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軍大帳兵對荊州城的攻擊在連續數天的輪翻強攻之後,突然之間戛然而止,荊州城下,難得的出現了開戰以來的平靜。蒙軍平靜地在城下收集着戰死者的遺體,而城上,也很大度地沒有對這些赤手空拳的收屍隊發起攻擊,而是任由他們將戰友的遺體擡走。
城下被漸漸地清理乾淨,唯有一地的殘兵斷刃,而在城內,同樣的工作亦在進行,城外城內,都冒起了巨大的煙柱,那是在焚燒戰死者的遺體,蒙軍是要將死者的骨灰帶回家,而城內,因爲沒有足夠的地方埋葬死者,而這個天氣,死者的遺體是不能久留的,一旦時間過長,屍體腐亂,便極易引發瘟疫,也是基於這個原因,程羣允許蒙軍收斂他們戰死士兵的屍體。
城內因爲焚化戰友遺體的傷感被即將到來的勝利而衝得極淡,時間越長,他們獲勝的希望便越大,更何況,對於城內的軍隊來說,他們希翼的不僅僅是一場簡單的勝利,而是要一場全殲,兩翼運動的部隊馬上就要到位了,那個時候,便是反攻的開始。
而在城內,林牙的大帳之內,氣氛卻是無比的凝重,四位萬夫長極度震驚地看着林牙,被林牙的大膽推測而震得外焦裡嫩,幾乎全都蒙了。
“我已經派出數撥哨探,他們昨晚出發,按照我給他們規定的時間,他們在今天午時必須趕回。如果他們都沒有回來,那大家都會明白髮生了什麼!”林牙緩緩地道,一夜之間,他一頭黑髮幾乎白了一半,他纔剛剛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但殘酷的嚴實幾乎將他擊打得崩潰。
大帳的門是開着的,不遠處的旗杆在陽光的照射下。拖出長長的影子,四位萬夫長將目光轉向帳外,看着那隨着時間的推移,不斷縮斷的影子,每過一分,他們的臉色便慘淡一分。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着那截黑影。
黑影慢慢地縮短到了旗杆的根本。終於,影子與旗杆完全重合在一起。四名萬夫長都無力地垂下了頭。大帳兵的軍紀極爲嚴格,既然過了時間還沒有回來,那隻能說明他們永遠也回不來了。
“大將軍,我們必須馬上撤退。”一名萬夫長站了起來,揮舞着雙手,“趁着敵人還沒有合圍,我們立即走。”
“能往那裡走?”一人反問道:“兩翼都有敵人。與其在逃亡之中被敵人追上幹掉,我們還不如就在這裡與他們決一死戰。死也死得榮光,攻破荊州城。殺光裡面所有的人爲我們陪葬!”
“撤過蒼江,只要過了江,便天記任鳥飛,他們能追上我們嗎?”
“過不了江了!”林牙疲憊地道:“既然這是一個圈套,那麼荊州水師絕對沒有走遠,他們肯定隱蔽在某個地方,說不定現在正在返回荊州城,蒼江不屬於我們。真要渡江,水面上有他們的水師攔截,後面有越軍追擊,我們被壓迫的沙灘之上,毫無迴旋餘地,會敗得更快!”
“那就拼了,攻城!”又一名萬夫長站了起來。
林牙嘆了一口氣,“城是不可能打下來了,如果我所料不錯,程羣自己就一定要荊州城內,城內的越軍人數遠超我們想象。”
“那怎麼辦?大將軍,逃無處逃,打又打不贏,難不成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麼?”
“現在我們還有最後一點希望,那就是程羣或許還不知道我們已經發現了這個圈套,我們最後的一線生機,便寄託在這一點點時間差之上。我們不能過江,我們向騰衝,以最快的速度衝向騰衝,突破其中的一股堵截軍隊。”林牙道。
“可是那裡有越軍的豹滔衛,還有蘇燦和從良的二十萬軍隊,如果以大將軍的猜測,這是一個驚天大陷阱,我們去了那裡,豈不是會碰上更多的敵人。”一名萬夫長道。
“不!”林牙搖頭,“如果我的猜測是真,那麼,騰衝現在已經沒有多少軍隊了,豹滔衛也好,還是蘇燦從良也好,他們肯定去對付阿斯蘭王爺,巴魯圖王爺去了!所以,我們趕到騰衝,那裡還有他們過江的浮江不是嗎,衝過江去,從他們的背後給他們重重一擊,那時候,阿斯蘭王爺的大軍在前,我們軍隊在後,擊敗敵人不是沒有可能。”
四名萬夫長眼前都是一亮,“這樣,我們豈不是可以反敗爲勝?擊敗了他們,與阿斯蘭王爺會合,然後返身過來再對付荊州城這邊的軍隊!”
