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陵位於長安城外一百四十餘里的九嵕山上,陵墓依山而建,是由將作監大匠閻立德和胞弟閻立本一起設計建造的。按照李世民的意思,昭陵完全按照長安城建造的,長孫皇后去世後,就葬於此地。李世民準備大行之後,和皇后合葬於一起。
此時日落西山,涼風陣陣吹來,竟然使人感到一絲絲寒意。李世民緊緊衣襟,默然站在長孫皇后墓前,臉上竟然神色悲涼,眼角也已經溼潤。許久之後,李世民才長嘆一聲,嘆聲中滿含着失望和遺憾。
“觀音婢啊,你帶着未了心願離去之時,最擔心的就是子女們,再三囑託朕善待子女,更不可輕易廢黜承乾。只是這孩子,近幾年和朕離心離德啊!”
“那孩子患了足疾之後性情大變,時常鞭笞宮人,就連朕派給他的老師也被他屢屢頂撞。更有甚者,竟然學朕最痛恨的突厥人的作風,將東宮弄得烏煙瘴氣。”
“其實這些朕都能忍耐寬容。朕暗示岑文本和劉洎去幫青雀,其實是想給承乾壓力,讓他有上進心,沒想到如今倆兄弟鬥得水火不容。觀音婢,朕是不是做錯了?”
“這次承乾捲入漕運舞弊一事,朕不想讓事情擴大,特意給了承乾主動交代的機會。可是朕失望了!一個儲君,做出這樣的事,卻沒有勇氣向朕坦白,這個儲君還能留嗎?觀音婢,你能告訴朕怎麼做嗎?”
李世民在墓前喃喃自語,恍惚間見到長孫皇后正站在身前,對着自己微笑,李世民忍不住伸出手去,收回手時已經是滿臉清淚。
獨自一人在皇后墓前待到了天黑,李世民才悄然回宮。這次出宮,除了宮中侍衛頭目趙胡纓,再無人得知。可是就連趙胡纓也不知道,在皇后墓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回宮之後,李世民即刻書寫了幾道詔書,並且在次日的早朝頒佈。
其一:漕運使侯思齊素日忠君愛民,不幸積勞成疾而病逝,朕於心不忍,特進爵一級,長子襲其爵位,重加撫卹。
其二:將漕運司駐地由洛口倉遷於長安,駙馬都尉,宗正少卿長孫衝,繼任漕運使一職。
其三:陳國公侯君集,去年擊退吐蕃進犯,今又有舉薦侯思齊之功,特賜金五百兩,西域良馬一匹。
其四:此後朕離京時,京中大小適宜,均由太子酌情而定。
昨日李承乾一時爲親情感動,幾欲對李世民坦白。話即將出口的剎那,想起了合作的那些人勢力龐大,又是李世民最痛恨的一羣人。若是坦白了,那些人勢必反戈,同時李世民也一定會痛恨自己,只怕儲君之位轉眼間就沒了。再者李泰近來步步緊逼,也少不了李世民的支持。承乾瞬間心思三轉,最終害怕和委屈讓他放棄了坦白。李世民當時的臉色很難看,李承乾回到東宮之後,心裡仍舊擔心不已。
今天這幾道聖旨一下,李承乾和侯君集等人頓時被巨大的喜悅衝昏了頭腦,渾然不覺李世民的真意。要知道在此前李世民離京時,李承乾僅僅只是監國罷了,忽然有了決斷權,李承乾等人如何不欣喜若狂。
唯一不滿意的,就是漕運司遷於長安,還由長孫衝接任漕運使。長孫衝乃是長孫無忌長子,尚長樂公主麗質,此人才華雖然一般,對李世民卻是忠心耿耿。以後再想在漕運上做手腳,只怕是難上加難。不過李承乾並不在乎,他參與漕運舞弊的目的,只是和某些人達成交易,取得對方支持罷了。
侯思齊的死,朝中並非無人知道真相。只是能得知真相的,如長孫無忌和房玄齡等人,大都在冷眼旁觀。皇上這幾道聖旨一出,這幾人心裡頓時明鏡一般,太子殿下只怕是完了!
