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慕子云,莫小雨滿腹心事,垂頭往自家營帳走去。
“你去見了何人?”一人忽然出現,跟在她的身後問道。
莫小雨隔着帷帽掃了那人一眼,見來者是三師兄喬知葉,便心不在焉地答道:“是我的結拜兄弟慕子云。”
“原來是他!”喬知葉立刻變得滿臉好奇且興致勃勃,“倒要去結識一番。”
莫小雨急忙扯住他的衣袖,“他剛到此地,尚有許多正事要做,你別去擾他。”
“你們聊了何事,他惹你不開心了嗎?”喬知葉疑惑地轉頭,盯着她細細打量。
“也並無大事,就是關於大哥求醫之事嘛。”莫小雨警醒地提起精神:三師兄心思敏銳,可別被他窺出端倪。事關自己的身世,若是被他知曉,必不會袖手旁觀。他如果插手,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如此一來,麻煩可就大了。
“求醫之事你勿要心急。”喬知葉安慰地揉了揉她的腦袋,關心地問道:“可有需用之物?師兄幫你尋來。”
“暫時還無甚要緊的。若有需要,我定第一個知會師兄。”莫小雨乖順地向他行了個禮,“我剛得到一副藥劑,這就回去試藥了。”
“別這麼急嘛,那邊熱鬧的很,既然來了,怎能不去瞅瞅。”喬知葉親熱地攬住她,帶她往校場走去。連日來,小師妹一直悶在小院裡製藥,這次若非二師兄找她,她怕是還不肯出屋。好不容易引她離開了烏龜殼,現在可不能放她縮回去。帶她逛逛,權作是散心。
於是他邊走邊道:“你應是聽說過此次的比武規則了吧?咱們被分在了地擂。近些年來,咱門派發展勢頭極旺,一靠二師兄的聲望,二靠我的默默支持。如今這比武大會可是名揚江湖的大好機會。眼看就要初賽了,也不知老四何時才能好起來,還能不能上臺比武了?”
“四師兄恐怕還要歇息兩日,你若想上臺比試,也無人攔着你啊。”眼見實在脫不了身,莫小雨只好隨口敷衍。
“我?”喬知葉連忙搖頭,“師兄我向來是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只是爲小瘋子錯過了比武而大感可惜。哎,我跟你說啊,不知你發現了沒有,此次中毒連小瘋子都要數日不起,至今還使不上力氣,二師兄卻只歇息了一日,便能行動如常。要我說,二師兄的功力可能不亞於大師姐喲。他近來聲望很高,咱們一起幫他,說不準,他真能當上地擂擂主。”
莫小雨靈光一閃,隱隱有了主意:二師兄一向志在武林,若是幫他當上地擂擂主,正可讓他得償夙願。到時候,她悄悄告之趙叔行刺之事,請他暗中阻止。以他的爲人,必會答允。當然,如果趙叔他們當不上人擂擂主,此事又另當別論。如此說來,助二師兄當上地擂擂主一舉兩得,勢在必行。
想至此,她開口說道:“你說得對,咱們定需竭盡全力助二師兄當上地擂擂主。”
見她終於有了興趣,喬知葉又道:“剛纔我打探了一下,歸於地擂、出名的一流高手也就那幾位。最值得注意的,一位是汴州柳門的掌門柳志,另一位鐵掌幫掌門周進。此兩派皆爲根系深厚的實力幫派。那汴州曾是戰國七雄之一的魏國都城大梁,自隋煬帝開鑿大運河以來,位於通濟渠旁的汴州城,盡得漕運之利。依我看,汴州遲早會成爲中原重鎮。柳門依託於此城,其後勢發展不容小覷。而這鐵掌幫,雖說人數夠不上天擂,在湘地一帶卻是說一不二的大幫。掌門周進的一雙鐵掌據說可以切鐵如泥,江湖人送外號周鐵掌,實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也就是說,此二人是二師兄奪得的擂主的勁敵了?”莫小雨眯起了眼睛,“咱們需得想個辦法,助二師兄一臂之力。不知師兄可有良策?”
