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的舞蹈毫無章法,鬼魅的叫聲慘絕人寰。這刺耳的叫聲,這誇張的喧囂,讓杜如晦極盡崩潰,於是在睡夢中將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這一幕把大家實在是嚇壞了,侍奉在外面的小廝趕緊掌燈,杜如晦睜大了雙眼,嘴巴也張得很大。那老半天才說出一句話,說:“我這一生問心無愧,爲什麼我會落得如此田地。”小廝說:“老爺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杜如晦不再言語,他簡直等不到天亮。這些事情被閤府上下的人嚴格保密,自然這種事情是瞞不了皇上的。天終於亮了,房喬又一次來訪,緊緊的抓着杜如晦的手說:“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杜如晦說:“得了病可以請郎中問診,要是命中出了問題,就只能等死了。從前高孝基高侍郎說我的壽數不如你,那個時候我還不是很相信,現在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數,我這一生問心無愧,不知道有的人會不會問心有愧。”房喬說:“只要沒到最後一刻,就不應該放棄希望。”
杜如晦說:“本來我想把兒子託付給你,現在看來把他託付給你,就是害了你,往後你要與他保持距離,免得被他所害。”房喬說:“杜公何出此言?”杜如晦說:“總之你聽我的就是了。”說到這裡,他忍不住低頭嘆了一口氣,說:“那小子遲早有一天會給我們杜家找來滅頂之災,假如有一天他參與了什麼大案,論罪的時候希望你能夠儘量保全杜家的其他人。”看杜如晦把話說的如此真誠,由不得房喬不答應。經歷過這次會面之後當天晚上杜如晦就失明瞭,侍奉他的人不想把真相告訴他,就說天還沒有亮。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杜如晦一直生活在夜幕之中。年三十這一天,皇上起得很早,穿着大裘去太廟祭祀,同行的是所有在京的皇室成員,走完所有的流程之後,每一位皇室成員都分到了祭肉。皇上回到後宮,將自己分到的肌肉交給御膳房烹飪。
不久之後,一鍋肉湯端了上來。皇上和皇后一邊用餐,一邊聊着家事,皇后說:“孩子們一天天大了,我擔心他們不成才。”皇上說:“咱們家的條件這麼好,他們應該會成才。”皇后說:“問題就出在這個條件太好上,生下來什麼都有,他哪裡還有上進心呢?除非他想謀奪皇位。”一聽這話,皇上打了一個冷顫。皇后說:“所以說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皇上說:“是人都希望能夠多留給子孫一些東西,如果真的掙下了很大的家業,反而留下了很多煩惱。”皇后說:“你不是曾經說過嗎?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並不是一人一家的天下。”皇上說:“話雖這麼說,可從大禹王開始就不是官天下了。”皇后說:“這都是因爲我做的還不夠好,使得皇上沒有解除後顧之憂。”皇上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千百年之後,世上仍舊流傳着你的故事。”皇后說:“我聽說杜公失明瞭。”
皇上捋着鬍鬚說:“這個我也聽說了,他離開人世之後,他的兒子會繼承他的爵位。”皇后說:“我也聽說杜公的這個寶貝兒子不是很老實。”皇上說:“這也許不是什麼壞事。”轉眼已經到了傍晚,御前房開始準備晚上的宴席。按照慣例,皇上要在前殿設宴招待文武百官,皇后要在後宮設宴招待那些有品級的貴婦。在宴會開始之前,百官陸陸續續抵達皇宮。但他們並不能夠在第一時間前往宴會現場,而是在東西朝房靜靜的等候。而被授權參知機務的少數穿着紫衣的大臣跟皇上待在一間偏殿裡寒暄,皇上說:“過去的一年,諸位辛苦了,只可惜杜公沒有辦法參加今天的宴會了。”在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惋惜之情,房喬說:“臣聽說皇上已經向他的兒子發出了邀請,這是非同一般的禮遇,相信杜公一定感到些許慰藉。”