散朝之後,李泰十分不滿,前去拜見了李世民。不過還沒說幾句話,李泰就被李世民趕了出去。聽到這個消息,李承乾等人更是喜不自勝。
支持承乾的,並不是只有侯君集這樣的武夫,也有魏徵這樣的聰明人。雖然這些年不被承乾待見,甚至被承乾刻意冷淡疏遠,但是魏徵作爲李承乾的老師,自然不會,也不能袖手旁觀。
因此魏徵也隨後進了宮,和李世民密談許久。談話內容無人可知,不過魏徵回府後大醉一場,魏夫人聽見他醉夢中還在念叨‘皇后娘娘,臣有負所託’之類的話。醒來後詢問,魏徵只是苦笑不語。
而在千里之外的揚州,來躍接到李世民的密旨之後,迅速調集揚州府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漕幫總壇。隨後以‘危害地方,意圖謀逆’的罪名,將忠於苗奎的死黨一網打盡,盡皆斬首。
漕幫大清洗之後,計無智黑風等人護送着苗影回到了久違的揚州。再次見到揚州那熟悉的城門,還有張煥溫和的笑臉,苗影只覺得心中的陰霾一掃而光,一路飛奔着撲進了張煥的懷抱。
張煥帶着苗影去了刺史府,令計無智等人先回去總壇準備一番,然後等待苗影接手漕幫幫主之位。
刺史府中,來躍仔細打量了一番苗影,笑着對張煥道:“這位苗姑娘容貌秀麗,而且一看就是心地善良之人,叔珩倒是好福氣啊。”
苗影欠身道了謝,張煥也笑道:“多謝師兄吉言。我帶影兒過來,是想和師兄說一聲,她即將接手漕幫幫主之位。”
來躍肅然道:“皇上聖旨中明確說了,漕運事關朝廷大計,不可再出岔子。苗奎的事情,不能再發生第二次!否則的話,漕幫怕是有滅頂之災!”
苗影聽了這話,一臉擔心的看看張煥。
張煥正色道:“師兄不要擔心,對於漕幫,小弟已經有了法子,不會再成爲朝廷和百姓之害。”
來躍對苗影說道:“苗姑娘,你年紀尚幼,遇事不妨多和叔珩商量。”
苗影點頭道:“刺史大人放心,我一切都聽相公的。”
來躍笑道:“如此甚好!你們的喜酒,老夫可是一定要喝的。”
苗影小臉一紅,站到張煥身後低了頭不語。
張煥和苗影趕到漕幫總壇時,計無智率領着漕幫新老兄弟,大禮參拜了苗影。經過這次大清洗,苗奎在總壇的勢力被一掃而空。各地分舵即使還有苗奎的人,也翻不起大風浪了。
李世民信守諾言,留了苗奎的四兒子苗彤一命。苗彤爲人忠厚老實,平時和苗影關係也不錯,因此苗影並沒難爲他,還挽留他留在漕幫。只是苗彤經此大難之後,膽戰心驚,一心只想去鄉下隱居。苗影贈了一筆銀子,令他自去。見到苗影沒有秋後算賬的意思,那些曾經忠於苗奎,或者曾經搖擺不定的幫衆,也都逐漸放下心來。
三日之後,在漕幫總壇舉行了苗影的接位典禮。因剛剛遭受鉅變,這次接位大典一切從簡,前來參加典禮的僅僅數百人而已。
苗影接位之後,就是一番論功行賞了。計無智提升爲副幫主,黑風則成爲了漕幫總護法。許子由調回了漕幫總壇,接替了黑風的位置掌管護衛。許老八等老兄弟們,也都各有封賞。曹霸順理成章,成爲了江都分舵的舵主。
張煥心裡,對於漕幫的未來,已經有了具體的想法。只是漕幫剛剛經歷鉅變,目前不適合大動干戈,只好等過一段時間再說。
事情忙完之後,張煥纔想起來,張世乾讓他去見見大哥張烽。因準備近日就回江都去,苗影接位後的第二天一早,張煥和苗影帶着錢蘭兒,就準備按張世乾給的地址,去尋找張烽。計無智不放心,特意令許子由帶了十幾人遠遠跟着。
張世乾給的地址是幾年前的,害的張煥屢經周折才找到一家叫做‘劉氏絲綢’的店鋪。看見這個招牌上是‘劉氏’而非‘張氏’,張煥似乎明白了張烽的處境。
店鋪並不大,裡面只有一個夥計在忙活着,見到張煥三人進來,笑着迎接上來詢問。
張煥搖搖頭道:“我們不買東西,來找你家老闆張烽的。”
那夥計聽了,對裡面喊道:“老闆娘,有人來找老闆。”
“是誰找那死鬼?不知道老孃在忙着呢!”裡面簾子一掀,走出來一個胖胖的婦人。
張煥抱拳道:“在下張煥,敢問可是嫂嫂當面?”
