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梧桐落葉飛
午後日光慵憊,落地窗滿是橙金色的斑駁磷磷。
多麼好的閱讀書氛,葉若柔唱歌,不行,但是朗誦起來毫不含糊,竟也帶點感情。挑了關鍵的部份念出聲。
“秋天,芯兒翻我書房裡的書,久久地讚歎起圖畫薄上梧桐色的法國來。最近幾乎每個新潮的女子,都向往着國外的風景,我是去過的,見她這麼喜歡,就說帶她去看。
她猶豫着,不過我們家的一個普通傭人,即使我的關照讓她只需要每天做些輕簡的事情,那她也還是我們家的傭人,怎麼可以隨我去到法國聽起來那般高貴的地方去。
我總是任性而固執的,獨自揹着父母暗中找了認識的朋友,幫忙把手續辦了下來。應着我家的影響,芯兒通行證也很快就辦好。
正因爲時值盛秋,我才匆匆地邀着她與我同行。站在滿是梧桐落葉的巴黎街上,來往的人們時不時地擁吻。
芯兒很是開心,她說身上衝滿了力量,滿是自由的感覺,沒有人在意她卑下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我陪着她。
只是見到別人擁吻在風中,葉中,她的臉兒還是騰騰地紅了。我的心卻動了,趁她不注意,就掠過她的紅脣,雙眼含笑地看着她愣直的雙眼。
推開我,她急得直跺腳,身上穿的是我剛給她買的新款長妮子大衣,頭上還戴着法國格調的大邊帽,美得像是雕刻師下的神塑。
反正沒有人認識我們,你害羞什麼。我總是這麼直接地揭露她的心思。
旁邊卻走上來一個當地人,是專門拍街景的,向我們推銷剛剛他抓拍到的照片。拍得很好,全部都是金秋的味道,尤其是我吻到芯兒的一幕。
儘管開的價格很高,芯兒直搖頭,我依舊買下,並且作成了兩份。”
中間關於兩人在法國的細節,葉若柔只是一眼帶過,繼續下一個節點。
“遊玩其間,我讓在國內異省的朋友用我的姓名寫信給我父親報平安,如果要電話聯繫什麼的,就到坊間找個口技好的模仿我的聲音隨便應承。只是一直都未接到朋友的告急電話,我就想,一切怕是如常。
可是當我們從機場下來手牽着手,到了出口,就遠遠撞見我父親母親,還有芯兒急得原地打轉的父親母親。
我認錯認罰,並破天荒地寫了保證書,聲明好好聽話,父親母親才勉強答應芯兒依舊在我們住宿作使喚。
只是母親卻特別提出,一個下人是不配與大家小姐同住一房的,芯兒必須回到她自己的下人房去。
房間極是簡陋,還要與其它媽媽們共處一室,我本不同意,但母親拿芯的去留來要協我。只好作罷。
相安無事隔了幾日,我的課業已畢,按說父親會給銨排工作。我思量,自己能養活自個了,就去外邊單住,帶着芯兒,我們兩個人安個家,便無慮無憂的一輩子。
卻遲遲未聽父親提到什麼工作。這日晨時,母親比芯兒還熱心地來幫我掀被子,拽着睡夢中的我,叨叨地說個不停。
待我完全醒過神時,一身雅緻的旗袍裹在了身條上。時下旗袍已經不是很盛了,只是大世家較爲講究,遇到老輩才興穿得趕個禮兒什麼的。
母親嘖嘖地說這袍子好看,末了,鬆口氣,葉家的人看了保準合意。
一時,天昏地暗,明明尚好的天,我卻覺得雲兒全壓在心尖,喘不過去,復又歷聲問母親,你這是要我去哪裡,見的什麼個人。
聲音有些大,芯兒匆匆跌上樓,嘴裡還不忘遠遠地安慰我,石兒,惡夢了麼,莫怕,我在這的呢,就來。
我心道不好,末見她進門,就聽到父親的聲音,你管小姐叫什麼?
