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達的表情隨着戰場形式的優劣而不斷變化着,從自矜,到凝重,然後震驚,他引以爲傲的嫡系部隊碰上對面的那些連服裝都顯得有些破爛的軍隊,竟然如同冬日初雪乍遇陽光一般,開始快速地融化,偌大的戰場之上,灰不溜秋的顏色所佔的面積越來越大,便是已方的大部隊之中,亦被一條條的灰線所侵襲,乍一看去,倒似是自己這邊已經包圍了對方在圍殲一般,但在高達這種級別的將領之中,看到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那些灰色的線條彼此配合,進退有序,從最初的極細慢慢地變粗,正在毫不留情地切割着自己的軍隊,如果一旦讓他們切割成功,這些線條聚攏成一個圓,自己的三千前軍便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他的副將覃琛亦是眼光不俗,此刻神色緊張地道:“高將軍,情況不妙,對方好生強悍,這便是安慶邊軍麼?”
高達耷拉着眼皮,伸手一招,身後的親兵遞過來一杆鐵槍“安慶邊軍與蒙軍鐵騎廝殺經年,自然打磨得非同一般,不過這一仗最終的勝利者一定會是我們,因爲我還有二千預備隊,而他們,只剩那數百騎兵了。”
“將軍要親自衝陣?”覃琛震驚地道:“不若由我來衝鋒,將軍壓陣!”
高達搖搖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致敵雷霆一擊,我親自出戰,更能激發士兵們的鬥志。我要一戰便滅了這股敵軍。徹底掌控廣昌,王爺需要廣昌源源不斷的鐵料和軍械,一個戰亂不休的廣昌根本無法承擔重任。”
“末將明白了!”覃琛用力地點點頭。
可惜高達沒有看到雲昭率五百騎兵驅散上萬高山族士兵的場面,否則他一定不會有這樣的自信。他面對的是較之蒙軍鐵騎還要更甚一籌的以鷹嘴巖馬匪爲基礎建立起來的安慶騎兵。
高部戰鼓聲猛然變得激烈起來,戰鼓聲中,高達一馬當先。率領着他的數百騎兵衝向戰場,而在他身後。副將覃琛領着二千步卒,吶喊着衝向戰場。
敵人的進攻似乎是一種信號,正在分割敵軍的孟姚部猛然加速,一隊隊匯攏在一起,很快便形成一個又一個的方陣,方陣迅即移動,靠向丁仇所部,同時。丁仇部衆亦停下向前猛攻的腳步,在戰場之上就地結陣,在軍官聲嘶力竭的吼叫聲中,一個以長槍兵爲頭排,刀盾手爲後援,弓箭手爲支撐的軍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高達的軍陣之中。
看到眼前這一切,高達的眼皮一陣陣跳動,對方在激戰之中還能輕鬆變陣。隨心所欲,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對方實在是遊刃有餘,看他們的從容,似乎早就在等待着這一刻的到來一般。
但箭在弦下。不能不發,衝鋒的部隊不可能停下來,即使心中感到有所不妥,但想着自己在人數之上的巨大優勢,心裡的那一點點不安旋即消失。
“殺敵!”高達揮槍高呼。
“殺!”數千部衆齊聲應和。
前面戰場之上,被孟姚和丁仇殺得有些膽害的益州軍終於緩過了一口氣,聽着身後如雷的戰鼓,看到縱馬如飛一般而來的主將高達,前鋒將領鼓起勇氣,向着已形成森嚴軍陣的安慶邊軍發起了進攻。
“控!”一聲怒吼響起,孟姚,丁仇所部形成的十數個方陣之中飛起陣陣箭雨,這些方陣錯落有致,隱隱形成一個戰鬥陣形,在這個陣形的覆蓋之下,只要敵人衝進來,無論從那個方向,向那個方陣進攻,都會遭遇幾個方向上安慶邊軍的同時攻擊,面臨着多方作戰。
雲昭手中的易水寒重重落下,隨着易水寒的下落,烏雲踏雲快活地長嘶一聲,四蹄發力,疾竄出去,蔣旭嗷嗷叫着,邁開大步,猛追着烏雲踏雪,他實在是塊頭大大,噸位太重,無論什麼戰馬,被他騎上,能小跑就不錯了,遑論什麼衝鋒了,除非是雲昭胯下的烏雲踏雪,但云昭怎麼肯將愛如珍寶的烏雲踏雪給這個傻大個?蔣旭乾脆便棄了戰馬,平時替雲昭牽馬,戰時便撒腿飛奔,反正他有的是力氣,扛着三十餘斤重的陌刀,撩開大步的他,在前幾十步居然與其它的騎兵並駕齊驅,但烏雲踏雪他是追不上了。
燕小乙手中馬刀前指,身後五百騎兵手中馬刀同時前指,縱馬奔馳,從孟姚與丁仇之間的軍陣穿了過去。
“收!”又是一聲怒喝,箭雨立時消失,嗆的一聲,長槍平端在手。
“進!”
