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從是午開始,淅淅瀝瀝地到了晚間,竟然還是沒有停歇的跡象,天空中的炸雷不時便在頭頂響起,電光閃過,將昏暗的天空裁成不規則的兩片,亦將昏暗的慈縣城照得一片雪亮。
雨中的慈縣陷入到了一片混亂之中,鍾傑的撤退令一下達,整個慈縣便亂了套,雖然早有準備,縣衙裡的所有人都撒到了城裡,聲嘶力竭地宣揚着即將到來的大禍,但百姓們卻大都不信,只是不肯搬走,鬧騰了半夜,願意走的依然只有城中的一些大戶,絕大多數的平頭百姓固執地守着他們的家,任是怎麼勸說也不肯離家半步,鍾傑無奈,只能將情況向樸得猛通報,請他派遣答應的一千士兵過來,強迫百姓們開始搬家。
在冰涼的長刀和槍矛的逼迫之下,慈縣的百姓在一片哭罵聲中,無可奈何地開始了搬家前的準備,糧食是不能少的,眼下正在下雨,那雨布總得準備,家裡的金銀細軟總得收拾一下,更有的人,牽豬拖羊,拴雞抱狗,整個城內亂成一團,但行動卻極爲遲緩。
樸德猛穿着盔甲,立在延津河邊,任由雨水打在盔甲之上,發出叮噹的悅耳之聲,旁邊的衛兵提着一盞燈籠,在煙雨朦朧之中,顯得有些昏暗,藉着這盞燈籠發出的微弱的光芒,樸德猛的目光一直注視着嘩嘩流淌的延津河,他希望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如果對手當真不顧慈縣無數的百姓死活而執意蓄水斷流的話,慈縣可就危險了,自己先前在慈縣縣城四周花費了大力氣修築的各類防禦工事都將付之東流,再也派不上任何用場。王屋山雖然大,敵人攻來需要仰攻,但新的防線要建立起來。亦不是一日之功。
這該死的雨!他狠狠地一腳踩踏下去,泥巴和着泥水飛濺而起。將盔甲之上沾得斑斑點點。“水位有上升嗎?”他看着一位剛剛從河坎下爬上來的士兵,白天,他們已經在水位線上作上了標記。
士兵搖搖頭,“沒有,將軍,一點都沒有升!而且還比白天又低了兩寸!”
樸德猛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自己的估計不會有錯了,這雨下了這麼久。論理說,水位應當是上升的,即便不升,總麼也不至於還下降的。看了延津河一眼,他猛一跺腳,轉身便走。
“通知各部,立即拆卸防線上的大型軍械,向王屋山轉移。通知第一哨,先行前往王屋山,以最快的速度在王屋山上構建新的防線!”
“是,將軍!”一名士兵轉身上馬,飛奔而去。
“通知鍾大人。城裡的百姓只許帶上口糧上山,有敢違抗者,殺無赫!”
“是!”
“去第二哨,看看他們派出去往延平的探子回來了沒有?如果有人回來,馬上帶我的大營!”
“是!”
一名名士兵如飛般離去,樸得猛的臉上卻是愈發地沉重起來,現在只能期望興靈能馬上接到自己的告急信件,然後轉送到達縣,讓王爺迅速作出決斷。即便失了達縣,也不能丟了興靈啊,只要保存住主力,就還有翻盤的機會,一旦讓安慶邊軍突破慈縣,昭通幾無反抗之力,安慶邊軍一旦兵臨興靈,現在兵力空虛的興靈府將毫無抵抗之力,興靈破,則在達縣的本部主力便將遭遇兩路圍攻,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樸得猛指望的第二哨派出去探聽延平詳情的探子現在已經一一地倒了下去,在延平縣內,靠近延津河兩岸的數十里距離之上,安慶邊軍的哨探密佈,將一切可疑的人,都截殺得乾乾淨淨。派往興靈的三撥信使亦遭遇到了同樣的命運,事先便潛伏在慈縣通往興靈的必經之路上的郭鋒的職方司人員,一個漏地將三名信使截信,殺死。樸德猛的告急信件此時已經落到了郭鋒的手中。
“郭將軍,又殺了一個!”一名渾身都籠罩在黑色緊身衣中的職方司人員急奔而來,看着在夜色之中,在雨簾之下猶如一個幽靈一般的郭鋒,將搜出來的信件遞給了郭鋒。
嘩啦一聲撕開了信的火漆封口,旁邊的另一名職方司成員立即點燃了一盞燈籠,湊在昏暗的燈光之下,郭鋒瀏覽了一遍信的內容,滿意地點點頭,“第三撥了,料想樸德猛也不會再派第四撥,我向去向雲將軍覆命,你們第一組仍然在此留守,以防萬一,讓一隻蚊子溜了過去,你們就不要回來見我了,自己抹了脖子吧!”
