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御城, 侍女提着裙子,飛快跑進宮殿裡行禮:“陛下,帝女回來了。”
慕策一驚, 當即站起來, 大步往外走:“這麼快?鸞車不是昨日纔出發嗎?”
三天前, 慕策給牧雲歸發去急信, 說外界有變, 讓他們儘快回帝御城。第二日牧雲歸回信,同意出關,慕策於是趕緊派鸞車去接牧雲歸。沒想到, 車纔剛走,牧雲歸就回來了。
侍女快步跟在慕策身後, 表情略爲微妙:“陛下, 帝女是乘龍回來的。”
慕策聽到, 腳步狠狠一頓:“什麼?”
“江仙尊不知道從何處捉到一隻蛟龍,那隻蛟龍非常溫順, 竟然願意拉車,帝女昨日送信後就出發了,如今已經進入言府。”
北境較外界保守,外界遠距離出行一般使用大型雲舟、飛舟,可是北境還用最原始的靈獸拉車。拉車的靈獸可不是隨便什麼會飛的動物都行, 必須溫順、穩定、耐力好。皇室所用鸞鳥都是從小飼養的, 因爲紫宮位置有限, 環境惡劣, 無法長久停放鸞鳥, 所以三年前鸞車送牧雲歸去北海後,又空車返回帝御城。
慕策特意囑咐過, 如果牧雲歸需要出門,提前給帝御城送信。但是這三年牧雲歸一次鸞車都沒用過,她去北海閉關,就當真足不出戶待了三年,沒有任何遊玩的意思。慕策收到外界的公函後,直覺和江少辭有關,連忙向北海致信。他怕牧雲歸正在閉關,沒有貿然派鸞車去,直到昨日接了信纔派人出發。沒想到,牧雲歸竟然先行一步回來了。
蛟龍力氣大又飛行快,自然比鸞鳳拉車快多了,不過少有蛟龍願意被人類驅使。蛟龍拉車,這是慕策聽到都要驚詫片刻的事情。
慕策抿緊脣,繼續朝外走去。他可不信世界上有溫順的蛟龍,多半是江少辭搞的鬼。事到如今慕策也沒心情追究這些事情了,他很快來到言府。此刻言家人來人往,十分熱鬧,蛟龍臥在大門前,不耐煩地噴着鼻息。
蛟龍穿越帝御城上空時十分張揚,全城人都知道了。就算在北境蛟龍也是件稀罕事,不少百姓聞訊過來看龍。慕策淡淡掃了眼白蛟頭頂的角,面色冷淡如水,大步穿過迴廊,朝府內走去。
慕策來府,侍從們爭相上前行禮。慕策步履不停往前走着,問:“帝女呢?”
“帝女在後院,屬下這就請帝女過來。”
牧雲歸從北海回來,就算輕裝從簡也有不少行李。慕策淡淡點頭,頭也不回步入正堂。侍女魚貫而入,輕快又迅速地送上熱茶、點心。
牧雲歸在言家短暫地住了半年,然後就搬到北海去了。言府一空又是三年,到處都瀰漫着悽清冷寂。慕策拿起茶盞,掀開茶蓋翻了翻,再度放下。
他目光掃過周圍,難得生出種無所適從。在慕策的人生裡,等人的經歷寥寥無幾,找回牧雲歸後卻成了家常便飯。他坐了沒一會,屋外傳來響聲,慕策應聲擡頭,看到一個白衣少女跨過門檻,清清冷冷朝正堂走來。
三年過去,她容貌長開很多,不說話的時候宛如一尊玉雕,那股清冷纖細的感覺越發明顯。若說曾經她像是一個精緻漂亮的娃娃,美則美矣,卻總帶着一股脆弱感,如今年紀漸長,最重要的是她修爲高了,脆弱變成冰冷的刺,沉靜冷淡卻不容侵犯。
現在她站在慕策身邊,就算不說,旁人也會覺得他們像極。尤其那股出塵感,如出一轍。
慕策看着牧雲歸,一瞬間恍惚,他彷彿看到牧笳朝她走來,可是當那個少女停在他面前,擡起眼睛時,他又剎那明白她不是。
“陛下。”
牧雲歸問好,慕策輕輕點頭,這時候纔看向其他人。江少辭也來了,以往他們兩人總是刻意避開,慕策上一次見江少辭似乎已是許久之前的事。他印象中江少辭高瘦修長,骨骼感明顯,不像傳聞中那個人物,更像是一個跳脫胡鬧的少年。
如今一見,江少辭肩膀變厚了些,個子似乎又長高了,脖頸線顯得出奇修長。他眉宇間穩重很多,眼睛光芒內蘊,身上那股桀驁不馴、天不怕地不怕的闖勁兒彷彿被馴服了,看起來終於像一個成年男人。
自然,更可能是他將身上的刺收起來,像野狼收起利爪、尖牙,僞裝成家犬,以此來麻痹獵物。慕策也是這時意識到,他看不穿江少辭的修爲了。
慕策面容平淡,最後望了江少辭一眼,靜靜收回視線。三年,他倒也不完全在胡鬧。
慕策和江少辭一見面,屋子裡的氣氛就詭異起來。兩人各看各的,誰都沒有打招呼,牧雲歸不想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一坐下便問道:“陛下,你在信中說魔獸往崑崙宗方向涌去,這是怎麼回事?”
