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的小路上,徐紹風與路小花並肩而行,一雙手兒緊緊地牽在一起。山風吹得二人的髮絲與衣襟齊齊飛舞,一顆心也被山風吹得飄飄蕩蕩,在胸中忽上忽下地躍動。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路小花禁不住偷眼看他,卻發現對方也在側頭望向自己。她的心底似有蜜糖調成的泉水汩汩冒出,不由彎起眼眉,衝他甜甜一笑。
他也揚起眉梢,翹起嘴角,回她一個綻開的笑容。
路小花急忙低下頭:真是奇怪,爲什麼看到他的笑容竟會有一種被陽光晃到的感覺?此時的他,看起來是那麼的不真實。這就是不常笑的人一旦笑起來的威力嗎?
“小花……”他開口道。
路小花不敢擡頭,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停下腳步,捧起她的雙手,鄭重地問:“請你嫁給我好嗎?”
啊?路小花瞠大雙眼,擡起了頭。
頭頂上方,他一雙黑白分明的墨瞳正注視着她,靜靜地等待她的回答。
藍天之下,本是被雪頂遮住的太陽,忽然現出一角,散發出華光四溢的絢爛光芒。路小花只覺眼前一暈,藍天、雪頂與陽光彷彿一同落入他的雙目之中,明澈閃亮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可以嗎?
時間在這一瞬停滯,路小花雙頰染上了紅霞。她深深地垂下頭,心跳急急如擂鼓:真的可以嗎?這種事情她還從未想過……
“小瘋子!”人影一閃,喬知葉出現在徐紹風身旁,急聲說道,“總算找到你了。”
“什麼事?”徐紹風面寒如冰轉頭相對,眉間立時聚起烏雲。
喬知葉被凍得急退了數步,簡潔地說道:“師傅叫你去議事廳。”
徐紹風眸色一凝,對路小花柔聲道:“我去去就回。”
待他離去,路小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暈眩與窒息之感頓減,心跳也終於可以恢復正常了。
徐紹風來到議事廳,推門進入。
掌門人宋瑜正坐於廳內等他。他滿頭銀髮,卻有一張近似青年人的俊雅面容,臉上半絲皺紋皆無。他的目光深邃而淡漠,似具有一種奇異而無形的穿透力,令人覺得他雖然注視着你,目光卻穿透了你的身體,看向某處神秘的所在。
“師傅!”徐紹風上前行禮。
宋瑜細細打量這名心愛的徒弟,淡靜的目光中升起一抹少見的慈愛。他微微頷首:數月不見,紹風這孩子似乎變得成熟了不少。如果說以前的他像是一把鋒利出鞘的寶劍,無時不刻顯露着刺人的劍芒,如今的他已懂得將這份銳氣光華靜靜斂起,顯得沉穩了許多。
宋瑜擺手叫他起身,問道:“你此行有何收穫?”
徐紹風恭敬回道:“師傅神機妙算,臨行之言都成讖語。可惜弟子愚鈍,未能提前領悟師傅的苦心。”
臨行之前,宋瑜曾贈他數言:逢源難圓,遇難莫慌,縱經生死之限,皆會化險爲夷。現在回想起來,他對師傅愈發敬佩。
宋瑜淡然說道:“去前我曾爲你卜過一卦,雖爲大凶之相,卻有貴人相助,並不會有性命之虞。以前的你太過鋒芒畢露,必須多加磨練,所以爲師令你出外遊歷。經此磨難你明顯成長了不少,說說此次出行的領悟吧。”
“是。”徐紹風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正如師傅所算,南方果然有妖獸化蛇橫行,我與展虹山莊主所約好手一起前去除妖,只是……”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那場令人心驚的虎末坡之役,但想到那一役後,同行之人盡皆身亡,他不由得頓了一下。
“只是?”宋瑜問道。
徐紹風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只是那一役極爲慘烈,所去的三十餘名江湖好手盡皆戰亡,弟子能夠生還,實屬僥倖。”
宋瑜淡淡道:“獸非千年不能成妖,此獸即已成妖,當然非比尋常。臨行前,我不是再三叮囑於你要萬事小心,絕不可莽撞行事嗎?”此子天生異能,身負冰氣,卻仍不能做到處事不驚,看來尚需磨礪。
“是。”徐紹風目露崇敬,垂首道:“弟子遵照師傅的囑咐與那妖獸小心周旋,然而卻仍是差點命喪當場。經此一役,弟子發現真正狠毒的不是千年妖獸,而是人心中的貪慾。”
“你能有所領悟,便不枉此行了。”宋瑜欣慰地點頭,又道:“那妖獸內丹你可曾取回?”
“已被弟子取回。”徐紹風取出包裹着妖丹的黑布小包,雙手呈給宋瑜,“這顆幻珠便是化蛇腹內所結的妖丹。”
“你做得很好,爲師要好好地獎賞你!”宋瑜收下黑布小包,展顏讚賞,“你自小就與艾離最爲親密,此次又立下大功,爲師便遂了你倆的心願,將她許配予你。”
徐紹風眼神驟變,心中一凜:三師兄這次沒有騙他,傳來的話竟然是真的!他急忙躬身道:“弟子不要獎賞,只有一個請求。”
宋瑜心情甚好,“哦,什麼請求?”
