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位襲擊者應聲倒地之後,立刻就有一羣人壓了上去,那個人被壓的喘不上氣來。大家義憤填膺,一邊壓着他,一邊揮拳就打,沒過一會兒工夫,那個人就被打得鼻青臉腫、口吐鮮血。看到那個人被控制住了,我也忍不住衝上去朝那個人的頭上踩了倆腳,童舒愣在那裡很長時間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之後臉色鐵青,又遲疑片刻揚長而去。接下來圍繞着如何處置這位襲擊者,大家開始了激烈的爭論。我坐在那裡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大家在那裡辯論。終於有一個人提到了我的名字說:“這件事你怎麼看?”我說:“首先絕對不能讓這個人再有機會靠近童舒,其次,這個人應該受到應有的懲罰,但我覺得將他送交有司似乎有些不是很實際,但如果就這麼放過他又着實不妥,要是我們對他處以私刑,又會面臨律法方面的風險。”我的話雖然切出了問題的要害,但是大家卻聽不進去,似乎非要把那位肇事者打死不可。
我說:“如果沒有朝廷律法在,也許不用你們動手,我就去把他給宰了。但是既然我們生活在清平世界,自當時時刻刻恪守朝廷所制定的律法。要不然我們惹上了官司,還會連累到童舒。”雖然我苦口婆心的勸他們,他們還是把對方打了個半死。不過最後還是沒有要他的命,而是把他丟到了街上。夜深人靜的時候,童舒沒有興趣見我們,而是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經歷了這一節,也許他要重新思考和男人之間的關係了。我和童舒的其他男人擠在那間地下室,平常大家雖然沒有少見面,但是真正坐下來心平氣和的交流的時候並不多。其中最年長的一個人拱手說:“相見三分緣,我們做一下自我介紹吧!”之後指着我說:“那就從你開始。”我說:“我叫苗山幽,祖籍在晉,出生在長安。”那位年長者說:“我看你舉手投足之間都帶着一種公家的氣度,如果你不是出自大戶人家,至少你也是見過一些達官顯貴的。”
我說:“我是這樣的人,諸位何嘗不是呢?相比於那些所謂的公侯之家,這些人所展示出的風度未必高於童舒。但是我們都曾經目睹童舒的風采,所以要是有一天我們出現在陌生的地方,與我們素昧平生的人也能夠從我們的舉手投足之間望出幾分貴氣。”當那位肇事者被丟到街上之後沒多久,官府的人就找上門來。大家經過一番商議之後,決定將罪名推到我的身上,因爲這些人已經看出來,我似乎是有一點公家背景的。不良人把我帶走了,對此童舒非常的憤怒,那些男人整齊地跪在地上。幾乎是用哀求的聲調說:“我們也是迫不得已,只有他把罪名擔下來,才能夠最大程度的保全我們當中的人。”童舒最後默認了他們的決定,同時不忘記爲我祈禱。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面對着燭火,閉上雙眼嘴裡說:“這個苗山幽可真是個玩意兒,說實在的,我有點不想失去他。”
監獄我已經來去幾回了,從前我被帶到監獄的時候,內心是充滿恐懼的,而這個時候我簡直是如同回家一樣。裡面我見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但更多的是一些熟人。對於我的到來,他們多半談不上歡迎,而更多是尷尬。一些對我不熟悉的人,還想趁機找我的麻煩,當他知道里面有很多人都跟我很熟的時候。這些人大失所望,我說:“雖然我們遭遇了很大的挫折,但只要我們不放棄,只要我們不拋棄彼此,相信最終我們這些人一定可以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有一個人聽了我的話,連眼皮都沒有擡,面對着牆壁冷冷的說:“我們不過是一衆囚徒而已,目前只能在監獄之中苟延殘喘,有一天能夠離開牢獄就已經是幸運之極了。”我說:“你們一定要相信自己,相信可以憑藉一己之力,讓自己的人生朝着好的方向走。”