聽她如此一說,喬知葉認真地思考起來,“辦法也不是沒有。聽說那周進與陸正宇是世代至交,不僅生意上往來頗多,平日裡也私交甚好。若能請來陸正宇爲說客,說動周進不與二師兄爲敵,最強勁的對手就少了一個。否則的話,二師兄對上週進,必將會是一場苦戰。”
“陸正宇,不就是那位陸家小姐的父親嗎?”莫小雨目中光芒閃動。
喬知葉點頭,“哎,我這也只是一說。事關一派聲威,那周進怕是極難說服。不說這個了,剛纔我看見陸青青又去纏着二師兄了,咱們去逗她玩玩吧。”
“不,二師兄說了,不許我頑皮胡鬧。咱們要聽他的話,與青青姑娘好好相處。”莫小雨一臉乖巧,暗自有了主意。
喬知葉頗爲不解,“上次不是玩得挺好,這才過了幾日,你怎麼又變得聽二師兄的話了?”
莫小雨義正辭嚴,“比武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二師兄是個胸懷大志之人,咱們絕不可在此時給他招惹麻煩。”
“這倒也是……”喬知葉不甘不願,可這樣一來,就不能看二師兄的笑話了。
“走,去見見陸青青!”不顧他的遲疑,莫小雨反手拉起他,快步向校場走去。
“你找她作甚?”見她忽然變得神采奕奕,喬知葉越發困惑。
“我要與她修好,一同幫助二師兄當選爲地擂擂主。”莫小雨目光堅定。
被她拉得腳步踉蹌的喬知葉撫了撫額發,暗自搖頭:小師妹這是要唱哪出啊?
二人到得校場門口,只見一羣天南地北的武林豪客整齊地排作三隊。各隊前方分別立有天、地、人三種旗幟。太子派下的筆吏們在旗下設擺桌案,將這些武林豪客逐一登記在冊。
喬知葉看後,嘖嘖稱奇:武林豪客大多桀驁不遜,如今卻守着規矩,老老實實地排隊,實爲一大奇觀。
莫小雨則目光四掃,很快便看到陸青青正滿面生輝地挽着季憐月站於隊旁。而武林豪客們看向季憐月的目光大都懷有敬意,想來剛纔必有一番事情發生。
見她到來,陸青青神色一冷,眼中滿是警惕。
“青青姐姐。”莫小雨故作不知,笑眯眯地衝她打了個招呼。
“你有何事?”陸青青冷漠出聲,高傲地昂起頭。衆目睽睽之下,她雖心中不喜,卻也不好當衆發作。
“上次開你的玩笑是我不對,小妹給你賠個不是。”莫小雨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朝她行了個禮。
陸青青本想不予理會,餘光瞥見季憐月正讚許地朝莫小雨點頭,便揮揮手道:“罷了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喬知葉見此,也上前見禮。他能言善道,幾句話說得陸青青的臉上浮起了笑容。
正寒暄着,有人匆匆向季憐月走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莫小雨看在眼裡,便乖順地說道:“師兄,你有事儘管去忙吧。我會和青青姐姐好好相處的。”
季憐月目光中流露出一抺欣慰,看來上次的一番言語,小師妹是聽進去了。走出數步,他回頭說道:“青青,外面風大,你回營帳等我可好?”
陸青青見他說走就走,本暗生惱意,聽到他特意叮囑,心情又立時好轉起來。
“師兄放心,我陪青青姐姐回去。”莫小雨朗朗一笑。
喬知葉一直對她察顏觀色,此時方能確定,她是真心欲與陸青青修好。
莫小雨見他一直盯着自己,眨眨眼道:“三師兄,我和青青姐姐去營帳聊會兒天,你也一起來嗎?”