沉默了會,母親也是那副架子,沒教養的丫頭,我們是花了錢請你來的,小姐的小名,也是你亂叫的。
父親不大與下人打交道,估計是叫了芯兒退下,父親也是個大男子主義,受傳統影響,並不進我閨房,我能想像他揹着手,穿着筆挺的中山裝,眼靜平視着空中。他說,今天我們一起和葉家吃個飯,商談你和葉少爺的婚事。
他話音剛落,樓下大廳就響起媽媽們哄哄地亂叫聲,父親遠遠地斥責她們,然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這該死的旗袍,我怎麼也解不開釦子,找不到脫下的地方,布質也是極好,一下兩下沒扯開,卻扯得我母親肝兒腸兒地火大。
你現在也是畢了課業的人,雖說國內現在時代新鮮了,那些像你一樣讀書的人都自己拋頭露面去賺錢。我卻是不許的,你爸也是有官職的人,你若去外邊工作,少不得給他添麻煩。葉家家大業大,又是單傳獨子,人家又不敢看低咱們,嫁過去你好說是半個祖宗,有什麼不好。
她把我好不容易啓開的扣子又鈕上。我又倒回被安窩裡,聲聲吵着不去。
我卻還是怕父親的,當他吼着叫兩個媽媽進來把我架到他跟前時,我雖然還梗着脖子,卻再也不能倒回被窩裡。
只是芯兒得多難過啊,我卻沒有看到她來安慰我,她是對的,她一點兒都幫不到我。
葉少爺年紀比我大些,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也是從國外留學回來不久。我們原是一直在海外,也才歸國不久,他們葉家正是覺得這樣,我才和他家的少爺相得宜章。
不知道是我長得還過得去,還是說我們家的地位讓他們滿意,婚事無需計議,他們就開始選日子。並且約好了一起研究下儀式。
葉少爺送我回家,他已經開始接手家族生意,年輕有爲,我和他也算說得上幾句話。他請我上車時,我卻別有用心地說走走。
然後走出父母的範圍後,我說,你和你們家裡人說不喜歡我好不好。
他愣了愣,應該是對婚姻不是很在意,又或是他對我本就較爲滿意,並不抗拒。他問爲什麼。
我張了張嘴,不,我不能告訴他我喜歡我們家的一個下人,還是個女子。這或許在國外,已經開
始被接受,國內卻是要受人譴責的。我沒有勇氣承擔這種公然的口水之劍。
因爲我不喜歡你,我們是不會幸福的。其實他確實很優秀了,俊朗穩重的外表,溫文的儀態。聽我這樣說,他更是好奇,我有什麼不好嗎?
我說不上來,心裡想的卻是芯兒,我可憐的芯我要怎麼辦。你就和家裡說退婚就好,我也說,這樣我們兩家的名聲就不至於受損,如何。
許家和葉家,在當地,及至國內,都是有頭有臉的家族,若是一方撕裂,謠言必將紛擾異常。所以我的提議是最好的。
反正我是一定會這樣的,你若不說,也只能各自收拾殘局。
我自己叫了車子送我回去。只留下句狠話。
等我回到家時,上下卻沒找到芯兒。做飯的媽媽看見我這樣,才和我說,芯兒今天早上從樓梯上摔下,摔傷了身子,許先生叫人送回家裡養着了。
我竟然這般迷糊,父親說話那會,芯兒定然是聽到了。樓下那聲音也是芯兒摔倒引起的。我卻看都沒出去看一下。
眼淚摸上了眼角,我轉身便要往芯兒家去。卻巧父親母親已經回來,長長的手杖橫在我身前。我一直未能明白,父親腿腳身子都很好,整日卻要持根高造價的棍子。今天算是會意到它的用處。
門口穿着軍裝的守衛把門關死,父親見我一副欲要痛苦的神情,抽下帽子問,要去到哪裡,我們還要和你說說婚禮的事。
父親向來嚴厲,母親也有些畏懼他,便前來扶我入房。
我要去找芯兒。
手杖點地,響起輕輕地頓聲,父親高聲罵我,混賬東西,整日嘴裡口裡,惦着一個下人的名字,你是大家小姐,要分清自己的身份。
哪怕是從國外回來,混了個外交部長的名頭,父親還是對身份像徵看得很重,比母親還重。
可是我管不了,芯兒如今怎麼樣了我一無所知,哪裡還有心事商議該死的婚事。扯開母親的手就要守衛給我開門。
天昏沉沉地,這會是要天黑了。這個家到底還是父親作主,沒有他的示意,守衛就像聾了一樣,
一動不動,任我百般地去踢打他。
那天晚上,我什麼也沒做成,無論是翻牆,還是爬門,甚至穿了媽媽的衣服要混出門去,都被父親抓住。
在看到我竟然提了桶淇水,身上穿關老媽媽的衣服時,父親忍不無可忍,我竟然如此自甘墮落。他舉起手杖對着我的腿就是一棒,母親尖叫着,我生平第一次捱打,跪在他的面前,心裡卻還是芯兒。
我暈過去,母親守在我牀前,手裡嘆息着那身被我剪成了條的旗袍,她說,我就不明白,一個丫頭值得你這麼交心交肺嗎。
是的,父母親被人氣壞了,我的腿上青青地一塊,摸下就疼,可是我有最好的醫生,有最好的牀,芯兒卻只能睡硬木板牀上,蓋着舊棉絮,塗些紅藥水。
我被監禁了,父親母親卻整天忙碌着和葉家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