徐紹風擡起頭,朗聲說道:“弟子請求與路小花成親。此次出行,弟子差點喪命,是小花救了弟子的性命。弟子與她已定下婚約,求師傅成全。”
宋瑜目中閃過一絲不悅,緩緩開口:“論武功,艾離在本門之中無人能比;論相貌,也是極好的;在江湖上,她更是數一數二的女俠。按理說,將她許配於你,實是有點委屈。”
徐紹風一直躬身未起,此時接口道:“那就請師傅收回成命,弟子與大師姐向來只有姐弟之情,並無戀慕之意。”
宋瑜凝眉望了他些許時候,嘆息道:“不過,爲師算出,你師姐現在遭逢情煞血劫,此劫不破她恐有血光之災,更有甚者,或有性命之虞。若想渡過此劫,唯有令她與相宜之人成親。而據爲師推算,你正是那個與她相宜之人。”
徐紹風肩背僵直,沉默下來。師傅宋瑜江湖人稱“玉洞仙”,除武學外,亦精於易經玄算。徐紹風在他身邊長大,自是知道師傅其實並不經常卜卦。然而他但有卜算,卻從未錯過。
他的目光明明滅滅,握劍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思量良久,他擡起頭來,輕聲但堅定地說道:“師傅!可以與大師姐成親者未必只有弟子一人,但弟子卻只想和小花姑娘成親。”他語調平穩,目光清明,裡面沒有半點猶豫。
宋瑜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名徒弟是他看着長大的,從小到大,都對他恭敬有加。雖然性格倔強,卻是最聽話的一個,對他從來都是言出必從。如今竟然爲了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山野丫頭,公然違抗他的命令。然而他亦深知此子性格,若是此子認定之事,無論多麼艱難,即使要拼上性命,也必會力爭到底。
既是如此,宋瑜隱忍着胸中升騰起來的怒氣,退讓道:“這樣吧,今日是你第一次開口向爲師提出要求,爲師就答允你一次。讓那個小花姑娘做小,不過此事需等你與艾離成親之後再議。”
“師傅!”徐紹風又喚了一聲,再次堅定地說道:“弟子的意思是:我只想與路小花一人成親。”
“爲師的話你也不聽了嗎?”宋瑜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
一股無形的壓力隨之而來,徐紹風身軀爲之一震,卻將脊背挺得更直,“師傅,請恕弟子直言,我想娶的只有路小花一人。如果您定要我與大師姐成親,便是同時害了我與大師姐兩個人!”
“事關艾離性命,由不得你胡來。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宋瑜面色冷凝,拂袖而起,“我便給你幾日考慮時間,你好好想個清楚!”
徐紹風僵立着目送師傅含怒而去,目光中的堅定逐漸變作遲疑與迷茫。師傅一向從容淡定、氣度超然,縱然嚴厲,卻從未對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此事竟惹他如此生氣,難道真是自己做錯了嗎?
山谷裡,路小花正在和莫小雨玩得開心。徐紹風許久未歸,正巧莫小雨經過,二人便同去山谷遊逛。
路小花忽然問道:“小雨,你知不知道成親以後都要做什麼?”
“成親?”莫小雨想了想,道:“我也不大清楚。不過我在書上看過,一個未成親的女子讓男子看到不該看的肌膚,或者摟抱親吻都是輕浮女子才做的事,但是成親以後應該就沒有關係了。”
“這樣啊。”路小花心事沉沉。如果不與他成親,她豈不就是一名輕浮女子?
“不過,我也聽三師兄講過,江湖女子大都不拘小節,並不太在意這些。”莫小雨扭頭看她,“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沒什麼,只是有點想知道。”路小花勉強一笑。
“啊,我知道啦!”莫小雨笑嘻嘻說道,“你是想和誰成親了吧?”
“纔沒有呢,你別胡說!”路小花嗔了她一句,上去呵她的癢。
徐紹風慢吞吞地走出廳堂,沿山漫行。
山谷裡忽然揚起一陣歡樂的笑聲。他止住腳步,擡頭望去,目光不由緊緊追逐着那個嘻鬧的身影。
小師妹莫小雨爲人羞澀怕生,一向不愛說話,更從不與陌生人交談,但和小花在一起時,卻總是笑聲連連。
默視了半晌,他的冰眸中升起一股暖意:不,自己沒有錯!
“啊!四師兄過來了。”莫小雨望見徐紹風的冰眸,立時慌亂起來,“小花,我還有點兒事情,以後再找你玩吧。”
“什麼呀,小雨,咱們才玩了這麼一會兒,你別急着走啊。”路小花忙伸手拉她。
“那個,你看,四師兄好像有話要對你講。”莫小雨趁她轉頭之際,竟然使出輕功,縱身躍走。對不起,小花!四師兄剛纔瞪了我一眼,分明就是要我快走。要是我再不識趣的話,可是會被凍死的。
路小花見徐紹風向她走來,放下手中的花草,迎了上去。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開口:“那個,你回來啦。你和師傅談得怎麼樣了?”
徐紹風默默注視了她片刻,才道:“師傅已經答應咱倆的婚事了。”
“是、是嗎。”路小花臉上一片發燙,心砰砰地急動起來。這就要嫁人了嗎?可是她都還沒有想好呢……不過,如果是他的話,也許、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吧?
徐紹風凝視着她腮邊的紅雲,目中顯現出一片溫柔,“沒事的,我會把一切處理妥當,你不用爲此操心。”
路小花沒有說話,頭垂得幾乎擡不起來。
徐紹風輕輕拉過她的小手,將之包裹於自己的掌心裡,心道:還是不要告訴她大師姐的事吧。這樣的一張臉只適合盛載笑容,淚水與擔憂都應該離她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