“不了,你們姑娘家的私語我就不參與了。”喬知葉灑脫轉身,徑自離去。想他曾自詡爲萬花叢中過,到如今卻連自小看着長大的小師妹的心思都猜不透。也罷,反正欺負姑娘家也並非他的作風,還是另尋趣事去做吧。
莫小雨陪着陸青青往營帳走去,卻見她一步一回頭,目光似膠着於季憐月的背影之上,不由掩口笑道:“我家師兄還真是引人矚目,竟能將姑娘家的目光一直牽着跑。”
聽她如此一說,陸青青立覺不好意思,忍住不再回頭。停了一會兒,她沉着臉道:“你既知他出衆,爲何當初不央求令師婚配於他?到如今,他已與我訂親,你就不要再妄想了。”
莫小雨淺淺一笑,對她的冷言冷語不以爲意,“師兄關愛我不假,我亦敬重於他,然則關愛與敬重皆無關於戀慕,如何談得上婚配?我另有心悅之人,師兄亦曾對我直言,你必會成爲我的嫂嫂。你也是有兄長之人,若能靜心分辨,當可知曉,師兄與我只是兄妹之情。”
“他真的這般對你說過?”陸青青心中暗暗驚喜,卻又將信將疑,“你既知他是如此優秀,又怎會不願嫁他?”
“兄妹焉可婚配?”莫小雨呵呵地笑了起來,“再者說,難不成所有優秀之人我都要以身相許?如果我從未下山遊歷,師傅命我嫁與師兄,我定然不會抗命不遵,想來會被師兄呵護一生吧。然則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由。只有當你遇到想要真心相待的那人之時,才能明白其中的分別。初時也許並無所謂,然而忽有一日,你驀然發現,再難與之分離。猶如喝慣了烈酒,便覺水淡,騎慣了烈馬,便覺車慢。師兄與我,便是那淡水與慢車,雖是極好,卻不再適於今日之我。”
說到此處,她停口不語,擡眸遙望遠方。薄煙籠上她的雙瞳,水色氤氳,似遠湖隔了雲霧,平波之下偶現瀲灩。冬風拂動她的帽紗碎髮,淺淡的陰影濃棲於她的腳下。不遠處傳來武林豪客們恣意的笑語,她的沉默卻如同水晶牆般將之隔絕,只有寂寥在其周身低嘆盤旋。
陸青青本對之心有芥蒂,此時此刻不知爲何,忽然就相信了她。
……只有當你遇到想要真心相待的那人之時,才能明白其中的分別。……猶如喝慣了烈酒,便覺水淡,騎慣了烈馬,便覺車慢。
此言似是飛刃直擊她的心臟,令她情不自禁地反覆默默吟誦。季憐月於她而言,實不亞於烈酒,只要他稍有表示,她便臉頰燙紅,心如擂鼓。而莫小雨卻說他是淡水,想來這烈酒與淡水之分,也是因人而異的吧?那麼他呢?於他而言,她是烈酒,還是淡水?
“姐姐,在想何事?”
“在想憐月……”陸青青衝口而出,又急忙止住。卻見莫小雨捉狹地衝她擠擠眼睛,她不由頰邊一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說話之人早已回神,她卻因其話語久久沉淪。
莫小雨頑皮地一笑,“師兄訂親之時怕是難以料到,竟會有人爲他日思夜想呢。”
“那是當然,他現在是我的!”陸青青大聲宣佈,不甘心被她戲弄。
“好,是你的。我家這位最出色的師兄就留着姐姐一人去想,我這個做小師妹的呢,在一旁看看熱鬧即可。”莫小雨捂嘴忍笑。雖是驚詫於她的大膽直白,倒也不再反感。難怪師兄說她很好相處,可不是嘛,無論她有何種心思,都會直接說出來。
二人進帳落座,莫小雨以禮相待。當陸青青問起季憐月的喜惡,她更是一一作答,知無不言。陸青青對其觀感亦是大爲改善。
眼見漸入佳境,莫小雨起身爲她添了些茶水,開口問道:“我看姐姐是真心喜歡師兄,對嗎?”