轟隆的腳步聲響起,那是十數個方陣同時在向前挺進,奇異的時,即便是在前進之中,這十數個方陣亦然保持着先前駐留時的方位位置。
雲昭破軍在手,嗖嗖嗖嗖連珠箭響,每一箭下去,都是一個敵人倒地。瞬息之間,他已是射空了馬背旁箭袋之中的羽箭,極妙的是,這二十支箭竟然都是射在一條直線上,也就是說,倒下的二十個敵人是在一條縱貫線上,雲昭憑着他犀利的箭法硬生生地在敵人軍陣之上開了一個長約數十步的口子。
收弓,拔刀,烏雲踏雲已是沿着這個破口直竄了進去。
“破!”燕小乙怒吼着,緊隨着雲昭衝了上去,手中馬刀斜拖,將一個個的敵人的脖子削落,肚子拉開。
“鑿穿!”五百騎兵齊齊發出一聲吶喊,這是他們的第一次呼喊,聽到這聲呼喊,騎兵之中的老馬匪們幾乎個個都是激動萬分,多麼熟悉的聲音啊,多麼激昂的口號,在大漠之上,他們就是在一聲聲鑿穿的呼喊聲中,殺得蒙人以及其它馬匪們潰不成軍。如今聲音依然激昂,突進依然犀利,但卻物是人非,昔日的老戰友們都已身化枯骨了。
“鑿穿!”他們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胸腹之中迸發出這兩個字來。
剛剛鼓起勇氣,重振隊列準備進攻的高達部前鋒剛剛邁開步子,立即遭到了這一部騎兵的兇悍衝擊,脆弱的衝鋒隊形被強大的騎兵一衝即潰,霎時之間便七零八落,安慶騎兵們一陣風般地從他們的陣形之中穿過,留下一地的血雨,騎兵早已過去,空中的殘臂斷肢,人頭肚腸才紛紛落下,宛如下了一陣血雨,將下面倖存者澆得失魂落魄。
騎兵的身後,一個孤單的身影扛着一柄巨大的陌刀,哇哇叫着衝了上來,這是蔣旭,他追不騎兵,卻又比孟姚丁仇的方陣挺進要快很多,便成了中間的一個孤零零的攻擊者。蔣旭腦袋不靈光,身份又是雲昭的貼身護衛,孟姚根本無法指揮他,眼睜睜地看着他一頭撞進了對方的隊列之中。
益州兵們憤怒了,他們也曾經自詡爲難得的精銳之師,先前不敵安慶步兵,再被安慶騎兵一陣狂虐也便罷了,現在一個敵人,也敢如此叫囂着來挑釁,立時便有大羣的士兵瘋狂地衝了上去,要將這個狂妄的傢伙撕成一地脆片方能一解心頭之恨。
蔣旭立刻便被益州兵們淹沒了。
孟姚不爲所動,依然指揮着他的部隊踏着整齊的步伐,向前次序挺進,這是戰場,蔣旭只不過是主帥的親兵,他不會爲了蔣旭而亂了自家陣腳,說起來,雲昭和蔣旭這兩人在某一個方面倒是有着異曲同工之妙,經常便一人身陷敵陣,而兩人都有一身另人恐懼的武力,這便是軍隊之中俗稱的萬人敵,當然,力敵萬人只是一個消化,但像這樣的猛將,百把人還真是攔不住他們。
於是圍着蔣旭的益州兵們,正在挺進的安慶兵們,便看到把蔣旭淹沒的那一堆益州兵之中傳來牛一般的吼叫,一道道血光迸現,一條條斷臂,一副副身軀,一個個腦袋飛舞到了空中,一個巨大的身影帶着滿身血光衝了出來,鋒利的陌刀猶如風車一般地旋轉着,挨着即死,擦着就亡。
“爽!”蔣旭滿身滿頭滿臉的鮮血,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個紅人,舞着陌刀,瘋子一般地向前奔跑,此時,圍攻他的益州兵看着他的眼色已整個都變了,這不是人,這是魔鬼,這是地獄來的修羅!蔣旭所過之處,益州兵們四散奔逃。
孟姚搖頭,這便是猛將的力量了,在某一個時刻,他們的確有着改變戰局的力量。他怎麼會放棄這麼絕佳的機會呢,敵人剛剛將被民隊衝散的陣形聚攏了一些,又被蔣旭一通胡殺,嚇得四散走避,已經凌亂不堪了。
“刺!”隨着軍官們的呼喝聲,第一排槍兵們手中的長槍平端着狠狠地捅出,長達三米的矛頭髮出哧哧的入肉之聲,長槍尚未收回,長槍兵身後的刀盾手已是靈巧地從縫隙之中鑽了出來,刀砍斧劈。
長槍收回,第三排長槍手已是翻涌而上,猶如大海浪濤,一波接着一波,永無止歇。
隨着軍官們的呼喝聲,安慶兵們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從開始的大踏步前進,到現在的一溜小跑,因爲他們的前方已經沒有了成建制的敵軍。
三千益州兵,在與安慶兵們熬戰了近兩個時辰沒有潰散,卻是最後的這一擊之中,被打得不成了模樣。
而此時,高達率領的數百騎兵以及覃琛的二千步卒才高高與雲昭的五百騎兵迎頭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