蕭瑀說:“些許慰藉,你的意思杜如晦對皇上有所怨言。”房喬說:“我沒有這樣說,也希望你少一些這樣的惡意揣測。杜公現在氣息奄奄朝不保夕,而你卻想着要陷害他。”蕭瑀說:“陷害這話是你說的,我可沒有陷害他,我爲官多年行得端走得正。”皇上不耐煩的說:“今天是好日子,你們不要一張嘴就說一些讓人鬧心的話。”長孫無忌說:“那個孫思邈神出鬼沒,不知道杜公病重和他有沒有關係。”一聽這話,皇上頓時來了靈感,說:“應該找人查一查。”蕭瑀立刻附和着說:“孫思邈這個妖道表面上是來治病,你家卻給人看相占卜、實在該殺。”皇上說:“人命關天的事一定要慎之又慎,沒有見到人證物證,就不能要了人家的命。”這個時候,杜公子穿着一身朱袍,腰間佩戴着銀魚。頭戴襆頭紗帽,不經意間晃着腦袋,現在絲毫感覺不到悲傷,而在現場不自覺的流露出些許得意。
宴會開席的時間到了,隨着太監的一聲吆喝,文武兩班大臣魚貫而入,最後皇上抵達現場,羣臣拜舞,樂聲大作。衆人落座之後,現場安靜了下來,皇上說:“朕登基以來快到第四個年頭了,過去的這三年很不平凡,我們經歷了很多災難和考驗,但是我們都挺了過來。今年年底雪下的很厚,種種徵兆都顯示明年會是一個豐收年,我們一定要再接再厲,治世景象就要出現了。”魏徵說:“都是皇上上合天意、下順民心,凡詔命從民所好,纔有今天的好光景。”聽見魏徵說他的好話,皇上不由得龍行大悅,長孫無忌說:“明年的今天,我們的心情一定更加愉悅。”此時皇上端起了一杯酒說:“爲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大家乾了這一杯。”衆人也舉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這個時候,一名侍衛急匆匆地趕到宴會現場,遞上了一封文書。
衆人表情緊張的看着這封文書,侍衛說:“前線送來的戰報。”太監把戰報接過來,遞到皇上手中,讓我把上面的封臘拆掉,取出裡邊的戰報,衆人目不轉睛的看着皇上。皇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進而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衆人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皇上說:“前線柴紹送來了戰報,定襄大捷,蕭皇后、楊政道被俘。”現場歡聲雷動,皇上不動聲色的說:“這都是些邊邊角角的事,當務之急是要抓到頡利可汗。”衆人紛紛點頭稱是,長孫無忌說:“頡利可汗是逃不掉的,而俘獲蕭皇后與楊政道,因爲這隋朝徹底結束了。由此看來,大唐真正的開創之主是當今陛下。”一聽這話,衆人表情緊張的看着他,皇上冷冷的注視着衆人,很快衆人都反應過來紛紛向皇上道賀。
皇上說:“不管怎麼說是太上皇建立了大唐,朕不過是將他老人家的事業發揚光大罷了。”長孫無忌說:“何止是發揚光大?如果不是當年皇上征戰四方,何來今天的宇內一統。”房喬說:“臣深深贊同此議論。”衆人趕忙附和,皇上說:“雖然大家這麼說,朕還是不能居功,宇內能夠一統,天下能夠太平。不是仰仗我一人之力,而是得利於大家的輔佐。沒有諸位的鼎力相助,也就沒有大唐的今天。”他們一個個情緒激動、舉杯豪飲,終於一個個左搖右晃、醉眼朦朧。天亮之前,甲紛紛醉倒現場杯盤狼藉,這時候外面又飄起了雪花,太監立刻送來了手爐和熱茶,說:“皇上喝一點熱茶,醒一醒酒,天亮之後還要去大安宮向太上皇問安。”皇上說:“皇后那邊進行的怎麼樣了?”太監說:“行早就撤了,他們正聚在一起聽曲兒。”皇上說:“你讓人趕緊準備,天一亮我們就起程。”
