“好!”農家大漢高應一聲,甩開大步向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