慕策忽略江少辭,說道:“北境邊界發現異動,無極派、雲水閣也發來求助函,說他們門派周邊同樣出現異常,全天下的魔獸彷彿被什麼東西號令,一起向某個地方遷徙。他們懷疑魔獸的目的地是涿山,也就是曾經的崑崙宗所在地。桓致遠在信中還說,近些年魔獸覺醒神志的例子越來越多,似乎每次都伴隨着獸潮,只不過以前是小股遷徙,我們沒能發覺,這次各地同時出現異狀,才終於引起仙門注意。魔氣最開始便在崑崙宗爆發,如今魔獸圍攻涿山,恐怕不是簡單的巧合。”
牧雲歸問:“崑崙宗內有什麼嗎?”
慕策搖頭:“不知道。我寫信問他們此事,他們推說不知,還倡議各大仙門聯合起來,圍剿殺魔。信中說這次魔獸大規模行動,必有圖謀,如果我們不能趁此機會將它們一網打盡,等它們覺醒出更多高階魔獸,日後仙門的處境就難了。這很可能,是仙門乃至人族,最後一次自救的機會。”
江少辭聽到這裡,眯了眯眼睛,意味不明地笑道:“仙門乃至人族最後一次自救的機會?這種事,他們爲什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江少辭進來後一直沒說話,如今一開口,立刻將屋中所有視線都吸引過去。他是唯一一個見過崑崙宗的人,他這樣說,是不是知道什麼?
慕策審視着江少辭臉上的細微表情,不動聲色問:“魔獸爲什麼要去崑崙宗?”
“我如何得知。”江少辭道,“魔氣是我沉睡四千年後發生的事情,我怎麼知道你們做了什麼?”
慕策懷疑江少辭,江少辭同樣懷疑慕景在其中摻了一腳。慕策神情轉冷,道:“你懷疑北境?”
“好了。”牧雲歸看到勢頭不妙,立刻打斷這兩人。她雪白的臉上沒有表情,微擰着眉道:“事情還沒有定論,你們便先內訌,豈不是正中對方下懷?萬一,並沒有什麼魔獸異動,而是有人想引我們去崑崙宗呢?”
牧雲歸一冷臉,江少辭和慕策都安分了。慕策靜了一會,若無其事點頭:“倒也不排除是陷阱。”
在崑崙宗設陷阱,目的當然是江少辭。江少辭忽略那些似有似無的打量視線,說:“以我對那些狗東西的瞭解,他們肯定設了陷阱。但是魔獸異動也不能忽視,他們若真能號令魔獸,這些年也不至於活成喪家之犬。區別只在於,是他們發現了魔獸潮,順勢爲之,還是在涿山做了什麼手腳,引發了魔獸潮。”
江少辭說完,十分感慨地嘆道:“三年了,這羣廢物終於準備好了。”
慕策眉心攏起,頗爲嫌棄地瞥了江少辭一眼。滿口不雅用詞,這種人,哪裡配得上他的女兒?
牧雲歸怕他們再吵起來,趕緊打斷,問:“那崑崙宗還去嗎?”
“去,爲何不去?”江少辭挑眉,脣邊含笑,眸中光芒四射,不屑又張揚,“不去豈不是浪費了他們一番辛苦佈置。闊別多年,我也想看看,這些人的功力進步沒有。”
慕策眼角掃過牧雲歸,不動聲色說:“雲歸,言霽給你留下幾樣東西,放在你房間裡了。他畢竟是你的長輩,你去看看吧。”
牧雲歸看向江少辭和慕策,江少辭沒有做聲,慕策一臉從容。她靜靜站起身,點頭道:“好。”
牧雲歸出去後,慕策霎間撤去和氣神色,冷冰冰盯着江少辭:“無論崑崙宗舊址裡有什麼,都是衝着你去的,和雲歸無關。我最後問你一遍,魔獸的事,和你有沒有關係?”
牧雲歸走出正堂,回房間去看言霽留給她的東西。牧雲歸進屋,說:“我想一個人靜一會,你們都出去吧。”
侍女知道陛下有意調開牧雲歸,如今牧雲歸已經出來,她們沒有特意看守,行禮後就乖覺退下。牧雲歸站在架子邊翻書,等人都走空後,她飛快朝門口看了一眼,無聲放下東西,推開後窗離開。
牧雲歸這些年在北海經受風吹日曬,身法大大進步,她一路走出言府,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人。牧雲歸在府外找了個僻靜之地,捏碎傳訊符。
沒過多久,一個穿着白衣的人來了。他看到牧雲歸,眼睛睜大,喜出望外卻又不敢上前。
“雲歸,你回來了?”
牧雲歸看着言霽,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個男人。他是她血緣上的外祖父,但又間接害死了她的母親。言霽當初不知道牧笳身份,一邊是相依爲命的侄女,一邊是頂替侄女身份、對言家有怨的陌生女子,言霽選擇先救言瑤似乎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可是,牧雲歸一想到母親被病痛折磨那麼多年,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實在無法釋懷。
牧雲歸冷着臉,不冷不淡說:“我今日來找你是爲了一件事。三年前你講述言老太爺和先帝的分歧時,似乎有所隱瞞。言老太爺到底在預言裡看到了什麼?”
牧雲歸記得很清楚,言霽說話時瞥了江少辭一眼,隨即換成一個含糊不清的表述。牧雲歸很想知道,那個預言到底是什麼,值得言老太爺鋌而走險,明知故犯。
言霽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微嘆了一聲,說:“你是替他問的嗎?”
“與你無關。”
“每一個爲情所困的言家女子做傻事之前,都是這樣說的。”言霽眼眸深深,眼中似蘊含着千言萬語,欲言又止,“他的事情,可能比你預料的,還要複雜。”