終於天亮了,日出之前皇上和皇后來趕到了大安宮,在寢殿之外,皇上、皇后以及他們的子女們行三拜九叩之大禮。太上皇完全沒有帝后的好心情,讓人打開寢殿的門,然後自己親自走出來,將皇上扶起。皇上說:“父親身上安好?”太上皇說:“自從來到大安宮什麼都變好了,整日與禽鳥爲伍,他們可比人好打交道太多。”皇上立刻轉移話題,說:“去年年底雪下的很厚,都說今年是豐年,看來在貞觀年間籠罩在人們頭上的烏雲終於要散去了。”太上皇心中一驚,心想,你說的烏雲是指什麼?是老子嗎?看到太上皇表情有一些不自然,皇上趕緊說:“過去的三年裡天災不斷,加上朝中發生的一些其他事情,使得人們普遍沒有好心情,看來今年要天隨人願了。”天子和皇后的儀仗停在了殿外,太上皇和皇上一家人走進了殿內,他們有說有笑,至少從表面上看起來非常的和睦。
這一天,陰山腳下突然下起了大雪,風吹在臉上就像刀子割一樣。李靖、李世勣、薛萬徹率領大軍靜靜的等候頡利的到來,他們坐在馬上,手凍的發紅。就在這個時候,頡利出現了。然後許久的唐朝士兵睜大了雙眼,瞬間萬箭齊發。頡利手底下的親兵大多數被當場射死,沒有等頡利作出反應,三路人馬就殺了出去,眼看頡利陷入重圍,手底下的人拼死力戰,終於爲頡利殺出了一條血路,此時的頡利真是狼狽不堪,帶着兩名親兵逃離戰場,因爲擔心頡利再次隱遁。三路人馬跟在後面窮追不捨,頡利坐在馬上不住的嘆氣,說:“草原上威名赫赫的大可汗,居然會落得如此田地。”就在這個時候,李靖在身後大聲喊道:“頡利可汗,有本事停下來與我大戰一場,如此抱頭鼠竄,你根本不是男人。”
頡利當然不會上當,而且他逐漸擺脫了李靖,進而長出一口氣問身邊的人說:“這是什麼地方?”對方說:“這是伊蘇尼失。”頡利沉思片刻,突然大聲說:“不好快跑。”話音未落,李道宗帶着人衝了出來,士兵潮水般的涌過來,頃刻之間頡利又一次陷入重圍。看到頡利李道宗忍不住發出一聲怒吼,說:“匹夫,今日你休想逃出老子的掌心。”然後不顧一切的衝了過來,這頡利的兩位親兵被他兩刀砍落馬下,頡利看的目瞪口呆,正想着如何逃出去的時候,突然一張大網從頭頂落了下來,之後他們將頡利裝進一個麻袋,之後大家驚奇的看到,頡利用刀子在麻袋上劃出一道口子。很快一頓棍棒相加,頡利被打得暈頭轉向。之後,將頡利的隨身之物一掃而光。特別是衣服被當場焚燬,後用一根繩子將頡利結結實實的捆了起來,再把他裝進一個皮口袋,那個時候的頡利,已經沒有作爲大可汗的任何尊嚴。
不久之後,前線的人都知道了,頡利被俘的消息。上一次他被俘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相信他會被順利的送到長安。而這一次草原上大多數人都認爲頡利會再一次逃脫。因爲這些人都相信,頡利是長生天選定的大可汗,這樣的人是不會被送到長安的。不久之後,好消息被火速送回長安。消息最先送到兵部,因爲兵部尚書出缺,當時的兵部侍郎侯軍集暫時代理兵部事務,拿到消息之後馬上送到尚書省,親手交給了左僕射房喬。其實按照他最初的想法,打算直接將消息送到皇宮。但是思前想後認爲這麼做會得罪政事堂的那羣重臣。他認爲遲早有一天自己會入閣拜相,得罪了他們,又如何與他們相處呢?房喬卻並不急着將好消息告訴皇上,侯君集說:“難道不應該儘快將好消息告訴皇上,讓皇上高興嗎?”房喬說:“誰知道頡利會不會再次走掉呢?所以還是等一等比較好。”
一聽這話,侯君集呆住了,說:“不至於吧!人不會在陰溝裡翻兩次船。”房喬說:“有什麼好消息就忍不住要趕快給皇上知道的人,一旦收到壞消息他就會想着對皇上隱瞞。好消息遲幾天知道並無大礙,而壞消息則是知道的越早越好。”侯君集說:“不見得吧!比方說重要的機遇出現了,你很晚才知道,難道不會吃虧嗎?”房喬說:“爲了不錯失這一次機會,我已經讓左武衛大將軍秦叔寶,右武衛大將軍程知節,各自領着一隻人馬迎接頡利,絕對不能讓他中途逃脫。”侯君集點點頭,房喬說:“越是應該高興的時候越要剋制,就如同越是難過的時候,越需要剋制的道理是一樣的。”不久之後蕭瑀得知了消息,小皇上上書彈劾房喬,說:“調動兵馬是天子的權力,而秦叔寶、程知節竟然聽他的調動,足見這個人是非常危險的。請皇上立刻殺了他,至少應該罷他的官。”
皇上將奏書留中不置可否,蕭瑀請求面見皇上,見到皇上之後,他情緒激動的說:“侯君集這個人一向目中無人、專橫跋扈,面對房喬下這樣的命令,他竟然沒有感覺有任何異常,更不要說給皇上報告了。”皇上非常警惕的捋着鬍鬚,說:“傳旨,讓房喬見駕。”不久之後,房喬來到御前,皇上怒目而視,嚇得房喬立刻跪在地上,皇上說:“你告訴朕,你有權利調動左武衛、右武衛的兵馬嗎?”房喬說:“臣沒有。”皇上說:“如果朕依此而殺了你,你覺得冤嗎?”房喬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當然不冤。”皇上說:“朕之前還沒有料到,幾句話竟然比虎符還要管用。”就在這個時候,房喬從袖子裡摸出來兩塊虎符,說:“皇上忘了嗎?武德九年的時候,曾經授予我調兵之權。”
