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太子微服
李承幹率真暴戾的性子沒變,但對東宮先生們完全轉變了態度,禮貌而疏遠,對他們的進諫只信三分……
再回不到從前了。
就連杜正倫都在後悔,爲甚當日態度那般生硬,生生毀了多年的師徒情誼呢?
如果,當日能委婉一點,而不是莽牛一般與李承幹撞擊,或許會不一樣。
褪去華服,換上舊布衣,李承幹在東市裡穿梭,身後只有紇幹承基一個護衛。
想通了,也想明白了。
誰都有錯,但是誰都沒有錯。
自己終究偏激了些。
他們畢竟只是臣子,教導的是爲臣之道,而自己需要的是君王之道。
而對比青雀,自己欠缺的,是腳踏實地,是深入民衆,不能真實的感受他們的喜怒。
所以,對於青雀,自己總有種莫名的心慌,因爲自己得到的消息,全部是別人過濾後傳來的,自己並不知道真實的民衆是甚模樣,有甚需求。
那麼,彌補自己的過錯,就從深入民間開始吧。
“知道哪家的早膳好吃麼?”李承幹突然問道。
作爲一名在長安廝混了好幾年的老油條,紇幹承基立刻指向了旁邊很紅火的小攤子:“油饃。”
“油饃”這東西,聽起來很陌生,其實不過是後世常見的油條。
但是,在以蒸煮爲主流的大唐,油饃這種獨特的味道,立刻風靡了長安,紇幹承基自然不會陌生。
香、酥、脆,立刻征服了李承幹有些挑剔的胃口,再來上一碗熱乎乎的豆漿,精神一下就提起來了。
李承幹吃了半飽,速度開始慢了下來,支棱着耳朵聽起了旁邊的閒話。
“快秋收了,地裡的麥子都灌漿了。”
“有屁用!劉王莊的地,照樣被官府徵用,說是要給貴人建跑馬場。”
“人家給夠錢了!”
“呸!再給錢也不行!這是毀青苗,是犯法!根據《唐律》,要殺頭的!”
“你個憨子!知道甚是‘民不與官鬥’不?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不?”
李承幹在腦中過了一遍長安輿圖,迅速鎖定了劉王莊的位置。
城西,萬年縣的地界,出城不過三裡之遙,地勢還算平坦。
這種難得的種糧之地,居然要建成跑馬場,是要把良田全部毀了才甘心嗎?
李承幹默然起身,安步當車,出城,向劉王莊走去。
劉王莊,一聽就知道,是以劉姓、王姓爲主。
莊民們看着一壟壟莊稼倒在犁頭下,發出了聲聲嘆息,眸子裡盡是惋惜之意。
拿了錢,不能再說甚麼,可看到那過上幾旬就能豐收的麥子,莊稼漢的本能讓他們連聲嘆息。
給錢痛快,還有官府出面,再痛心也只能選擇閉眼。
咦?外面走來一個小郎君,身後還跟着一護衛。
“住手!”李承幹站在壟上,大聲叫道。“毀壞青苗,是會死人的!”
一名趕牛犁田的奴僕停下鞭子,眼裡盡是嘲諷:“這位小郎君,有正義感是好事,可你也得分情況。現在,地是額韋家買下來了,地面附着的青苗自然就是額韋家的,愛怎麼處理是韋家的事,旁人不能置喙!明白嗎?若是不明白,回去問問你家大人!”
李承乾笑了笑:“《唐律》可不是這麼說的。毀青苗一分者,杖二十;毀青苗一畝,枷三日;毀青苗十畝,流配千里;毀青苗百畝,殺頭。不曉得你們有幾顆腦袋夠砍的?”
(注:以上爲杜撰。)
健僕大笑着丟開犁頭:“夥計們,有小郎君來找茬了,說說,該怎麼辦?”
“揍他!”奴僕們丟下犁,操起放置在地頭的棍棒、橫刀,獰笑着向李承幹走去。
李承幹有點慌了。
畢竟,他只是個孩子;
畢竟,紇幹承基再能打也只是一人。
“走!”紇幹承基拔刀,將李承幹護在身後。
“喲,還有護衛,耶耶看走眼了啊!”韋家的奴僕狂笑着撲了上去。
縱使你紇幹承基再厲害,擋得住十人,難道還擋得住二十人麼?更何況,分出人來對付李承幹,紇幹承基就得畏手畏腳,再有本事也施展不開!
紇幹承基怒了。
身爲大唐知名的勇士,若是連太子殿下都護不了,枉自爲人!
一聲唿哨,馬蹄聲震得地面顫抖,數十騎瞬息而至,或張弓,或拔橫刀,正是東宮左衛率的射乘。
韋家的奴僕嚇住了,手中的棍棒、橫刀落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竟然惹出了軍士!
眼前這個衣着樸實的少年,看上去只是家境一般的少年,竟然大有背景!
你有背景你早說啊!你只給額們看背影算怎麼回事?
紇幹承基冷笑。
真以爲額只會逞匹夫之勇?呵呵,出城前,額就暗調了左衛率的人手過來!
紇幹承基賤命一條,死了也無所謂,可太子是國之重器,一旦出事,那就是血流成河!
