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二十一 絕辯
張柬之皺起眉頭,不知道蘇寧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他也不敢有所揣測,於是只好老老實實地說:“老子的《道德經》很有意義,很有道理,只是比起儒家之術而言,似乎道家的主張更加飄渺,讓人覺得那是飄忽於空中的羽毛,落地不生根,而儒家之術則是可以落地生根的,更加實際。”
蘇寧笑了,轉過身子,指了指身邊的亭子:“坐在裡面,跟你談話很有意思,你所說的一語中的,但是你只是看到了表面,沒有看到更深層次的意思,你不知道老子是什麼樣的人,孔子又是什麼樣的人。”
張柬之愕然,蘇寧大笑,拉着張柬之的手讓他坐在了亭子裡自己的對面,自己也落座,而後說道:“你以爲老子和孔子是什麼樣的人?”
張柬之眨眨眼睛,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好說道:“都是聖人。”
蘇寧說道:“老子和孔子是父母生育的嗎?”
張柬之愣了一下,點頭道:“當然。”
蘇寧又說道:“那老子和孔子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嗎?”
張柬之摸了摸腦袋:“當然。”
蘇寧笑道:“那麼他們爲什麼會是聖人呢?都是父母生養,都是吃五穀雜糧,都讀過書,經歷過人間百態,爲什麼他們是聖人,而我們只是俗人?他們只是人,很普通的人,有七情六慾,會生氣,會犯錯。他們只是普通的人,而他們之所以被我們稱爲聖人,只是因爲我們稱呼他們爲聖人罷了。”
張柬之瞪大了眼睛。張着嘴巴不知該如何言語。
蘇寧看了看周圍美麗的景色,深吸一口氣,說道:“你讀過《道德經》,那麼你可知道老子爲何會寫《道德經》?《道德經》又是如何誕生的?”
張柬之搖頭。
蘇寧說道:“那還是春秋歲月,那一年,周天子景王在老子等一應周臣的支持下推行了“鑄無射”變法,後來失敗了。景王去世,景王立下的天子繼承者王子朝在鬥爭中失敗。被迫離開周都往楚國方向逃跑,老子作爲王子朝的支持者之一,也只好隨着王子朝奔楚,周王室隨後徹底衰微。被消滅也只是時間問題,老子眼見於此,萬念俱灰,單人離開了中原之地,西出函谷關,再無蹤跡,而在他離開之前,留下了這五千字的《道德經》。”
張柬之瞪大了眼睛,似乎對此很有興趣。
蘇寧接着說道:“老子和孔子之間的交際。不少,有人說老子是孔子的老師,這一點是不妥的。對於孔子而言,老子更像是一個長者,孔子和老子最初的交集是因爲孔子希望把自己的學說和著作放入周王室的典藏之中留存,而老子作爲周王室管理圖書的官員,是孔子必須要逾越過的關卡。
孔子就去拜見老子,向老子表明他的理想和抱負。還有他的學說的涵義,老子說。你這樣說太繁瑣了,直接說明你的本意,孔子便說本意就是仁義,老子又問什麼是仁義,孔子便說“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你可知老子如何評價孔子的說法?”
蘇寧賣了個關子,從未接觸過來自於莊子著作的說法的張柬之感到極爲好奇,急忙詢問:“怎麼評論?”
蘇寧說道:“意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晨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羣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
張柬之驚呼道:“老子認爲儒家之術是亂了人性?”
蘇寧說道:“你以爲仁義是儒家之術,必須要學習儒家之術纔會懂得仁義嗎?”
張柬之沒有說話,應該說幾度欲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蘇寧微笑道:“烏鴉沒有受過儒家教育,依然知道反哺,這不是孝道嗎?羔羊沒有經過儒家教育,依然知道跪乳,這不是感恩嗎?很多人的父母並未讀過書,不知道仁義之說,一個字都不認識,但是卻依然照顧撫養自己的子女,這難道不是愛嗎?”
張柬之瞠目結舌。
蘇寧緊接着說道:“他們都沒有接受過儒家的教育,並不明白儒家之術,乃至於不知道什麼是仁義,什麼是孝,什麼是愛,但是他們依然會做出這些舉動,他們從生來就具有孝,具有愛,具有仁義,不需要學習儒家之術,也可以做出這些舉動,仁義又怎麼是孔子的呢?仁義又爲何會是儒家的呢?
