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值無極派收徒, 山路上人來人往,等牧雲歸和江少辭到時,學舍已經圍滿了人。牧雲歸看了會前方的投影圖, 說:“現在還可選的房間要麼在外圍, 要麼是單獨的空位, 我們可能得分開住。”
江少辭看了看, 說:“去外圍吧。”
前面的人聽到, 回頭提醒他們:“你們也是新弟子?外層的房間可要慎選。”
前方的人原本只是想結個善緣,等看清後面兩人的容貌時,他被狠狠嚇了一跳。修仙界吸風飲露, 洗精伐髓,隨着修煉一次次排出體內雜質, 基本沒有醜人, 但出挑成這兩人這般的還是少數。少女烏髮雪膚, 色若冰雪,卻並不顯得傲慢疏遠, 那位少年劍眉星目,棱角分明,眼尾處微微上鉤,英氣與豔感並存。
兩人並肩站在一起,立馬就讓人想到“乘風好去, 長空萬里”之類的詩句。牧雲歸看向說話之人, 抿脣微微一笑, 問:“請問爲何?”
她的聲音也是這般美麗悅耳, 彎眸輕笑的樣子像極了人間四月, 遍地芳菲。
前方人表情柔和下來,有些侷促地說:“因爲無極派和其他門派不同, 掌門認爲劍修一定要吃苦,歷經千錘百煉才能成材,所以並不像其他門派一樣設有結界,而是在少華山上刻了聚靈陣。因此,少華山靈氣與魔氣並存,山脈中心靈氣濃郁,外圍就靈氣稀薄,混雜着不少魔氣,而且不遠處就是凡人村莊,平日裡比較吵,沒有弟子選擇那裡。”
江少辭一聽,外圍有魔氣,地方寬裕,交通便利,並且沒人盯着,竟然還有這種好事。江少辭點點頭,說:“選外面的。”
牧雲歸也抱有同樣的想法,一來她不想孤身住到陌生人堆裡,誰知道同住之人是男是女,品行如何;二來,修仙弟子們覺得靠近凡人村落吵,牧雲歸卻很嚮往那種生活。
她一直住在孤零零的半島上,每日看到的唯有一成不變的海浪,能去人多的地方多好,爲什麼要嫌棄?牧雲歸向提醒他們的人道謝,但還是選擇了外圍。
外圍大片房子都是空的,牧雲歸挑了一個地形便利、房型良好的地方,登入令牌後,很快就領到了門禁口訣。外圍地廣人稀,房子空間寬裕很多,牧雲歸打開院門時,輕輕嘆了一聲。
院落比她想象的還要大,四周用木柵欄圍着,東面種着觀賞性竹林,西面視野開闊,可以直接看到山脈下方。
這裡已經是少華山脈很靠外的地方了,他們坐落在半山腰,山腳下就是農田,站在圍牆邊能看到整齊的碧波麥浪,紅色房頂錯落在阡陌之間,隱約可見炊煙升起。院子正面是一座二層小樓,底樓、二樓各有兩個房間,一共能容納四人,每人一個房間,共用廚房、客廳。
底樓空間要大一些,弟子房間分佈在兩端,中間是花廳,側方是廚房。花廳連着外面的花園,十分雅緻清幽。順着樓梯往上就是二樓,二樓格局和樓下類似,住房分佈兩邊,中間有一個小過道。過道牆上開着窗戶,光線很好,旁邊擺着座椅,算是一個小客廳。
牧雲歸和江少辭不約而同都選了二樓,這一層只有他們兩人。牧雲歸回到自己的屋子,房間裡的擺設依然簡單清幽,一張牀,一張桌子,一個儲物櫃。牀上放着兩套弟子服,一套春夏,一套秋冬。弟子服沒什麼款式,男女都一樣,而且能根據身形調整大小,所以就直接放在房間裡了。
牧雲歸看了看衣服,發現是最基礎的白色款式,便又放下。她轉身時,在桌子邊發現一個陣法盤,她試着點了一下,指尖立刻彈起來一個八卦陣,可以調整光線、溫度,還能隔絕別人的神識。
看來這是每個房間都有的,即便同門禁止內鬥,這也終究在修仙界。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無極派給弟子安排了隱蔽陣法,一旦關上就能阻斷外人窺探,利人利己。
牧雲歸暗暗鬆了口氣,這個陣法太實用了。牧雲歸調好陣法,然後就開始收拾行李。她這一路都不敢動儲物空間裡的東西,如今終於有了自己的空間,牧雲歸立刻將傀儡人放出來。
傀儡人在儲物吊墜裡躺了兩個月,如今啓動後發現地方變了,正磕磕絆絆地識別新環境。牧雲歸看着它像個智障一樣在牆上來回撞,說:“你跟着我們從南海盡頭來到少華山,跨越半個仙界,經歷了好幾次魔獸襲擊都大命不死,以後就叫你,長福吧。”