這下子皇上不知道該如何答對了,房喬說:“皇上如此信任微臣,讓微臣感到非常的惶恐,現在臣願意交還虎符,請皇上恩准。”蕭瑀說:“即便是你的手上有虎符,可如此重要的行動既沒有在政事堂與諸位衆臣討論,也沒有把這件事情報告給皇上,可見在你的心裡根本就沒有皇帝。還有一節,既然你用虎符調兵,什麼虎符還在你的手上?”房喬說:“因爲我用的不是左武衛和右武衛的兵馬,而是要去邊疆輪換的兵馬?”一聽這話蕭瑀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要炸了,說:“所以你認爲你自己這麼做,根本不是調兵?”房喬說:“對,這不是調兵,而是讓輪換回來的兵馬順便執行一個特殊任務。之所以讓秦叔寶和程知節兩位將軍去,其實就是爲了讓他們與新輪換回來的兵馬儘快熟悉彼此,這樣就可以更好的保衛京城了。”皇上將信將疑的看着房喬,一時間也沒了主意。蕭瑀說:“房喬這廝是貨真價實的權臣,實在該殺。”
當天晚上,魏徵奉命來到御前,皇上將房喬的事情說了,魏徵說:“皇上覺得秦叔寶和程知節是忠臣還是奸臣?”皇上說:“他們當然是忠臣。”魏徵說:“他們之所以不加思索,就願意聽命於左僕射,不是因爲他是權臣,而是源於能征戰四方到如今主宰寰宇逐漸累積起來的信任。”皇上說:“就算是再新人,也不能亂了朝廷章法。”魏徵說:“皇上說的沒有錯,可朝廷章法亂了嗎?”這件事皇上雖然最終沒有追究,房喬越想越感到後怕。從那之後他變得更加謹小慎微,沒有杜如晦從旁幫助他決斷,許多人感到很不適應。直到有一天,秦叔寶和程知節把奏疏送了回來,房喬跟各位感知機務的大臣以及兵部侍郎侯君集一起來到御前,皇上看了這兩份奏疏,說:“爲什麼不早把這件事告訴朕?”
房喬說:“臣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爲了告訴世人,頡利佩服在大唐絕不是什麼大事。同時要確保將頡利安全的送到長安,絕不可以出任何紕漏。”皇上說:“往後再有這種事情應該及時上奏,不然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大家都會尷尬。”說這話的時候,皇上微笑着看着蕭瑀。而此時的蕭瑀臉憋得通紅,皇上說:“房先生,你現在位極人臣,實在沒有必要在人前立威,你說對嗎?”這個時候房喬感到非常的尷尬,回到家裡,儘量讓自己的這種負面情緒不要表現的太明顯。不久之後,皇上送來一本書,還特意讓房喬閱讀某一頁的內容,上面說的是漢朝有一位大臣早年間跟隨皇上一起創業,立下大功之後手握重權,之後逐漸迷失自己,犯下不可饒恕之錯,最終被誅殺。皇上還要太監囑咐房喬,要寫一篇不少於800字的讀後感,好好的反省一下自己的這件事情上的表現。
房喬不敢怠慢,熬夜寫了一篇讀後感,之後立刻讓人送進宮裡。本來他受了驚嚇,再加上熬夜,竟然病倒了。一開始皇上以爲房喬是在那裡鬧情緒,派太監探望之後,回來太監說:“看樣子似乎沒有撒謊,房先生不光得了病,而且病得很重,很可能之前他就染了病,我是硬撐着在那裡處理公務罷了。”一聽這話皇上驚呆了,這個時候似乎只有長孫無盡替換他的天賜良機,但他知道這件事一定會遭到皇后的反對,如果他硬要認命長孫無忌做左僕射,他想象不出來皇后會怎麼做,皇后一旦反對,長孫無忌又如何能統領百官呢?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太監拿來了一封奏書,打開一看,居然是房喬送上來的辭表。皇上說:“真是太可惡了,左僕射的位置乃是天下公器,是你說辭就能辭的嗎?”提起硃筆在上面將房喬敲打了一通,房喬拿到批過的奏疏之後,一口鮮血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