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鮮血流得足夠多的時候,再多的賞銀也無法激起士兵們衝鋒的**了,面前不遠處的柵欄已經數次被打破,他們也的確攻到了營中,但該死的徵北軍,在自己的營壘內竟然也是遍佈陷阱,深深的壕溝之內倒插着的長矛讓跌下去的人毫無生還的可能,有的長矛之上,竟然穿着兩個人,死了倒也好,問題是還有人被紮在長矛之上,一時卻不得死,而徵北軍又刻意地沒有上去補刀,柵欄之外,聽着內裡傳來的聲聲慘嚎,覃家軍的士兵降到了冰點。
他們眼睜睜地看着營壘內的徵北軍將破損的柵欄再一次地堅了起來。
一萬多士卒,圍攻一千餘人把守的一個簡單的木寨,打了四天了,竟然還沒有攻破,倒是在外面留下了上千具屍體,這讓所有人垂頭喪氣。
而現在,他們還不得不分一部人出去防備在外遊戈的徵北軍那兩百餘騎兵。
殘酷的事實再一次證明,徵北軍在與蒙軍的對戰之中幾無敗績並不是耳聽爲虛,覃家軍的騎兵在與對手的對戰之中,人數上佔着絕對優勢,但卻屢屢敗下陣來。在高速的騎兵對決之中,人數上的優勢被降到了最低,騎術,馬上格頭術,徵北軍明顯要高上幾個檔次,更不要說徵北軍的奔射以及靈活的騎兵戰術變化。覃家軍的騎兵還停留在一涌而上的階段,每每兩邊的騎兵相遇,覃作金便只能看着對手的騎兵砍瓜切菜一般地將自己的手下砍下馬來而毫無辦法。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的他,只能再派出大隊部兵列陣出擊,騎兵遊戈在外,儘量不讓這股騎兵能夠騷擾到他們的進攻。
饒是如此,對手仍然像剝洋蔥一般,將自己的騎兵或者部卒一層層刷下來。
這場仗還沒有打完,從根本上來說,覃家軍仍然佔着絕對的優勢,他們死了上千人,但固守營壘的李富貴也不輕鬆,手下一千人此時已經戰死了兩百餘人,餘下幾乎個個都帶傷,光是重傷不能再戰的便有一百餘人。李富貴已經沒有了預備隊。
行走在營壘裡,李富貴神色亦有些沉重,爲了更好地調配手中的兵力,新修的營壘已經縮小了一圈,隨軍的十幾臺牀弩已經損壞了三臺,可惜這一次過來,沒有帶上霹靂火,否則就能更大地給予對手殺傷,而讓他們的鬥志降到冰點。
壓抑的呻吟聲隱隱傳來,隊伍之中已經沒有藥品了,後面受傷的士兵只能硬挺着,能不能熬過去,就看今晚,如果今晚不死,那就?活過來了。他甚至沒有去看望一下受傷的士兵,他害怕看到他們的眼神,會讓自己的鬥志缺失。
遠處有星星點點的火把,那是吳凡的騎兵,如果這一次吳凡沒有過來,自己可就更吃力了,現在他們吸引了對手的騎兵與上千步卒,讓自己的壓力大大減輕。擡頭望着月色,明天就是第五天了,大部隊應當過來了!到了那個時候,看自己怎麼收拾你們!李富貴狠狠地看着包圍着自己的覃家軍,覃家,老子要一個個地砍了你們。
隨手將大刀戳在地上,李富貴一屁股坐在泥土之上,軟軟的,溼溼的,那是鮮血浸透了泥土,有敵人的,也有自己弟兄的。
“將軍,你看!”疲憊的何沖走到李富貴跟前,剛剛準備向他彙報一下佈防的性況以及餘下的兵力,眼睛突然凝住了,如同見了鬼一般地看向外面。
“怎麼一回事?”看到何衝的臉色,李富貴本能地感到不妙,一躍而起,夜色之中,星星點點的火把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向着這裡匯聚而來。
這不是自己的援兵!李富貴確認這一點,徵北軍行軍,絕不會是這種散亂的毫無章法的樣子,這種搞法,如果有一支強力的騎軍,那就只有挨砍的份兒。
可是敵人從那裡來這麼多人?李富貴如同何衝一樣,張大嘴巴,看着遠處的火把越來越近。越來越多。
“吳將軍發來了信號!”何衝大叫道。
遠處,幾支火箭騰空而起,按照雙方的約定,這是絕對危險的意思,隨即,他能看到吳凡的騎兵在向遠處奔馳,顯然,他們離開了。
李富貴手腳冰涼,吳凡的離去,代表着覃家將集中所有的兵力來攻擊他,而他現在,只有五六百人可以動用。
營壘之中,所有的士兵都站了起來,看着有如繁星的火把,每一個的臉上都充滿着絕望的神色。
看來自己撐不到明天了!李富貴有些悲涼地想道,想來自己的命也真是不好,從軍亦始,便去安慶拼命,部下常常被打得殘破不堪,一次次的重組,回到益州,第一場大戰就是殂擊當時還是敵人的霍震霆,一個營險些被打光,好不容易恢復了元氣,在盧州與蒙軍一場硬拼,第五營又打得半殘,再一次重新組建進入延州,還沒等自己大展鴻圖,就又遇到了這種險境,這一次看來是要交待了!
