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胥鎮的夜市,最繁華的地帶並不是岸上,而是由扶胥港口南海一條支流引入城內正中心的那片區域,小南海。與其說是海,其實也不過是一片經過人工修葺過的湖,只是借用了臨近的南海取名而已。
停靠在小南海石階岸邊的清一色的畫舫,裝飾雖各有迥異,但卻都極其奢華,想必也是爲了吸引這城中爲數不少的富商巨賈以及勳貴之士。就連湖中央,也有幾艘燈火闌珊的船隻隨意遊蕩,似乎不願將周邊塵屑染於自身,猶如那出水芙蓉一般。
一路走來,張明志將跟隨的家僕先打發掉,站在小南海那座棧橋涼亭下,伸手拍了拍丁力的肩膀,沉吟片刻,若有所指的嘆道:“哎!阿力!你看眼前這塊肥肉!不久之後,就會被咱們南海幫吞下,到時,光是靠着這岸邊的畫舫,日進斗金都不在話下!”
聞言丁力就是一驚,一眼望去,雖然小南海的面積並不算遼闊,甚至一眼便能望到對岸,但裡裡外外的畫舫卻有數百條之多,如果真能將所有畫舫的生意收入囊中,丁力堅信張明志口中所說的日進斗金完全不爲過,想到這裡,丁力也暗暗咂舌,沒想到張明志的胃口竟然這麼大。
“守義!不是說來吃飯麼?怎麼又說起生意的事情了?”身後張語柔不滿的嘟了嘟嘴,順勢還橫了一旁的丁力一眼,似乎這一切的原因都是丁力所致。
“吃飯着什麼急?既然來了,能不讓阿力見識見識咱們扶胥真正的三不管地界麼?”張明志笑着回了一句,但回頭看到一身男裝打扮的張語柔時,還是有些頭疼,就連丁力和張武也沒想到對方說還一套出門的衣服竟然是女扮男裝。
不過張語柔這身打扮,幾乎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端倪,潔淨無瑕的俏臉上或許是由於那及腰長髮被刻意收攏的緣故才顯得少了些許女性本有的柔美,但卻也增添了一份不應屬於女兒身的颯爽,整個人眼下不僅僅是美,還多出了一份俊。
“力哥,咱們小南海可是有四絕,酒肉財色!”張武不失時機的湊在丁力耳邊低聲介紹起來,似乎唯恐一旁的張語柔聽到一般,聲音壓得極低,甚至連丁力都不得不集中注意力:“酒肉嘛,這裡的還算一般!不過要說財色,這裡那絕對是一流的!特別是後者,保證讓你流連忘返!”
“哼。。”丁力淡淡的哼了一聲,滿不在乎的聳了聳肩,也不知道是不屑於張武所說的,還是依舊在記恨對方之前的算計。見狀,張武當即就不服氣了,伸手扯着丁力的衣袖,梗着脖子的同時聲音也提高了些許:“力哥!你還別不相信我的話!就眼前,看到沒?這些畫舫,隨便上去一個,裡面的姑娘都能挑出一大把,雖說不是傾國傾城,但也絕對是這世間絕色!”
聞言,丁力沒有作任何回覆,只是轉頭的瞬間,那雙看向張武的微眯笑眼中流露出濃厚的戲謔,甚至還夾雜着些許的憐憫。
“你,你這麼看我幹嘛?”被丁力的目光看的有些心裡發虛,張武下意識的問了一句,隨即心中就是咯噔一下,竟然忘了身旁還跟着一個女扮男裝的張語柔。
“張,武。。”猶如地獄魔音一般的呼喚,張武登時一個激靈,轉過身子的同時,正好迎上張語柔那雙猶如兩把出鞘利劍的目光,此刻的張語柔夠是一臉寒霜,咬牙切齒的模樣似乎恨不得直接用眼神將張武殺死。
“柔姐,我,我。。”見這般模樣,張武嚇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伸手不停的向丁力指去,絞盡腦汁才靈光一現,趕忙急聲解釋:“力哥頭一次來,我這,這不是給力哥介紹一下咱們扶胥鎮的風俗人情麼?”
“最好是這樣!”讓張武過於詫異的是,張語柔竟然沒有繼續計較,只是滿含威脅的瞪了自己一眼,咬牙切齒狠狠的丟下一句話。
張武並沒有想明白張語柔爲什麼突然像變了性子一般,不過卻知道剛纔的事情是丁力刻意而爲,正要轉頭找丁力算賬,丁力卻伸手將張武拉的近了一些,充滿好奇的笑着詢問:“武兄!剛纔你說的,後者我倒是明白了,畢竟我也是個男人!那前者呢?財?難道還能賺幾個銅板不成?”
看着丁力那雙你我都瞭解的笑眼,張武頓時將剛纔的不愉快拋在了腦後,滿心的熱情又重新點燃了,不過看向丁力的目光卻充滿了十足的鄙夷,口中更是冷哼一聲,咧開的嘴角掛着濃濃的不屑,目光更是斜視丁力:“哼!力哥!我說你還真是鄉巴佬!賺幾個銅板?你就知道銅板!不過這也不怪你!”