消息立刻傳回了太極宮。
竟然有人敢動朕的麒麟兒!
殺氣騰騰的李世民打斷了御使的滔滔不絕,起身喝令:“高力士,擺駕萬年縣劉王莊!”
御使的臉脹得通紅。
然而,沒有人在意他的反應。
能讓皇帝如此震怒,必然是出了天大的事!
羽林衛開道,皇帝的鑾駕與羣臣的車馬緊隨其後,直奔西門而去。
“這是出甚事哩?”
“怕是有人要倒黴咯。”
韋家的子弟也在紛紛的嘲諷,不知是哪個倒黴鬼要遭殃了。
一個機敏的韋家子弟突然臉色大變:“不好!韋羽的跑馬場……”
一衆韋家子弟立刻瘋狂的撒開腳丫朝韋家祖宅跑去。
韋笑是個心寬體胖的人,名副其實的笑口常開,正滿面堆笑的招待宮中出來的宦官,韋妃身邊的人。
“中官放心,韋笑會約束族中子弟,讓他們循規蹈矩。”
韋笑很有眼色的遞了一張一百貫的大唐皇家錢莊票據過去,宦官毫無煙火氣的攏入袖中,緊繃的面容上微微釋放出一絲喜色。
“族長,不好了!”幾名韋家子弟氣喘吁吁衝進書房。
“成何體統!”韋笑的面容難得地垮了下來。
當然,更可能是在宦官面前作姿勢。
“陛下帶滿朝文武出西門,額們懷疑,是韋羽的跑馬場惹了事!畢竟,那個方向,最近的就是跑馬場!而韋羽昨日下的命令,是除了那些青苗,以便跑馬場及時施工!”
韋笑大驚失色:“這個混賬!額不是三令五申,必須等莊戶採收後纔可以動工麼?該死!立刻去綁了這小畜生向陛下請罪!中官,請立即回宮請娘娘代爲在陛下面前緩頰,韋家認打訂罰,只求陛下饒韋羽這小畜生一命。”
宦官的臉頓時苦了起來。
這一趟來得真虧啊!居然攤上這糊糊事,娘娘怕是要不喜了。
沒奈何,這是娘娘的孃家人。
誒!
“放開額!額犯了甚事!”被綁着的韋羽兀自掙扎不休,一臉的桀驁。
韋笑虎着臉,一巴掌扇到韋羽臉上。
“阿耶,爲甚打額?額沒有錯!”韋羽倔強地回答。
韋笑暴怒:“額三令五申,這跑馬場必須等採收之後才能動工,你是不是當馬耳東風了?”
韋羽瞪着眼睛:“地額出錢買了,地裡的莊稼就是額的,額想怎地,別人管不着!”
“畜生啊!你是想葬送韋家啊!”韋笑痛苦地抱頭蹲下。“破壞青苗,無論是不是自己家的,都要論罪啊!最高可以秋決的!”
一直在倔強的韋羽愣住了,一腔的怒火、一腔的底氣瞬間化爲烏有。
“更重要的是,現在陛下已經率百官出了西門,很可能就是跑馬場惹的事。”往素最親近的玩伴捅出最致命一刀。“到時候,不僅僅是你一人遭殃,整個家族都有可能……”
韋羽的心氣全部消失了,耷拉着腦袋:“都是額的罪過,額去和陛下說清楚。”
劉王莊。
看到呼啦啦的隊伍出現,跪在地上的韋家奴僕嚇得尿了褲襠。
這是惹了潑天大禍呀!
紇幹承基拱手,對李世民一五一十的講清來龍去脈,韋家奴僕已經癱到了地上。
老天爺啊!竟是惹了太子!
“皇帝陛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草民有眼如盲,不識太子尊駕!”帶頭的奴僕搗頭如蒜。“草民沒有對太子殿下不利之意,只是想唬一唬太子啊!”
“孤也沒打算追究此事,畢竟孤是便裝,你們認不出來也情有可原。”李承乾的話讓韋家奴僕們心頭一喜,隨即又墜入了深淵。“民以食爲天,爾等無視《唐律》,損毀青苗,該當重罰!”
“陛下恕罪,殿下恕罪,全是草民教子無方,致使其恣意妄爲,以爲購得此處田產便可隨意處置附着,現草民已將逆子押來,任憑陛下處置。”韋笑再也笑不起來,一臉沉痛地押着韋羽來到李世民面前。
韋羽跪地,卻是昂着頭:“陛下,損毀青苗之事是韋羽做下,韋羽絕不逃避責任,或殺或剮,皆是韋羽一人承擔。”
韋妃的車駕出現在劉王莊,韋妃匆匆走了過來:“陛下,韋羽是妾身的侄兒,請陛下看在妾身的面上,法外開恩!”
李承幹輕笑一聲:“韋妃娘娘應該知道,法不容情。”
心頭憋了一口氣的李承幹,總算找到一個名正言順的宣泄口,哪裡能輕易放過韋羽?韋妃的親眷又如何?孤的刀口,總得有人祭旗!
韋妃臉色一白:“太子殿下手下留情!韋家一直追隨陛下的腳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給韋家一個機會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