我的話沒有辦法得到大家的呼應,卻引起了角落裡一個白鬍子老翁的注意。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時候,他把我叫到了一邊。然後低聲說:“我看你言談不俗,將來必定能夠成就一番事業,我願意把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不知道你能否拜我爲師。”我說:“拜師並不難,你所說的畢生所學能夠多大程度上幫到我?”老翁點點頭說:“我雖然耗盡了一生的年華,有了這一肚子的學問,到如今也只能躲在角落裡苟延殘喘。但我知道同樣的學問在不同的身上會有不同的作用,我沒有辦法使用它,也許你可以。”我還在猶豫,老翁說:“這有什麼可猶豫的呢?難道你沒有聽說過藝多不壓身嗎?反正你現在都是蹲號子,要是你能夠在離開監獄的時候,學得了一身的本事,對你來說這不也是喜事一樁嗎?”這是一個讓我沒有辦法拒絕的理由,於是我在衆人的見證之下行了拜師禮。
從那個時候開始,老翁開始一句一句的教我背《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他唱一句,我跟着唱一句。這樣的生活似乎枯燥無味,堅持了沒多一段時間我就感覺自己頂不住了。老翁說:“那些精美的器物都是花費了很大的精力才能雕成,那些令人羨慕的才藝,一定是經過了漫長的修煉。你只要明白這個道理,就不該抱怨背書枯燥。等到有一天你能夠把它們背熟的時候,它們會在你人生的各個階段幫助到你。”一開始我還覺得自己也堅持不了多久,但是慢慢的我發現自己竟然可以把整本書背下來。背完了前面提到的四部書之外,老翁又開始教我背《詩經》《尚書》《禮》《易經》《樂》《春秋》。把這些背熟之後,他開始重點教我如何用《易經》教授的知識來占卜?等到我慢慢熟悉了這一套占卜的方法之後,他說:“古人說善易者不卜,易所講的是宇宙萬物的變化之道,如果你能夠理解它,遵循它,就自然能夠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哪裡用得着占卜呢?”
一開始我並沒有覺得自己的表現有什麼不正常。然而老翁似乎已經被多次驚掉了下巴,終於有一次他忍不住對我說:“看來我之前低估你了,從你多次被投入監獄來看,我覺得隨着時間的推移,你會變成一個心胸開闊的人。”我說:“爲何這樣說呢?”老翁說:“人的心胸都是由委屈撐大的,一個人如果什麼委屈都沒有經歷過,此人一定是一個小心眼。心胸開闊是富貴之兆,我不知道你的功名能到什麼程度,但我知道或許千百年後人們都記得你的名字。”這樣的話,雖然乍一聽平平無奇,實際上裡面包含着對我無以復加的肯定,我當時非常的感動,雖然我並不相信他說的那些話會變成是現實。
這世上總有這樣一些人,這些人瞭解你超過你自己,他能夠看到你的未來。不久之後,老翁就尋了短見。其實每個人被投入監獄之後,爲了防止囚徒走上絕路。監獄不許囚徒身上帶任何尖銳的東西。甚至不允許他們腰上繫着腰帶。因爲最近一段時間老公看起來心情非常好,所以看守有些疏忽了。老翁選擇咬舌自盡,他的死狀看起來很是悽慘。那個時候我忽然感到一種極深的恐懼,他把自己的那一套傳給了我,這就意味着我要攜帶着他的技藝繼續存活下去。這個時候家裡圍繞着要不要營救我,發生了一些分歧。苗山風說:“這樣一個冷血的人,你救他做什麼呢?就讓他在裡面好好的反省反省,也許出來之後就好了。”父親卻一臉不以爲然的說:“這樣做如果能夠讓一個人改邪歸正的話,在冰面上澆一盆涼水也能讓冰融化。”苗山風說:“大人如此溺愛他最終會害了他。”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我被刑滿釋放了。當我走出監獄的時候,一位獄卒對我說:“這次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了,爭取賺一點錢,買幾畝地,娶個媳婦兒生個孩子,去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我答應着,從他的手裡拿過行李走遠了,我知道在我的身後有一雙眼睛會望着我很久。那個時候街道上灑滿了陽光,來來往往的是衣着鮮麗的男女。這一切本來是如此的普通,在我的眼裡卻如同是仙境一般。我說:“長安真的是越來越夢幻了。”這個時候,在我的耳邊忽然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雖然當今陛下崇尚質樸簡單的生活,以至於所用器物都符合這一特徵。然而這注定是短暫的,隨着時光流逝我們會在長安看到更多做工精巧的器物,最終會有這麼一天,人們再也想不起質樸簡單的器物對人有什麼好處,人們會窮盡精巧,唯恐器物的材質不夠昂貴。”