自己還真他媽是一個喪門星!李富貴有些自嘲地想道。
從地裡拔起大刀,輕輕地揩去上面的血跡,看着營壘內的弟兄,李富貴突然笑了起來,“弟兄們,看來咱們要交待了,但是,第五營的其它弟兄會爲我們報仇的,大都督會爲我們報仇的,真是可惜啊,我們只要撐到明天,就可以等來救援了!”他搖搖頭,不勝遺憾。
“將軍,我們能撐到明天!”何衝突然大聲怒吼起來。
“將軍,我們能撐過去!”更多的人吼了起來。
傷兵們相互扶持着站了起來,斷了一隻手的單手挺起了長矛,斷了腿的在旁邊人的扶持之下,兩手持着長矛,站不起來,在地上爬着撐到了柵欄之力,躺在地上,手上卻拖了一把刀。
“我們先上!”這些傷兵們笑着,“將軍,別忘了給我們報仇。”他們將身體堵在了柵欄之上,手裡的長矛,大刀透過柵欄伸向了外面。
李富貴的嗓子眼似乎被什麼堵上了,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時,淚水卻在他的眼眶裡打着轉,狠狠一跺腳,他狂吼道:“腦袋掉了碗大一個疤,弟兄們,拼了,撐得過是我們的運,撐不過是我們的命,大家到陰曹地府也能結伴同行,如果能活下去的,別忘了,死去的弟兄的父母妻兒以後就歸活着的人養了。”
一甩大刀,他走到了最前方。何衝在他身後緊緊跟上,所有的士兵們挺起了長槍,走向了他們的即將戰鬥的地主。
牀弩兵們咬着牙將牀弩絞上弩箭,鋼刀就放在他們身邊,將最後的弩箭發射完畢,他們便也將衝到最前方。
火把越來越近,將天空照得亮如白晝,看着外面的情境,李富貴卻有些傻眼了,來的不是兵,而是百姓,男女老少,形形色色,衣衫各異,但有一點相同,他們臉上帶着憤怒的表情,他們的手上持着各式農具,或者說,現在叫兵器。
“怎麼是老百姓?”何衝喃喃道,“他們爲什麼要打我們?”
李富貴也不理解,看着外面那一張張憤怒的有些變形的臉孔,看着他們望向自己這些人仇恨的眼神,李富貴一時之間腦子一片空白,徵北軍走到那裡,都是極受百姓歡迎的,可以說,徵北軍的政策就是打擊豪強,扶持弱小,以最基層的百姓爲政權的基礎,什麼時候他們成了老百姓的敵人了。
“殺光他們!”一個最多十幾歲的孩子尖厲的聲音響起。
“殺光他們!”一位老人振臂高呼,“他們不讓我們活,我們就讓他們先死!”
“殺光他們!”更多的人喊叫了起來。
喊聲城驚天動地,營壘之內,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他們殺過蒙人,殺過土匪,但他們從來沒有殺過老百姓。
“怎麼辦?”何衝顫聲道,手裡張開的弓弦無力地垂了下來,與外面的人一樣,營壘之中的士兵都來自於貧苦百姓。
李富貴終於反應了過來,在延州,能煽動老百姓的就只有覃理豐一人而已。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竟然讓平湖所有的人對他們仇恨如斯。
“凡進攻我者,皆爲敵人,無論男女,無論老幼!”看着步步逼近營壘內的這些人,李富貴從何衝手中取過弓箭,手抖動了幾下,終於還是一鬆手,哧的一聲,利箭破空而至,將那個振臂高呼的老頭射倒。
這一箭,旋即吹響了戰鬥的號角,密密麻麻的老百姓從四面圍了上來,哭喊着衝向柵欄,他們的臉上,帶着懼怕,帶着驚駭,但卻義無反顧地衝了上來。
“射擊!”李富貴怒吼道:“想想你們自己,想想你們的父母妻兒,想要活着的就戰鬥!”
“殺!”營壘之內,餘下的十臺牀弩發出尖嘯之聲,破空而至,在密密麻麻的人羣之中開出一條條血衚衕,弓箭手不需瞄準,只要將手裡的箭射出去,就能殺死一個人。
進攻的主力在這一刻,突然換成了那些手持羊叉,釺擔,菜刀,扁擔的百姓。
“殺!”一個士兵帶着哭腔,將長矛捅進柵欄外一個女人的胸膛,抖手收了回來,看着那個女人雙手箕張地倒在他的面前。他嚎哭着,又一次刺出,這一次倒下的是一個半大小子。
“媽媽!”倒下的那孩子只來得喊了一聲,大口的血沫便從嘴裡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