“郭將軍放心,職下絕不敢有絲毫大意!”黑衣人一挺胸膛。
郭鋒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離去,看着郭鋒一行人消失,黑衣人轉身,亦消失在黑暗之中。
延平縣,延津河,數千士兵正赤着胳膊,扛着一袋袋沙石,將其傾泄進河中,一道人工大堤已在延津河中延伸出去了大半,河道變窄,水流愈發的湍急,普通的裝着沙土的草料袋子一丟下去便不見了蹤影。
“雲將軍,不行了,得換石頭裝袋!”李富貴渾身溼淋淋地出現在了雲昭的面前,身着蓑衣,頭戴斗笠的雲昭站面延津河邊,正饒有興趣地注視着下游。
“嗯,好,那就換石頭!”雲昭隨口答道。
李富貴遲疑了一下,“雲將軍,當真要斷了河水,蓄水攻擊慈縣麼?”
雲昭啊了一聲,轉過頭來,看着李富貴,似笑非笑,“怎麼,你以爲我這樣大費周章,你麾下數千士兵忙了幾天,是鬧着玩兒呢?”
被雲昭一看,李富貴頓時侷促不安起來,搓着手道:“雲將軍,你也知道,我是益州人,對這慈縣其實也挺熟的,以前也來過幾次,這延津河兩岸,土地肥沃,有許多的百姓聚居地,慈縣縣城便在延津河邊,地勢很低,這大水一下,可就,可就玉石俱焚了!”
雲昭哈的笑了一聲,看着李富貴,“想不到我的李大捕頭還心懷百姓苦難嘛,難得難得!”
李富貴愈發地不安起來,“其實,其實慈縣的敵軍只有五千人,我們現在第五營和第四營合計有一萬一千餘人,是他們的兩倍還有餘,以我們的戰鬥力,那個什麼樸德猛那裡是我們的對手,咱們一衝上去,立馬讓他便成樸德軟,猛不着費這麼大勁蓄水斷流嘛!”
“這是你的想法?”雲昭笑道。
“是,雲將軍,末將願打前鋒!”李富貴一挺胸膛,臉上的麻子在燈光之下顯得分外明亮。
雲昭沒有說話,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看着兩岸仍在忙碌着的士兵,道:“樸德猛所率五千戰兵,都是王好古部的老底子,戰力十分強勁,他與王強周旋良久,王強仍是尋不到破敵之策,你不要以爲王強年輕,還像個大孩子,他可是家學淵源,父親原來是朝廷的正兒八板的將軍,論起打仗的道道兒,除了勇猛,其它的你可能就要給他提鞋了。”
李富貴抽了抽鼻子,明顯有些不服氣,王強在他看來,的確就是個娃娃,聽說他與雲將軍十分親厚,雖然比雲將軍小不了多少,但一直稱呼雲昭爲叔叔,他甚至認爲王強正是靠了這層關係才當上第四營營將的。
“你不要忙着否認,以後你們打仗打得多了,你就會知道的。”雲昭制止了李富貴的話,接着道:“他的五千戰兵倒也罷了,我安慶邊軍的確如你所說,遠勝於他,但是,樸德猛在慈縣構築了堅固的防禦工事,以此爲倚托,準備硬扛我們的進攻,大越的將領衝鋒陷陣的本領不見得有多強,但這守城防禦,的確是個個有一套啊!”
李富貴知道這個是真的。過去在縣城聽說書的說這些守城的英雄事蹟多了去了,最有名的便是前朝一場大戰之中,數十萬軍隊圍攻一座州城,攻打經年,仍是無法破城,最後硬是熬得城內彈盡糧絕,士兵們無力提起刀槍之後才破城的,那一場著名的攻堅戰整整持續了三年。
“攻打這樣的有經驗的將領守衛的城池,即便付出慘重的代價亦不見得會成功!”雲昭頓了一頓,“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是絕不會攻打堅城的。”
“所以要蓄水斷流,水淹慈縣?將他們從防禦工事,城池之中攆出來再打?”李富貴喃喃地道。
“自然!”雲昭道,指了指下游慈縣方向,笑道:“想必現在慈縣已是雞飛狗跳了。樸德猛應該發現我們在蓄水斷流,他將不得不撤出他精心構築的工事以及慈縣縣城。”“李麻子,如果讓你選擇,你是會選擇爲了照顧下游那些素不相識的百姓安全而讓自己的士兵付出巨大犧牲去攻打堅城呢?還是選擇最爲簡單的的,喏,就像現在這樣的方法?”雲昭指着河堤上忙忙碌碌的士兵們。
“我……”李富貴頓時怔住,眼神不禁有些迷惘,看着那些赤着胳膊幹得熱水朝天的士兵,又看了看下游慈縣方向,一時之間,竟是無法作答。
“雲將軍,雲將軍,郭鋒郭將軍回來了!”遠處,兩匹馬朝着這邊一路狂奔而來。
看着李富貴,雲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不錯,我喜歡你!”
看着雲昭轉身離開的背影,李富貴不由有些蒙了,自己明明提出了跟將軍相反的意見,怎麼將軍還說自己不錯,還喜歡我?
站在原地想了片刻,終是不得要領,李富貴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自己的部隊。
“李校尉,李校尉,雲將軍讓您馬上到中軍大帳去!”一名雲昭的親兵如飛而來,奔到李富貴面前,向他行了一個軍禮,大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