傀儡人的眼睛閃了閃,似乎在識別這個新的稱號。傀儡只有編號,在此之前從未有人給它們起名字。“長福”這個號碼長度短、字簡單,極其容易重疊,可是傀儡人卻覺得,改成這個編號似乎還不錯。
牧雲歸坐在桌邊,看向窗外。此刻夕陽西下,種田的人剛剛收工,扛着鋤頭走在碧浪間,小孩子們奔跑在田埂上,歡呼着衝向各自的父母。
村莊深處,徐徐升起炊煙。
牧雲歸撐在桌子上,眸光柔和起來。倦鳥歸林,夕陽照晚,這纔是真正的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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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果然不受歡迎,直到收徒的最後一天,牧雲歸和江少辭的院子才搬來新住客。看起來還是沒有選擇,不得不過來的。
最先過來的是一個文弱公子,他皮膚白淨,風度翩翩,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斯文勁。這樣的人看起來不像是會選擇外圍的性子,果然,公子嘆了一聲,說:“我名趙緒林,路上遇到點事情,來晚了,今日剛剛到達少華山。日後若有失禮之處,請師兄師姐包涵。”
牧雲歸了悟,原來是來晚了,沒有別的空房子,只能無奈選擇這裡。第二個到達的人就更不同尋常了,他長得濃眉大眼,虎頭虎腦,胳膊上肌肉結實,皮膚被曬成古銅色。修仙界就算風吹日曬,那也是人人皆白,從沒有出現被曬黑的情況。看樣子,他不是修仙界的人。
牧雲歸想法都沒落,對面那個高壯少年就搔了搔頭,憨笑着說:“你們好,俺叫裘虎,家裡殺豬的。俺爹走前本來給俺備了二十斤豬肉,讓俺過來送師兄弟,可惜路上壞了。要是你們不嫌棄,俺這就去山下把肉搬上來……”
牧雲歸連忙說:“裘師弟有心了,東西不必搬了,心意到了就好。”
裘虎撓着後腦勺,嘿嘿笑道:“俺沒想到仙門裡的人這麼好看,早知道就把俺妹也帶過來修仙了。俺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你們這樣體面的人呢。”
在場幾人中,牧雲歸冰肌玉骨,江少辭冷淡張揚,而趙緒林微笑着合手站在旁邊,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像是學堂裡的教書先生一般,確實是裘虎從未見識過的人物。但裘虎見了他們也不覺得自卑,反而熱情地說話,一副要結交兄弟的架勢。然而江少辭並不喜歡別人和他自來熟,他躲開裘虎的手,淡淡瞥了他一眼,裘虎瞬間頓住。
江少辭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問:“你是怎麼選到這裡的?”
他不知道要在這個地方待多久,雖然房間裡有禁制,但出入總要經過旁人,同住之人的底細必須盤問清楚。裘虎發現院子裡的老大脾氣似乎不太好,他收回手,老老實實說:“俺沒讀過書,不認識字,是讓村長家兒子幫俺選的。”
江少辭應了一聲,問:“幫你選房的那個人是不是和你有過節?”
裘虎驚訝地瞪大眼:“哎,你咋知道?以前他老偷看俺妹,被俺揍過一頓。後來俺爹說上山學藝就是親兄弟,不能再計較以前的事。他說這裡位置最好,俺就趕緊過來了。他一點都不記仇,俺還怪不好意思的呢。”
江少辭點點頭,好了,他確定了,這是個傻缺,沒有威脅。江少辭走上臺階,鬆了鬆護腕,轉身對另兩人說:“我不管你們以前是什麼身份,既然來了這裡,就要守這裡的規矩。你們自己的房間裡隨意,但是客廳和院子必須打掃乾淨,你們兩人一人一天輪流清理,掃不乾淨就不要進屋。客廳和廚房是公共區域,不許放私人物品,不許煉丹,不許煉器,不許放獵物,不許放水產,不許放有味道的植物、動物、丹藥、食物等任何東西。還有,嚴禁帶人回來,無論男女老少,連條狗也不行。每日亥時過後,不許發出能讓我聽到的聲音。”
牧雲歸默默睜大眼睛,這裡什麼時候有這種規矩了?而且,打掃房屋牧雲歸沒有異議,但只讓裘虎和趙緒林輪替,是不是不太講道理啊?