“不錯,就是這樣。”
“既然如此,我們還呆在這裡幹什麼?馬上拔營,出發。”一名萬夫長興奮地道。
林牙坐着沒有動,看着四人,慢慢地道:“可是程羣在這裡,我們突然離去向騰衝進發,怎麼能瞞過他的眼睛,他就是用屁股也能想出,我們去幹什麼了?他會立即率軍出城,纏住我們,等待兩翼合攏,我們根本無法趕到騰衝去爭取這唯一的生機。”
他的目光掃過座下四人,眼中滿是期待。
四名萬夫長對視一眼,霎時之間,都明白了林牙話語之間的意思。能在大帳兵之中做到萬夫長的位置,那一個不是身經百戰的大將?四人低下頭,手緊緊地握着刀柄,喉嚨一上一下地吞嚥着,顯然,他們的內心此時正在激烈的衝突着。
林牙的意思很明顯,這裡要留下一部分繼續拼攻城,並且在程羣發現他們的意圖之後,拼死殂擊對手的追擊,從而保證其它人能順利趕到騰衝,留下來,便意味着要命對數倍甚至十倍於己的敵軍,而且是在對手的包圍之下,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說白了,留下來,就是死,以自己的死,換來戰友的生。
林牙猶如一座雕塑,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目光看着四名萬夫長。
他沒有說話,但四名萬夫長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正如同梭子一般在他們身上掃射着。
終於,先前吼叫着要攻破荊州城,決一死戰的萬夫長臉上肌肉顫抖了幾下,眼光左右看了看同伴,向前踏出了一步。
“我來!”說出了這句話後,他似乎突然之間便輕鬆了下來。
另外三名萬夫長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林牙仍然坐着沒有動,看着這名萬夫長,半晌,他才輕輕地道:“謝謝你,郝連博。”
郝連博苦笑,“總要有一個人來做這件事,不做,都得死,做了,其他人還有可能活,大將軍,等你們獲勝回來後,別忘了找到我的屍骨,把我帶回去,安葬在大漠之上。那怕只是找到我一隻手,一隻腿。”
林牙鼻子有些發酸,險些便掉下淚來,他站了起來,硬着心腸,點點頭,“放心吧,只要我還活着,就一定帶你回家!”
“有大將軍這一句話,我就放心了。”郝連博微笑。
“有什麼話要我帶給你婆娘娃娃麼?”
“沒有了,我死了,皇帝陛下自然會將他們照顧得很好,家裡的小子們都大了,過不了幾年,便能上馬打仗,沒什麼可說的。越人不是有一句古話麼,將軍難免陣前亡,馬革裹屍還於我們而言,是一種榮耀!”
“好!”林牙一拍桌子,“這纔是我們蒙人的英豪,郝連,我們主力今晚便會走,而你,從傍晚時分,便開始攻城,不停地攻城,直到程羣發現不對,你這裡拖得時間越長,我們便越有把握突破其中一股敵軍的堵截,趕到騰衝。一旦程羣發現出城而戰,你知道怎麼做!”
“死戰,直到最後一個人,最後一匹馬倒下!”郝連博毅然道。
“你們三個,馬上準備晚間的撤離,記住,營帳不能撤,旗幟不能倒,每支部隊都要留下一些人手,在營中製造軍隊還在營中的假象,每個士兵只能帶走作戰的戰馬,其它的駝馬,走馬,都留在營中,能騙一時是一時。”
“明白!”三人同時道。
“跟郝連告別吧!”林牙轉過身去,佯裝看着身後的地圖,眼淚終是掉了下來。
三名萬夫長走到郝連博跟前,一一與他擁抱告別。
三人離去,郝連博向林牙抱拳行了一禮:“大將軍,那我就去準備攻城了!”
林牙點點頭,“去吧,記住,不要告訴士兵們,對你麾下的將軍,就說我們去奔襲另一處目標!”
“我省得!”郝連點點頭,轉身大步走出帳去。
林牙轉過身來,看着郝連博的背影,兩拳重重地擂在面前的大案之上,嘩啦一聲,大案斷成了數截,垮塌在地上。
平靜了一天的荊州城在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再一次響起了隆隆的戰鼓,喊殺聲震耳欲聾,無數的蒙軍捨生忘死地向荊州城的北城門發起了狂攻。攻擊力度比起過往幾天,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將軍府,人員川流不息,來自城頭的戰報流水一般地彙集到程羣的案頭,敵人放棄了數面同時進攻,而專攻一面城牆,讓程羣詫異不已。
“千牛衛距離荊州城還有多遠?”
“回大將軍,根據先前的估計,他們距離荊州城應當在五十里左右。領軍衛亦差不多在此數。”
“也就是說,最遲後天,我們便可以合圍對手,展開圍殲?”程羣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是的,大將軍,後天,將是我們勝利的日子!”周圍的幕僚,將領,臉上都帶着喜悅的笑容。r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