那胖婦人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一身白布衣衫,全身上下無一飾物,眼中頓時閃過一絲輕蔑,揚着頭道:“你就是那死鬼的弟弟張煥?”
張煥點頭道:“大哥可在?”
那婦人一臉不屑道:“最近生意不好做,我們家日子也過得緊。你來找你大哥,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張煥愣了一下,才明白她這話什麼意思,當下就有些惱怒道:“我奉家父之命,來見大哥,並非是爲了貪圖你家錢財。還請相告,大哥去了何處?”
苗影也插言道:“這位大嫂似乎過分了點,相公來找他大哥,大嫂似乎沒有必要阻攔吧?”
那婦人傲然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教訓我?”
這時裡面一個少年的聲音問道:“娘,是誰來了?怎麼吵吵鬧鬧的?”隨着聲音,出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這少年見到張煥和苗影,頓時瞠目結舌,訥訥道:“幫……幫……”
那婦人大怒:“幫你孃的頭!俺家自己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怎麼幫別人!還不進去。”
那少年咽口唾沫,好容易才說道:“娘,這位姑娘是我們漕幫的幫主!”
那婦人還有些不信道:“你不會看錯吧?”
少年先走到苗影和張煥身前行了一禮,這才道:“見過幫主,見過張公子。我娘有眼不識泰山,幫主不要見怪。”
原來這少年是張烽的長子張瀾,如今在許老八手下討生活。昨日苗影的接位典禮,他跟在許老八身後也參加了,自然認識苗影。
苗影微微一笑道:“你也是我漕幫之人?”
張瀾點頭道:“小的是許八爺手下的。”
苗影道:“原來是許八叔手下的。你父親哪裡去了?”
張瀾有些疑惑道:“幫主找家父有何事?小的這就去找他回來。”
苗影笑道:“不是我找他,是你小叔叔找他!”指指張煥道:“這位就是你從沒見過的小叔叔。”
張瀾只知道張煥是幫主的夫婿,卻沒想到竟然是自家的小叔叔。一時之間驚喜交加,竟然說不出話來。
那婦人已經聽呆了,這時趕緊堆着笑臉道:“唉喲,老婆子一時眼花,還望小叔子不要見怪。苗幫主,還請多多照顧下小兒。”
苗影不忿她對張煥的態度,淡淡道:“只要我家相公答應,一切都好說。”
那婦人這才反應過來,剛纔苗影可是稱呼張煥相公的!沒想到這個從沒見過面的小叔子,竟然是漕幫幫主的女婿!偏偏又一身寒酸打扮,倒是看錯眼了。當下趕緊走到張煥身前,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
張煥也不理會她,對張瀾道:“見到你父親,讓他去漕幫總壇,我在那裡等着他。”
張瀾趕緊點頭答應,恭送着張煥三人出了店鋪。
那婦人見張煥不理會她,只急的捶胸跺腳,滿心都是懊惱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