說着,張武才緩緩收起對丁力的鄙視,伸手指了指幾艘足有兩三丈高的,裝飾也格外豪華的三層畫舫,耐心的給身邊的‘鄉巴佬’解釋起來:“看到了吧?那幾艘畫舫,不止是表面看起來的三層,下面還有一層!表面看到的那些,都是吃喝玩樂的地方,而下面的,是賭坊!每天晚上在這裡不知道有多少人賺的錢能夠在廣州府買一座三進大宅!當然,賭嘛,有贏就有輸,其實每天晚上在這裡跳河自盡的賭徒也有不少,甚至還有一些家境原本不錯的商賈!”
“哎!十賭九輸,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情,不勞而獲,不靠譜!”丁力搖頭輕嘆一聲,活這麼大,丁力都幾乎沒有接觸過賭博,不過卻也親眼目睹過不少因賭博而傾家蕩產之輩,就連之前丁力在廣州府所居住的貧民區,記得附近一個稱職的賭徒就曾經賣妻當女,最後的下場都不止是傾家蕩產那麼容易,因爲欠下賭坊的高利貸而東躲西藏,據說是最終被人在廣州港的一條支流發現了他的屍體。
不過丁力也從張武口中得知了這小南海四絕,想了想,快步跟上前面的張武,低聲追問:“武兄!難道咱們張氏商會也有賭坊這種生意?”
說着,丁力向走在前頭的張明志瞥了一眼,又開口補充:“還有,二哥他也好這一口?這可不是什麼正經生意,跟咱們張氏的一向作風不太一樣啊!”
“沒有,咱們二哥對這可不感興趣,再說了,咱們張氏的錢,有那麼好贏?哪家賭坊沒點貓膩?只是忽悠那些外行人而已,就算知道,大家其實也都是在玩運氣,畢竟能夠進去的人,哪一個也不太在乎錢!當然,也有一些賭徒是例外!”談起自家主子,張武立馬一臉認真的搖了搖頭,解釋一番之後,又向丁力投去一個鄙夷的目光,冷哼一聲:“力哥!別傻了!什麼是商人?有利可圖就行了,哪有什麼作風不作風的?咱們張氏只是一般不蹚這渾水罷了,畢竟咱們張氏名聲在外,有些事情上也得注意影響!”
“那倒也是,唯利是圖嘛!”丁力立馬理解的點了點頭,心想不是還有位名人還說過麼,資本家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會鋌而走險。有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敢冒上絞刑架的危險!
隨即丁力又想到了剛纔在棧橋涼亭下張明志的話,又拉着張武一臉疑惑的追問:“武兄,可剛纔我聽二哥的話,意思好像是現在對這生意有心思啊?”
“那是!不過這並不是二哥的本意,也算是被逼的吧!”張武點了點頭,但也不忘爲自家主子辯護一句,隨後看着丁力不解的目光,一臉無奈的搖搖頭,輕嘆一聲繼續耐着性子解釋起來:“這些事情你還不知道!最近曹氏爲了擴展勢力,已經將手伸到了小南海這一片!據前些天的消息說,這裡最大的勢力,花老五,已經跟曹氏在暗中達成了某種協議!你也知道,曹氏跟咱們張氏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曹氏想做的事情,我們肯定要阻攔的!更何況,這一塊肉可着實夠肥!咱們南海幫如果能夠拿下,在擴展勢力方面,肯定會事半功倍!畢竟,養活下面那麼多兄弟,靠的最主要的還是錢!”
“這樣啊,明白了!”丁力這下明白了,完全對立的兩股勢力做出這樣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想當年毛爺爺還曾經說過,那誰誰做什麼,我們就一定不同意甚至想方設法不讓那誰誰做成。
不過丁力卻微微皺了皺眉頭,繼續低聲追問:“那豈不是要我在扶胥鎮這邊發展南海幫的勢力?而且,看樣子我的對手是從劉三爺換成了這個花老五啊!”
“你以爲呢?南海幫的名字,初衷就是扶胥!難不成守着廣州港那片小碼頭?”張武有些不悅的瞥了一眼丁力,隨後又搖頭糾正話中的錯誤:“不過你後面說錯了,你的對手不是換了,而是增加了!畢竟潮州幫的主要勢力都在這裡!而且,在這裡,面對的可不僅僅是潮州幫和花老五,還有市舶司田家,觀察使曹家!”
“你和二哥也太相信了我吧?”聞言身子就是猛的一震,完全沒有做好這種思想準備的丁力一臉詫異,卻沒想到張武竟然一臉笑容的點了點頭,隨即還拍着丁力的肩膀,面色鄭重的沉聲叮囑:“力哥!反正我是看好你!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
“你相信我有個屁用啊!”丁力一臉嫌惡的打開對方的手,不滿的撇了撇嘴,隨即擡頭向岸邊那幾艘鶴立雞羣般的燈火畫舫看了看,伸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想起了什麼。
邊走邊琢磨,片刻之後,丁力緩緩擡頭重新望向那些畫舫,眼中精光閃爍,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冷冷的哼了一聲:“不就是幾個破地下賭場麼?老子還端不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