本以爲童舒對我而言已經是與她共度一段時光的上輩子的故人了,然而沒過多久,那些經她的手被管教出來的男人很快就知道了我的下落,並且把我接了回去。童舒見到我顯得很激動,但這種激動的情緒沒有持續太久,她就變得嚴厲起來。那個時候我已經習慣了唯唯諾諾,習慣了唯命是從。不管他說什麼,我都在第一時間予以配合。當那些人開始向我敬酒的時候,我以爲我與那些人形成了一個組織,這個組織成爲我精神上的重要依託。從那之後,我不再像是一個流浪者。童舒不在場的時候,我們會說起各自與童舒進行的交往,經過交流我們才知道原來童舒用一種方法管教了我們所有人。這似乎聽起來有些諷刺,但事實就是如此,有時候事實荒誕的程度超過了人所能編造出來的情節。
隨着春天的到來,春社日到了,按照《周禮》規定是籍田之禮舉行的日子,皇上穿了一身的短打,一副農婦的裝扮。帶着滿朝文武來到了社稷壇附近等一片田野。整個過程行雲流水,雖然身爲九五之尊,皇上對於耕地似乎也能夠駕輕就熟。儀式結束之後,皇上回到了大內,房喬陪在他的身邊,皇上說:“巡按已經派出去了,兜了一個大圈回來,並沒有查出什麼冤假錯案。你說這可怎麼辦呢?要是天上已經降下災禍,我們還不知道問題所在,要是進而觸怒了上蒼,後果是非常嚴重的。”房喬說:“若想國泰平安、風調雨順,天子一定要重視積德,非如此,天下不能平,四海不能安,社稷不能傳之久遠。”皇上說:“從武德九年的下半年開始,我們就一直想着積德的事,現如今我也積累了很多的德行,特別是相比之前的帝王而言,爲什麼上天反而要懲戒朕呢?”房喬說:“陛下,別人做天子的時候也是隔三差五就鬧一次災,要是運氣不太好的話,會在一年之內各處鬧災。貞觀朝到現在發生災害的次數已經非常少了,希望陛下不要因爲這件事怪罪上天。”
皇上說:“如今朕心裡煩的很,心裡不爽快就沒有辦法將事情辦好,我打算去九成宮住一段時間,按照慣例你留下來與左屯衛將軍周範看守京城。如果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可以和周範一起商量並且進行處理,如果是重大事情,我會讓他們往九成功和長安兩個方向都派人去通報,這樣我們都能夠在第一時間知道消息,並且安排應對的策略。”房喬雖然在內心裡覺得皇上頻繁外出似乎並不是什麼好事,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因爲他相信另外一個人一定會出手的,而且此人出手會比他房喬出手更加的管用。不久之後,魏徵果然來到了大內,說:“開春沒多久,陛下又要去九成宮巡幸,這樣真的好嗎?”皇上面不改色說:“太極宮處於低窪之地,一旦天氣熱了,雨水增多,這裡就會非常的悶熱,以至於朕呼吸困難,這件事朕已經不止解釋了一次,希望有些人不要假裝,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魏徵說:“陛下有氣疾,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有些話還是應該說的,臣是這樣想的,陛下不該沒有和醫官商量,就直接要求去九成宮,這樣傳出去外面的人就會覺得陛下像隋煬帝一樣喜歡到處閒逛……”一聽魏徵這麼說,皇上突然低下了頭,陷入了沉思。持續一會兒之後又說:“從今天開始規矩改了,朕不再決定要不要出去出巡,而是由醫官來進行決定。”皇上又一次接受了魏徵的諫言,但這一次建諫言的風評,與之前另一次建言的評價很不相同。之前大家都是誇魏徵勇於批龍麟,指出皇上的過失。
這一次大家都覺得魏徵表面上看是向皇上進言,實際上卻是轉着彎的拍皇上的馬屁,聽到這些風評之後,魏徵感受到了壓力。但到底要不要在上書阻止皇上出行呢?就在這個時候醫館正式給出了建議,醫官們認爲前往九成宮更加有利於皇上的龍體康復。有了這個理由,皇上開始讓有司收拾行禮準備出行。在衆人的壓力之下,魏徵上書阻止出行。皇上說:“朕知道魏夫子之所以對陣前往九成宮有如此多的疑慮,最關鍵的原因就是他從來都知道……”剪斷截說,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開出了長安城。房喬和周範兩個人靜靜的佇立在風中,周範說:“在京城留守,這樣的差事很不好做,做的不好會有人問責,做的好了也會讓皇上產生疑慮,真是兩面不討好,裡外不是人。”房喬聽了點點頭說:“我們不需要討好誰,也不用擔心誰會對咱們產生疑慮,真正能夠決定咱們命運的是咱們自己,只要辦事勤懇恪守規矩,相信最終一定能夠平安着陸。”