陸青青撇嘴不答,一副不屑一提的模樣。
莫小雨莞爾,“那你可知師兄胸有壯志,絕非等閒?”
“我自是知曉,他志在武林。”陸青青傲然作答。想起初見時他那落寞的背影,她的心如被狠狠揪起。越是與他相處,便越是能感受到,他那顆熾熱之心。
“你可會盡力助他?”莫小雨斂起笑容。
“那是自然。”
“助他並非只是口頭之言,依現在的情勢,你以爲該如何相助?”
“自然是……”陸青青認真地想了想,方說道,“聽從他的安排,不爲他招惹麻煩。還有爲他赴宴,幫他與朋友好好相處。”
“這些只是小事。”莫小雨不以然地搖了搖頭。
“那你說何爲大事?”陸青青不服氣地瞪起眼睛看她,“身爲女子,也只能做到這些了吧。”
“不,我們還可以做得更多。”莫小雨挺直身體,鄭重說道,“助師兄當上擂主,進而挑戰盟主之位,讓他實現心中所想。”
“該如何相助?”陸青青聽得眼睛亮起,“難道你想要我爲他上臺比武?”
“上臺比武倒是不用。”莫小雨抿脣一笑,“如果能勸動令尊,讓他加入地擂參選,想來可以爲師兄大漲聲勢,最終名利雙收。”
“不可能的。”陸青青卻立刻否定,“我父統掌江南武林,若來地擂,豈非是自貶身份?他定然不會答應。”
“我且問你,你父可有把握奪得天擂擂主?”莫小雨端起茶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這個……”陸青青沉吟不語。能去天擂者,哪一個不是猛虎巨象般的門派,以父兄們的武力而言,勝算實是不大。
“你可知比武之時,各擂擂主最大的依憑爲何?”莫小雨又問。
“應是武力的高下吧。”陸青青遲疑片刻後,方纔答道。
“你錯了,各擂擂主最大的依憑並非武力,而是實力。”莫小雨呡了口茶水,侃侃而談,“此實力不僅是指一人的實力,同時亦包括其所在門派的實力。更爲重要的是,此人必須要有能讓其擂下一衆門派傾心敬佩的實力。你要知道,此次比武歷經二十天。請試想一下,即使你武功蓋世,但擂下一衆門派卻都不服你,比武之時,車輪來戰,就算你武功再高,想必也會被疲累拖垮吧。反之,若是大家都傾佩於你,比武之時,不來挑戰,反來相助,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我家師兄恰好具備此種能力。”
說到此處,她頓了一下,滿意地看到陸青青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方又說道,“據我所知,江南武林門派雖多,卻多爲中小門派,能勉強算爲天擂者,只有令尊一家。因此令尊若是去了天擂,便會失去最大的助力,落得個孤掌難鳴。而令尊如果加入地擂,形勢卻又完全不同。不僅有江南衆多門派相助,更有師兄在此爲盟。令尊與師兄分兵出擊天擂與地擂,到頭來怕是會竹籃打水。要我說,與其分兵各自爲戰,不如合兵一處全力一擊。是要一個天擂的虛名,還是爭奪十拿九穩的地擂擂主,應該並不難以取捨吧?”
陸青青被她說得心動,卻仍有猶豫,“就算我能勸動父親,可是我家人數衆多,來地擂報名恐怕並不適合。”
“此會叫何名字?”
“武林盟主比武大會啊。”
“這就是了。”莫小雨微微一笑,“你家人數雖多,卻大都爲商戶,並非武林中人。令尊不以江南武林盟主身份參選,而單以陸家堡現有人數而論,加入地擂,又有何人膽敢說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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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汴州,今河南開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