然而另兩人卻深深被江少辭這種老大氣息折服,忙不迭應了。趙緒林文質彬彬地說:“是,江師兄。師兄,你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江少辭想了想,暫時沒想到其他事情,就冷着臉說:“暫時只說這些,但不要以爲這就結束了,你們若敢鑽空子,可別怪我不客氣。”
裘虎連忙搖頭說不敢。
大家都是外門,沒有師父傳承,全靠修爲排資論輩。但江少辭身上不好惹的氣息太濃郁了,裘虎和趙緒林下意識地叫他“江師兄”,連牧雲歸都跟着升級成“牧師姐”。
江少辭敲打完新來的人後,就折身上樓了。牧雲歸對另兩人抿脣笑了笑,快步追上江少辭。等到了樓上,牧雲歸輕聲問:“你給他們立那麼多規矩,還勒令他們打掃衛生……是不是不太好?”
江少辭十分理所應當:“他們願意啊。”
牧雲歸語塞,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江少辭總是這樣,歪理一套一套,邏輯自成一體,竟無處反駁。牧雲歸放棄和他講道理了,問:“明日就開始上課了,你選了哪些課程?”
這幾天沒人來,牧雲歸一直在探索玉牌的用法,如今已經掌握了七七八八。其中,她最關心的,就是課程。
畢竟,這纔是她在無極派的正業。
江少辭眼下微微發青,看來這幾天沒少熬夜,整個人都有些沒精神。他漫不經心,隨意道:“都選了。”
牧雲歸怔了一下,以爲自己聽錯了:“都選了?”
“對啊。”江少辭拿出自己的玉牌,手指從上方劃過,一張密密麻麻的課表展現在牧雲歸面前。牧雲歸看着上面一個疊一個的名字,差點窒息。
原來他這兩天不睡覺就是幹這個了。不過,他有必要在每一個可選的課程裡都點加入嗎?
牧雲歸貝齒咬了咬脣,委婉說道:“師兄不是說,最開始不要選太多嗎?”
“知道。”江少辭將投影收起,經過這兩天的惡補,他終於能跟上這個時代了。江少辭操控玉牌的手指雖然還有些卡頓,但已經比最開始強了太多。他說:“但是有些課必須加入才能看到課本內容,我懶得一個一個查,就一起選了。”
牧雲歸心梗,他竟然還覺得自己做的很有道理。牧雲歸逐漸絕望,問:“那你年末考覈怎麼辦?考覈不是無限次參加的,若三次考不過就要降級,我們已經是外門,再降連外門都無法待,只能轉成雜役弟子,或者離開無極派了。”
江少辭不以爲意:“足有一年,怎麼可能考不過。”
何況,他都未必在無極派待得夠一年。
牧雲歸放棄和江少辭討論學業了,他沒有任何參考價值,不問也罷。
牧雲歸收起自己的玉牌,打算回房間研究,她還是指望自己更靠譜一點。她進門前,想起一件事,回頭對江少辭說:“明日有一門劍法基礎是必修,我們一起去吧。”
江少辭其實沒打算去,但牧雲歸遵紀守法認真學習,他直接說不去彷彿在帶壞好孩子一樣。江少辭只能違心地說:“好。”
他剛說完就後悔了,好早啊,他不想起。
牧雲歸安心,她關門時,又對江少辭說:“你正常睡覺,不要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明天是第一次上課,不能遲到。”
江少辭不情不願地應下:“好。”
收徒大會結束了,第二天是無極派新弟子首日上課,一大早山路上就熱鬧起來。“劍法基礎”是所有弟子的基礎課,無論內門外門、師承流派,這門課都要學。所以“劍法基礎”每年都是無極派人數最多的課程,還有好些師兄、師姐跑過來旁聽,故而座位十分緊俏,若去的晚了沒有位置,那就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
這種時候牧雲歸這樣的好學生、乖乖女的優勢就展露出來了,她早早在筆記本上記錄好每門課的時間地點,連路上時間都計算好了,很順暢地佔到了好位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課堂里人越來越多,很快連地上都坐不下了。劍修們充分發揮他們豐富的想象力和吃苦耐勞的優良品質,窗戶上爬着的,房樑上倒吊着的,應有盡有。
牧雲歸看着搖搖欲墜的窗戶,心想難怪師兄師姐的筆記裡寫這門課不建議坐窗邊,確實很鬧心。課堂承擔了本不該是它這個體型承擔的重量,空氣裡充滿了劍修的氣息。江少辭坐在旁邊,盯着桌面上來回晃動的影子,忍無可忍道:“這羣傻子。”
他答應來參加這門課就是個錯誤。他乾點什麼不好,爲什麼要來這裡忍受這麼高密度的傻逼?