雖然周範是午覺,自從不再打仗之後。他的身體狀況就越來越糟糕,雖然處於很高的位置,每天都有錦衣玉食伺候着,這些都沒有辦法阻止他的身體變差。皇上說:“當年這個人在戰場上像是一隻猛虎一樣,沒想到下了戰場他就變成了病罐子。”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卻非常的難過,雖然皇上身在九成宮,太醫院仍舊能夠準時的收到皇上發的上諭,提醒他們定期把藥送到周範那裡。因爲有過杜如晦的先例,所以每當周範從那次手裡接過藥的時候,雙手都會不停的發抖。他每天都在被驚嚇,房喬指導之後趕緊前往周範的府上,他說:“杜公當年早亡,與皇上賜藥無關,你千萬不要有這麼大的顧慮,否則你自己不斷受到驚嚇還不說,還會連累你的妻兒。”從那之後房橋每一天都過來探視,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不斷升溫,以至於周範想把自己身後的事情託付給房喬。
周範見到皇上賜藥的反應很快也被傳到了禁中,皇上說:“也不知是誰編造了這樣的流言,如果能夠找到這個人,這一定會將他名正典刑?”魏徵說:“皇上不應該直接斷案,而是由有司來負責。”皇上說:“朕只不過是打個比方。”魏徵說:“皇上金口玉言,怎麼可以隨意打比方呢?”一開始房喬並沒有把周範的病情想象的太嚴重,但是隨着他一次又一次去探視,看到周範的眼神越來越暗淡。他的皮膚也越來越沒有光澤,他的五官也變得有些錯位。總而言之,周範這個人似乎已經垮掉了,一天晌午,房喬按照慣例前來探視,周範說:“這一次我怕是熬不過去了,能夠與房先生一起共事是我一生的榮耀,真的很難過,也很遺憾,沒有辦法與先生一起輔佐陛下了。”
這一幕似曾相識,房喬非常的難過,眼淚像是斷線的珠子一樣,不斷的往下掉。周範說:“我不得不將自己的後事託付給房先生了,房先生處事向來穩重,只要有你幫忙,我就沒有什麼可憂慮的了。”之後房喬從房間裡退了出去,不過須臾,周範就嚥了氣。內侍騎了一匹快馬奔赴九成宮,向皇上報告了這一消息。當時皇上正在與近臣一起飲宴,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立刻下令將所有的韭菜全部撤走。然後與大臣眼巴巴的看着彼此,沉默了片刻,皇上突然哭出聲來。大家紛紛上來勸解,皇上說:“早知道是這樣,朕就不來九成宮了。”長孫無忌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件事與皇上來不來九成宮無關,陛下貴爲一國之君,千萬要慎言。如果陛下真的體恤周範這樣的大臣,不妨多次給他的家人一些金箔財物,讓他們給周範體面的辦喪事。”魏徵說:“從貞觀初年到現在,朝廷一直都在提倡節儉,若是周範的喪事辦得極爲風光,皇上又如何能自圓其說呢?”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漏船又遇打頭風。房喬正忙得焦頭爛額之際,獠人作亂的消息很快被送到了長安和九成宮,房喬不敢耽擱,馬上給皇上遞上去一份本章,要求任命張世貴爲雅州道行軍總管,專門負責平定獠人之亂。看到房喬的奏報之後,皇上笑着說:“房先生果然知我,他推薦的人正是朕心中的人選。”於是用硃筆一批,又讓人蓋上了玉璽,再由內侍把虎符和印信交到了張士貴的手上。經歷了這兩件事,讓皇上的心情忽然變得沉重起來,於是把魏徵請到了御前,皇上看上去一臉愧疚,說:“天降災亦,皆因人事不修。都是朕不好,朕知錯了,你看現在朕該如何是好呢?”魏徵說:“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希望陛下能夠不斷的勉勵自己,相信不久之後,情況就會好轉。”皇上低着頭說:“可週範將軍的命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