我們生來就有仁義,生來就有愛,就有孝,就有智,就有信,當然,我們生來也有惡,有恨,有兇,有欲,那是我們作爲人的本性,儒家之術要求我們學習仁義,要求我們講仁義,把我們本來就擁有的東西拿過來按照儒家的說法再來一遍,說這是教化,教化我們從未迷失過的心靈,這樣的做法對嗎?孔子到底爲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
老子拒絕了孔子,沒有答應孔子讓他把自己的著作放入周王室的典藏書庫裡面,孔子回去之後,認爲自己遠遠不如老子,認爲老子是天上的游龍,而自己只是地上的浮塵,並不明白真正的道理是什麼,在那之後,一直到老子西出函谷關,孔子和老子之間還有很多次的交流和辯論,無一例外的是,老子始終不答應把孔子的著作放入周王室的典藏中。”
張柬之說不出話來,覺得自己的三觀都被顛覆了,蘇寧怎樣評價孔子他都可以認爲是一家之言,但是與孔子同一時代的老子。與孔子有很多次交流的老子的評價,讓張柬之覺得無法辯駁,無法質疑。無法重新樹立自己的自信。
“夫播糠迷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咂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慘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樸!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又奚傑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樸不足以爲辯,名譽之觀不足以爲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溼,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蘇寧搖頭晃腦的說了這一段話。
張柬之看着蘇寧,詢問道:“這是什麼?”
蘇寧笑了笑,說道:“這是老子對孔子最嚴厲的斥責。”
張柬之面色慘白,不知如何言語,蘇寧看着他的面色,於是又說道:“就孔子的本意而言。我不能說他是錯的,只是他被後人神化的太厲害,他原本只是一個人。卻硬是有人想把他變成神,等他重新變成人的時候,世人又會覺得他很可惡,其實他本人又有什麼是值得別人憤恨的呢?
儒家學術正如同老子所說的,在孔子手中並沒有什麼大礙,但是到了董仲舒那廝的手上。卻硬生生地把百家傳承都給斷絕了,把孔子都不相信的怪力亂神填入了儒家之術中。讓世人爲董仲舒之儒拖累,若我能回到武帝時,定要手刃董仲舒以泄心頭之恨,更何況如果沒有我當時以縱橫家抗衡儒家,剷除山東士族,還不知道到了往後會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董仲舒把儒家之術變得更爲妖魔,那個時候,儒家自己就會好受嗎?
他們自己會更加不好受,更加被人所質疑,所憤恨,乃至於起了殺意,這對於儒家而言有好處嗎?或者說,儒家本身並沒有錯,但是被人所曲解之後,錯誤就來了,而且一錯就是千年,改不回來了,孟將,你可明白,我們把很多事情都想得太過於繁瑣,所以我們都很累,你想方設法的想要參加科舉,我想方設法的維護公平公正,我們都很累。”
張柬之呆呆的坐着,什麼也說不出來,從他的表現上可以看出他經受了很嚴重的心理打擊和嚴酷的心理考驗,但是他沒有精神崩潰的現象發生,還有得救。
“蘇侯,我,我真的覺得,我太膚淺了,以前在縣裡面,連先生都辯駁不過我,每一次辯論我總是第一,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但是,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井底之蛙……”張柬之自嘲地笑了笑,開口說道。
蘇寧拍了拍張柬之的肩膀,笑道:“我十四歲明白了這個道理,你今年十五歲,只比我晚了一年,所以,人家說我有宰相之才,我也認爲你也可以有宰相之才。”
張柬之詫異地看着蘇寧,眼神中充滿了熱切的希望,蘇寧把臉轉過去,說道:“不要誤會了,我是說,你可以有宰相之才,你已經有了先決條件,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擁有與之相匹配的努力,有一句話沒有錯,學海無涯苦作舟,你不要覺得你可以學光世界上所有的知識,那是不現實的,找到你覺得你可以學的會並且精通的,學,有一門精通的學問在手,你就可以行走天下了,我把它叫做一招鮮吃遍天。”
蘇寧對着張柬之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站起身子,指着周圍的一切道:“十年前,我不會想到我會有今天,十年後的今天,我也記不起來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歷程,我不會覺得因爲我現在的成就而覺得多麼驕傲,我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這些都是我應該得到的,我不會覺得這是恩賜,這是奇遇,這是意外所得。
當你爲了一個目標而努力奮鬥並且最終做到的時候,你往往不會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就和你做完了一很普通的事情一樣,沒有什麼感覺,真的沒有任何感覺,因爲那是你通過努力得到的,你付出了努力,與之對等的努力,這一切都是你應該得到的,你要明白我的意思,天上不會掉下來好處,你只有自己去爭取,纔會有。
本侯會給你一個平臺,因爲你自己的努力,你的孝道感動了本侯,你爲父親而作出的這一切的努力贏得了本侯對你的青睞和一點點的幫助,政法大學的招生已經結束了,而你將會獲得一次額外的考試機會,這就是本侯給你的幫助,僅限於此,如果你自己無能,通過不了考試,那你就捲鋪蓋回去接着讀書吧,當然,你父親的病本侯依然會請人去醫治,你不用擔心。
你記住,本侯給你的這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得來的,你沒有必要感謝本侯,沒有必要覺得這是本侯給你的恩惠,這是你自己得來的,你不努力,本侯也不會管你,現在,你可明白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