江少辭上方正好是房樑,不知道某位師兄還是師弟正以一種掛臘肉的姿態倒吊在上面,晃來晃去,十分花哨。並且隨着時間增加,那根房樑上的臘肉……不對,師兄弟還在持續增加。
牧雲歸時刻擔心着江少辭掀桌而起,幸而授課夫子很快來了。夫子揹着手坐到書案後,拂袖道:“肅靜。”
鬧哄哄的課堂瞬間安靜下來,衆人起身,給夫子問好,上方和側方那些沒條件的人也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向夫子致意。夫子授課許多年,對這副場景早已見怪不怪。他示意弟子們坐下,手指掐了個決,半空中立刻浮現出一柄巨大的飛劍。夫子手指一彈,巨劍化作千萬柄小劍,飛到每一個弟子面前,說:“今日開始講劍法基礎。這是你們的字碼,以後憑藉這個字上課、考覈。”
牧雲歸面前停下一枚小巧玲瓏的劍,她指尖輕輕一點,劍變成一道彩光,最後凝成一個由八卦圖形組成的字。說是字,其實更像一個密碼圖,在座衆人每個人的字都不相同,算是唯一標識。牧雲歸將這個字輸入自己的玉牌中,果然,“劍法基礎”對應頁面這才激活,上面浮現出課本、作業、考覈等選項,目前後兩項還是灰的,只有課本能用。
牧雲歸將課本點開,靈光在她面前緩慢匯聚成字。牧雲歸正在等待,旁邊乍然傳來一個震驚的聲音:“乾坤天機訣?”
牧雲歸回頭,發現江少辭比她快一步,已經凝聚出課本了。他對着扉頁,良久不敢置信。
江少辭不由擡頭看這門課的名字,沒錯,是劍法基礎。劍法基礎,就教這個玩意?
江少辭按住眉心,覺得太陽穴一抽一抽地跳。他已經感受到了,他來上這門課,就是他畢生犯過第二嚴重的錯誤。
第一是寫了這本書。
牧雲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可以免費學習天階功法,還有夫子講解,江少辭爲什麼不太高興?這時候夫子開始說話了,牧雲歸趕緊收回視線,專心盯着前方。
夫子十分陶醉地望着面前龍飛鳳舞的大字,說:“這幾個字,即便已看過無數次,但再一次打開,還是會覺得震撼。今日講授序章,如果說尾跋是全書的靈魂,那這篇序就是全書的精華,是最接近作者創作理念的通道。所有人肅靜,現在給你們半炷香通讀,開始。”
牧雲歸雖然奇怪江少辭怎麼了,但夫子的交待更重要。她目光落到序言上,全神貫注,逐字逐句讀完。她讀完後夫子要求的時間還沒到,她不由看向書本其他地方。
奇怪,爲什麼有序,有跋,封面字跡和正文內容一致,卻沒有創作者的名字呢?是傳承時遺失了嗎?
這麼大篇的劍法內容都保留下來了,爲什麼獨獨丟了作者姓名?
牧雲歸正在奇怪,夫子提醒停止。牧雲歸擡頭,見夫子沉醉地望着書上的字,說:“你們是不是覺得沒讀懂,甚至覺得這篇序很簡單?正常,每一個初學者都是這樣覺得的。你們不知其中深奧,自然不會有什麼感悟。現在,我讀一句,你們跟着朗讀一句,每個人都必須張嘴。記得,要聲情並茂,投入全身心去體會,去沉浸!不許嘻嘻哈哈,如果有人態度不端,那就直接出去吧,無極派不歡迎你。”
說完,夫子就開始深情朗讀。牧雲歸肅着臉,跟着讀了一句,卻沒聽到身邊人的聲音。牧雲歸飛快瞥了一眼,發現江少辭把臉埋在桌子上,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
牧雲歸以爲他不舒服,嚇了一跳,忙問:“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